我也不知为何,平时总不见血,这下却流得无休无尽。

  简直要把全身的血流干了,叫我立时横死在这里。

  只几个呼吸的时间,半幅旧衣染红,淡红的朦胧中,我看不清楚昭临神色,只感觉到他有些慌张地伸手为我擦着口唇。

  “大师兄,大师兄!你不要吓我!”

  “大师兄,你理一理我,师弟这就给你疗伤……大师兄!”

  浑噩中我想,这是谁在说话?

  师弟,楚昭临……我尽力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好像在梦里出现过千百回,又好像分毫不认识他。

  “沧溟仙尊?”我蓦地清醒。

  楚昭临骤然握紧我的手,脸颊抽搐了下,才强笑道:“大师兄,你——”

  大师兄?我听得这个称呼,右手骤然疼痛起来。

  我拼死推开他,动作间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楚昭临要伸手来扶,我只摇头,不断踉跄着后退。

  楚昭临神色终于绝望起来:“你——叶微,你不要再动了!本尊命令你,不要再动了!”

  “我不动他,不动他总可以了吧?”楚昭临随手给地上昏迷的徐长老治好伤,然后伸开双臂示意自己什么都不会再做。

  他就这样伸着双臂朝我走过来,嘴里仿佛在胡言乱语:

  “你看,我本来也没准备把他怎么样的,只是想敲打他一下。你既不喜欢,那就算了,算了好不好?”

  “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伤……我不伤害你,也不生气,我轻轻的。”

  他往前走着,我一步步后退,终于退到墙边,侧头便看到大开的窗户。

  “别跳!”楚昭临歇斯底里地吼着,又立刻缓和了语气,“别跳,求你,叶微,我们什么都可以商量。”

  “你想和那个陈平走?可以,都可以,我放你走。”楚昭临僵硬地笑起来,“不回重华派,天下之大,你想去哪里都行。你想和那个陈平厮守终老么?找到隐居的地方了么?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好,我不送,我不送!你别生气,”楚昭临见我又吐了口血,立刻改口,“你自己过去就是,随便你们,怎么都行。你不想见我,过了这几日,我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

  他深深吸了口气,整个人颤抖地笑起来:“这次是真的,我发誓。”

  我一手按在窗棂上,和楚昭临默默对望,鲜血一滴滴染红窗框,滴到楼下地面,终于叫底下的弟子们察觉到异常。

  一众人簇拥在藏书阁门口抬头望我,担忧、震惊……议论纷纷。

  楚昭临脸色和死人没什么两样,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平静无光。

  我摇摇欲坠,强撑着笑着问他:“这一回,仙尊的承诺可算数?”

  楚昭临以指尖血立誓:“如有违背,此生死无葬身之地。”

  一道灵光闪过,这次是真的誓言联结了。

  我这才彻底松懈下来,被楚昭临上前一步拦腰抱住后,彻底昏迷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二日傍晚时分。徐长老早已清醒离开,剩下楚昭临抱着我坐在床上,衣角皱巴巴地揉着,鬓发散落几缕,呆呆地望着窗外。

  黑色的灵雾笼罩了整座藏书阁,阁楼内尤为黑雾浓郁,隐隐的咆哮声从雾气深处传来,而楚昭临的黑色触手只是萎靡着缩在身后。

  见我低头看去,那触手似有所觉,慢吞吞地探出来一点,警惕地四下看看,而后蓦地卷上我指尖。

  我强忍着不适没有甩开它,楚昭临却醒觉过来,砰地一声,一切灵力幻象都消失了。

  狭小的房间内又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默默地退开,躬身行礼:“多谢仙尊。”

  楚昭临笑笑,鬓发松散着,只是了然无趣。

  我看他这样子,疑心他消耗太大,恨自己无能拖累,一时心中萧索。

  两人相对无言,最后还是楚昭临轻轻问:“这是你的房间么?”

  我垂着眼睫:“是。”

  楚昭临便四下打量:“挺好。”

  “天下之大,能有这样一个小小的容身之处,入定,修行,思念爱人……”

  “已经很好。”

  “不过你怕是不会再回来住了,这些时日在乌鹭殿,而后就去陈平那里,是不是?”

  “那么,收拾一下东西吧。”他说着起身,“一刻钟时间,我在外面等你。”

  他走了出去——低矮的阁楼里,楚昭临甚至要微微弯腰才能前行——但他什么都没说,就那样倚着门框看我。

  他的眼神有些黯淡,我却无法赶走他,只好在他的旁观下,打开衣柜翻出一床被褥、两套旧衣,又把药篮子里染血的纱布、几瓶粗糙的草药丸子尽数收起,最后犹豫了下,把厚厚一本棋圣残谱也放进了储物袋。

  自从知道它的来历,我便再没翻看。本来打算烧掉或者留给徐长老,但当着楚昭临的面,还是算了。

  谁知楚昭临眼尖,还是问我:“那是什么?”

