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饲养人鱼的三步法【完结】>第38章 我哪敢继续装乖?

  断刃埋在任雀心口,钝折的裂痕被汩汩血液填满,任雀敛下眉,冰凉的手指盖不住楚虞的眼睛。人鱼怔愣地盯着他,漂亮面容闪过一刹空白,薄唇微启,没有发出声音。

  “不会又要掉珍珠吧,我现在可没力气给你抹眼泪。”

  任雀气息紊乱,他吐出满是铁锈味的呼吸,肺部展开时牵动伤势,惹得他撇了撇嘴角。

  真疼。

  从背部贯穿进身体,碎骨错位,任雀好久没这么疼过了,以至于五脏六腑都灼烧起来。

  天边劈过一缕枯枝似的白光,盘虬交错的雨丝拍打高塔。九尾手腕一转,他将断刃从任雀心口抽出来,蹙眉震腕,血在水洼里留下一串梅花般的烙印,很快又被雨水冲刷干净。

  雨涤荡污秽,菩提萝的叶子埋进尘土,无字楼的长明盏仍亮着,无数双眼睛凝视高塔上朦胧的三道身影。九尾再抬眸,发觉楚虞正低头,专注地注视着任雀。

  他抿了下唇,毫无血色的脸蒙上一层阴影,雨水拂去尘埃,让那一尾妖冶而流光溢彩的鳞片更加惊艳。任雀单膝跪着,血一滴一滴融入水洼,虚与委蛇落在一旁,他正要抬头,突然被楚虞抱在怀里。

  人鱼的动作轻缓,生怕引起二次伤害,拥抱的动作留有余地,更像一种亲昵的安抚。楚虞把下巴搁在任雀肩头,用冰凉的脸颊蹭了蹭任雀的耳朵,一腔低沉的话语随雷声飘来。

  “哥哥,你都不知道心疼自己的。”

  什么?

  任雀心中一惊,那声音低哑压抑,流淌着苍紫电光的暴戾,以至于他在思考时,耳尖被楚虞轻轻含了一下。

  落雷闪烁,在任雀瞳孔中映下一道暴怒横生的爪痕。

  “你这么笨,我哪敢继续装乖?”

  无穷无尽的雨,像天河泼洒后奔涌到人间,高塔摇摇欲坠,血液的猩红被稀释,连九尾的气息都变得寡淡。任雀闻到一阵海潮的湿咸味道,雷暴浪涌,在他骨髓上都刻上不可磨灭的印记。

  下一秒,楚虞动了。

  他捡起地上破烂的伞,指尖一抵,轻而易举将属于任雀的神器展开。他倾斜伞面罩在任雀身后,手松开的一刹那,一道冰柱从地面腾起,将伞冻在原地。

  虚与委蛇的伞骨亮起苍白银光,若星辰揉碎其中,剔透骨架挡住风雨,烧坏的空洞被一层坚硬的寒冰填补,在恶劣雨夜中巍峨矗立。

  楚虞抬起眸子,深邃眼窝勾勒层次分明的眉眼,他略微仰头,用眼梢瞥了下九尾,而后才露出浓郁的轻蔑与憎恶。冰霜的冷意悄无声息在高塔上显现,直到天上的细雨突然下坠,冰粒砸在伞面上,发出啪的几声脆响。

  雷云浓重,雨不知何时化成清丽的冰晶,时空仿若停滞。九尾抬起断刃,他在明暗交错的视野里,事不关己的情绪分崩离析,逐渐渗出一丝惊愕。

  紧接着,楚虞就一拳砸在了他的断刃之上。

  对人鱼来说,海底和雨季简直是最有利的战斗场所。

  九尾根本没看清楚虞是什么时候接近他的,断刃侧面被拳风冲击,握刃的手腕传来钻心的痛。他喉咙压着一口血,在空中倒飞两秒,就见楚虞的尾巴卷着高塔的钢筋,把自己荡在空中。