  我欲敷衍过去,楚昭临作势抬手,我立刻坦白:“是棋谱。”

  楚昭临这才放下手:“怎么喜欢上了下棋?”顿了顿又道,“陈平喜欢?”

  “不,”我顿了顿,“只是我自己喜欢。”

  楚昭临也不知道信没信,只转头走了。带着我回到乌鹭殿,却忽然搬出棋盘道:“来,我们手谈一局。”

  那棋盘是乌鹭殿备着的,一同备着的还有什么伏羲古琴、徽墨宣笔,甚至还有蛐蛐笼子和骰子盅,但楚昭临一直没碰过,这些时日又无侍从伺候,便落了薄薄一层灰。

  但楚昭临只屈指一弹,棋盘便焕然一新。我见状放下手中布巾,又为他沏了壶茶,才过去落座。

  楚昭临沉默地呆坐着,不知在想什么,抬手落下第一子,竟然正在天元。

  这真是少见的下法。我心中想着,见楚昭临并未下错,这才跟着落了一子在星位。

  我神识全开时,大略是元婴巅峰境界。平时刻意收敛,也就筑基巅峰境。

  但即使是如此,楚昭临居然还落了下风。

  要知道他可是大乘境,纵使不常弈棋,也不至于是这个样子。

  所以他的神识……

  我一边落子,一边忍不住偷觑了楚昭临一眼。

  他并未觉察异常,只一面随手落子,一面低声道:“大师兄,从认识起,我们就没有这样坐着好好聊过。”

  “小时候我性情讨厌,长大了,你又只拉着师弟说悄悄话,把我撇在一边。”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跟大师兄说。”

  “大师兄可知我今日去做了什么?”

  我心里还在思索他的神识,随口答道:“莫非是找出了魔修?”

  “错了,不过也差不多。”楚昭临微微笑着,“照河山之下,居然查出了长平派后山有一处残破的妖族结界,里面有大量魔气残留。可见确有魔修来过,而且大略境界还不低。”

  “大师兄大概不知道,”他落黑提子,缓缓说着,“人、妖、魔三界,本是人族占据绝对的优势,但魔修出世后,你……猝然陨落,修仙界大为震乱,师父为了联合妖族抗敌,把镇压了八百年的妖族首领青墨河放了回去,从此三足鼎立,再不是人族说了算了。”

  其实这些,我虽不知道详细,但毕竟看过原著,所以大略还是清楚。

  于是我缓声答道:“有仙尊在,必能力克妖魔二族,重振人族荣光的。”

  “是吗?”楚昭临却笑笑,“那如果妖族叛变,和魔修联手了呢?”

  妖族叛变?这可不是原著的内容!

  我差点脱手落歪,面上却镇定道:“竟有此事么?是弟子孤陋寡闻了。”

  “猜测罢了。”楚昭临凝视着我,“毕竟青墨河当年,对大师兄的死可是很有意见。为此走前还和师父大吵了一架,差点放火烧了整个重华山。”

  我目露愕然,楚昭临见我神色,笑得倒是真诚了些:

  “青墨河,大师兄不记得他了么?就是小时候我们在桃花林遇到的那个蟒蛇妖。”

  “说起来,他生而为妖族之首,却因滥杀百姓被师父击败镇压八百年。本是极其渴望自由的人,走前却仿佛依依不舍似的。师父赶他走,他还说……”

  “‘叶微尸骨未寒,你个老废物就要赶我走吗?’”楚昭临倾身向前,笑着向我复述青墨河的话,笑容未达眼底,显得莫名冰冷。

  “‘你既不在乎他,那就老子去找魔道的复仇。快,把他的尸首给我,从此叶微生是我妖族的人,死是我妖族的鬼,与你重华派再无半点干系!’”

  “……师父当然没有答应,所以他们打起来了。”楚昭临恢复了语气,神色自若,“但此后青墨河回去,妖族在他的带领下,对重华越发阳奉阴违。找他们要龙骨凤髓炼制照河山,废了无数力气;近年来更是屡屡发现魔气出没于妖族结界附近,有了联手的迹象。”

  我闻言哑然:“可,他不是说要找魔修复仇?”

  “谁知道呢,”楚昭临冷冷道,“妖族最是反复无常,青墨河尤甚。”

  “告诉大师兄这些,是提醒师兄,青墨河最是装模作样反复无常,万一他从那结界里过来了,大师兄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万不可信他任何一句话。”

  “毕竟,只有我才能保证你和陈平平安喜乐,”楚昭临轻轻笑道,“青墨河却只会让你的陈平——粉身碎骨,渣都不剩。”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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