  黯淡层云之下,电光随冰花张开,一团莲花似的淡蓝色光芒倏然在空中绽放,冰晶向外延伸,眨眼间凝成一把三层瑰丽的弓。弓体悬在西梵天之上,蛮荒的威压从空中落下,一时间风云色变。

  楚虞置身空中,动作流畅灵活,他手指轻轻一勾,一支龙箭便出现在弓弯之上。

  像真正的龙,凝练光影仿若实质,冰雕玉琢的躯体盘绕着整片西梵天的天空。它穿云驾雾,庞大身形和毁天灭地的吐息在雷声轰鸣后倏然下落,龙盘踞在弓上。

  楚虞在空中缩成鱼球,到达最高点时猛然张开。他外展宽阔的肩膀,手臂线条在扬起的动作中逐渐紧绷。没人看清他唇边的傲然和冷酷,他松开弓,龙箭便扑向西梵天的土地。

  密不透风的箭雨有着酷似盘龙的模样,如苍蓝线条割裂时空。九尾落到最近的屋顶,刚刚站稳,就见箭雨奔向他所在的方向,每一箭都带着把他挫骨扬灰的意念。

  楚虞居然会用龙弓?可龙弓不是……南若的招数吗?

  九尾来不及细想这么复杂又惊世骇俗的问题,因为他根本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接下这一箭。

  西梵天的雨势逐渐增大,下落过程中逐渐冻成形状怪异的冰块。水面化作冰幕,从高塔向外蔓延,寒气透骨,霜花落枝头,很快,街道上的人就察觉出了异样。

  从龙箭落下的一刹,飞散的莹蓝色炫光坠落,像大型烟花绽放后的余烬。它们如种子般落在街道上,冻结的态势便一发不可收拾。

  “白泽陪我列阵,楚虞要冻结西梵天!”

  许羲嘉的娇喝隐隐盖过雷鸣,她屈身跳上房顶,手掌迅速结印,日御圆阵展开,羲和的火焰向外扩散,抵抗着彻骨的海底寒意。

  “任雀和九尾在做什么,这两个人脑子都坏了吗?”她退到白泽身边,在他力量的加持下逐步向外推进阵法。

  她谴责道,话音刚落,菩提萝便发出一声轰鸣,参天树木在震荡中摇晃,枝叶狂舞,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了菩提萝的树干上。

  被她评为‘脑子坏了’的其中一人——九尾从菩提萝的树干上急速落下,脊背撕裂的血长长一条,染红了古树粗糙斑驳的树皮。

  但他来不及喘息,因为头顶上阴影笼罩,楚虞从天上冲下来又是一拳。

  从龙箭落下后,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挨了多少拳了。楚虞动作灵活、身法鬼魅、下手不留活路,路数和任雀有点像,比任雀更狠,以至于促如鼓点的进攻落下,连闪躲都捉襟见肘。

  楚虞在逆光处落下,尾巴卷着菩提萝粗壮的枝干,荡起来后,他旋身垂眸,手里攥着一节尖锐的冰刺,照着九尾的眼睛就是一下。

  杀伐尽在掌握的恐怖气势,楚虞的瞳立成色泽浑厚的菱形,一眨不眨地把九尾收入视线,动作决断狠辣。

  他已经起了绝不动摇的杀心。

  刺下的一瞬间,九尾突然张开了自己的尾巴。

  九条银白的狐尾从他身后卷起,气势暴涨一倍,他紧急在空中转身,手掌一推,用巧劲使楚虞的动作方向发生偏转。

  九道白光闪现,在楚虞身边飞速环绕,古朴的咒语从九尾口中念出,只一瞬,九道光芒化成九只狐狸,齐齐扎向楚虞。

  那是比神器出鞘时更有压迫感的招数,是连任雀都要勉强抵抗的妖魂,楚虞却看都没看一眼。

  他手臂迅猛一收,不知从何而来的梵音在九尾耳边炸开,苍老却崇高,有僧人念着低沉的梵语,让九尾浑身不适。

  楚虞抓住了第一只狐狸,他脸色冷淡桀骜,手骨因过分用力而发白,几乎毫无迟疑地一收指节,狐狸便在他手里炸成冰花。

  噗——

  九尾眼前一眩,如灵魂被重击,吐出一口血。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第九只。

  楚虞揪着九尾的衣服,反手就是一拳,他借惯性把狐狸甩了出去,而后跟上,直到他们都落在一栋楼的尖顶。

  长明盏在暴雨里摇荡,八角飞檐、九龙吻兽、楼前无匾。

  正是无字楼。

  九尾的尾巴从中间断开,萎靡毛发沾满血迹,他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手中摸到屋顶琉璃瓦的碎块。他受刺激地咳了一下,正欲爬起,被一条珠光细腻的尾巴狠狠压在地上。

  “呃——”

  九尾痛呼一声。

  楚虞居高临下地睨着九尾。

  昔日只会睁着圆眼睛的鱼此刻倨傲冷肃,他的小裙子在打斗中挣开,眼下只赤着线条不太硬朗的上身。潮湿的卷发垂下,狭长的眼眯起,泛着深海霸主的弑杀和冷意,如俯视蝼蚁般高高在上。

  怪异的是,他胸膛心脏处浮着一块银色图案,像两个手写的梵文,歪歪扭扭,颇为瘆人。

  “为了任雀不惜做到这种程度,你也……”

  啪——

  漂亮的大尾巴毫不留情地一甩,楚虞啐了一声嘲弄,使了大力道,一尾巴呼在九尾脸上,把他扇懵了。

  “直呼哥哥姓名,你也配?”楚虞环着肩膀,语调不太标准,但九尾还是听明白了。

  他托着胳膊,手掌一翻,一道冰刃沉甸甸地落在他掌心。他捏着利器在手上转了两圈,锐利目光在九尾身上扫了一圈,似乎在寻找往哪捅更解气。

  “杀了我,你和任雀就走不出西梵天了。”

  九尾这次终于得空说了句完整的话,但楚虞不受他威胁,直到身后传来其他人的呼唤,楚虞才停住了即将落到九尾心头的刃。

  “楚虞,别杀他。”

  是任雀的声音。

  楚虞方向一偏,把冰刃扎进了九尾的左肩膀上。

  他甩了下尾巴,哀怨又不尽兴地转回去,在看到任雀的一刹那,眼睛一下子变得湿漉漉的。

  然后,他猛地转身,尾巴因为兴奋又扇了半死不活的九尾一下,用力一扑,搂着任雀的腰嗷嗷哭。

  远处,一只银鸟站在围栏的铁架上,监视着任雀的一举一动。

  几分钟前,那只鸟落在高塔上,用年迈的男声与他对话:“我们来做笔交易吧,任雀。”

  雨水凝结成的冰凌拍打在伞面上,任雀盘坐在地上,歪头怨恨地盯着那只凭空出现的鸟。

  那是上头派给他的间谍,也是监管者的喉舌和眼线。

  “这就是你们的诚意?”任雀一嗤,讽刺开口:“伏诛之阵,羲和九尾,还对一条年幼鱼下手,有廉耻吗?”

  银鸟张开嘴,那发话的男人似乎哽了一下,好半天才道:“你管一条会龙弓的东西叫年幼鱼?”

  “你管我!”任雀气势汹汹、理直气壮、一本正经地瞎说。

  “……”银鸟少见到这么孩子气的任雀,先是讶异地扑腾着翅膀,而后总算找回自己地本职工作,继续同声传译:“带楚虞回浮世回廊。”

  “少来命令我。”任雀曲起手指弹了下伞面,垂头,颇无赖地开口。

  “任务完成后,前尘一笔勾销,怎么样?”男人话音缓慢。

  良久,任雀才动心般抬起了头。

  这场突如其来的战斗戛然而止,大部分监管者甚至没有看清战场中心的主人公是谁,论坛上口耳相传着伏诛之阵和龙弓的盛景,还有九尾重伤的凄惨传言。整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三条金榜单前列的人员全部被下了保密令,西梵天的秩序迅速得到整顿,第二天就恢复正常状态。

  当然,最直观的改变就是西梵天大街上还没排干净的水、菩提萝树干上那一块凄惨凹陷和加护医院里那一房间的患者。

  白衣护士推着小药车穿过走廊,轻轻推开门,第一百零一次按捺心中震惊,看向病床上的人。

  人间富贵花、人类界当红女明星、三条金榜单第三位——许羲嘉女士正躺在病床上,骂骂咧咧对看护的许和涛叫唤:“你会不会削苹果,女明星就要吃兔子苹果你知道吗?”

  她骂完,一个红发男人便拿起了刀,三下五除二削了一盘兔子苹果,搁在许羲嘉面前。

  任雀大人两位忠心耿耿的护法:雌黄先生和芸黄女士伤得不轻,不仅是外伤,更因为任雀被捅了一刀,被迫分担些伤痛,成为病房里膏药味最重的两位。

  且雌黄打到一半被无良老板没收了兵器,赤手空拳就差把背后插的小旗子拿起来挥,战况比芸黄更惨烈。

  布阵的几位也躺在一边,磕着瓜子唠嗑,顺便打趣彼此。

  整个屋子里,最强的人也最倒霉——九尾大人横行榜首这么久,头一次被人家打断四根肋骨、捅穿了肩膀、捏爆血统技、挨了不知道多少拳、脸上还受了两鱼尾巴。但榜首毕竟是榜首,身残志坚,眼下正浑身缠着绷带,倚在床边看少女漫画读物。

  “尾尾子好可怜,我们尾尾子都流血了呜呜呜。”一只披着红披风的白狐狸坐在板凳上,捂着眼睛小声啜泣,肩膀上还贴了块膏药。

  “尾尾子好可怜,我们尾尾子居然被鱼揍了呜呜呜。”一只披着黄披风的白狐狸蹲在转椅上,捂着鼻子小声啜泣,脖子上多了道伤痕。

  “闭嘴。”九尾皮笑肉不笑,冷声道。

  至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顶楼特别病房吃葡萄。

  窗明几净,鸟语花香,白被单涂着红十字,电视机上放着任雀最喜欢的八点档苦情栏目。女主角啜泣着跪在地上,手指紧紧攥住离去男人的衣角,歇斯底里地吼:“我为你打过胎坐过牢卖过房离过婚,你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

  任雀目不转睛关注剧情,手上机械性地剥着葡萄皮,深紫色水果外衣落到盘子里,一条鱼鬼鬼祟祟蹭过来,在呜呜声里张开嘴。

  西装革履的冷情男人转过身,声色俱厉道:“因为我不喜欢进门先迈左脚的女人!”

  任雀愣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喃喃:“这思路,很别致啊……”

  “呜呜——”

  委屈巴拉的嗓音带着点哭腔,某鱼不安分地靠过来,先是用手扯着任雀的衣角,而后搭在腰腹上、往心口探,摸到一大片绷带后,才安心收回爪子。

  “关心我不如关心楼下那只狐狸,看把人家揍的,医药费都比我们多了一倍。”任雀这时候才分出心思看楚虞,他啧啧出声,不赞同地讲了句。

  “呜呜。”楚虞硬要和任雀挤一张单人床,导致半条尾巴都从床边掉出去,他张着嘴,指了指任雀手上的葡萄,又指了指自己。

  “要吃自己剥。”任雀冷哼一声,把葡萄含在嘴里。他刚要再说点教育鱼的话,谁知肩膀被一只手摁下,他侧在枕头上,视线一花,人鱼卷曲的枯燥头发洒在脸上,细细痒痒的。

  唇被舔了一下,葡萄的清甜在触碰中传递,楚虞收回舌头,在任雀哭笑不得的视线里,钻进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