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饲养人鱼的三步法【完结】>第37章 傲骨折成雷鸣间的辰星

  梵风一往无前,如刃如刀,带着剥皮挫骨的气势,吹得西梵天飞沙走石。爆炸不知从何而起,当第一声引起人们注意后,便轰隆隆漫过长空,劈开云朵,一路向着参天的菩提萝而去。

  警报声短促、鼓点急迫、似剧烈运动后玩命狂跳的心脏,撞开千家万户的门,让他们肃杀有序地拔出武器,仰头在接连不断的烟雾中寻找罪魁祸首。

  任雀矫健如豹,每一步动作都预判九尾的攻击,但护身锁链仍与那无处不在的断刃相接,发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银白锁链飞舞到极致,光影缭乱得看不清旋转路径,任雀的表情漠然,他随冲击力落到一座高楼的房顶,蹬蹬后退,抬眸便见九尾突入的冲锋。

  一道迅疾的黄色影子从空中猛地落下,长枪枪尖掠过砖瓦,碎片像雾霭似漫起,即刻将战场分离。

  “老板!”

  芸黄估计是在天上被甩下来,接连三步才站稳,她身量比平时高,脱去人类的伪装,白缎黄纱的衣着,腰间笑面虎半眯险恶黑瞳。她倒转枪尖,剔透枪体流着银光,指向远处站在楼沿的九尾。

  任雀瞥了眼芸黄脸颊的虎斑纹,凝重地笑了下。

  枪名“风光霁月”,是他亲自锻造,最后交付到芸黄手上的。

  “雌黄呢?”任雀单手夹着楚虞的腰,冷然开口。

  “他那么厉害,自然在上面以一敌百。”芸黄戏谑开口,语调微沉,颇为自信。

  听芸黄这么解释,任雀就不担心雌黄了——雌黄曾经一人一伞,单挑三条金榜单众将,杀至第十三位,如果不是任雀中途叫停,也不知道他能排个第几。

  那男人平日看起来冷淡知性,脱去人类的上班族伪装后却是只如假包换的兔子,还是穿金盔金铠,背插纸旗,手握纸伞的兔儿爷。伞张则化天地,伞合则闭云气,每次布阵,都得规规矩矩喊一句:“虚与委蛇”。

  虚与委蛇,是任雀在锻那把伞的伞骨时,心血来潮起的恶劣名字。

  “老板,监管者已经从城中出动了,我们不能被包围,你带楚虞离开,我和雌黄断后。”芸黄语速很快,吐字冷静而清晰,她的瞳孔乌黑,与腰间的笑面虎面具一样,藏着弑杀和罕见的兴奋。主动将任雀护在后面,对当今最强的监管者战力抬起了长枪。

  他们不是第一次被围攻,确切地说,已经不是第一次犯禁了。

  条条罪状罄竹难书,烙印在她的名字和荣誉上,但长枪依然雪亮,如她的选择始终坚定又一以贯之。

  “虽然如此,我也想过点不那么刀尖舔血的生活啊。”芸黄手腕一转,笑着说出这话,话音几乎埋在出刃的破空声中。她迅如闪电,发力时如虎啸,冲力荡起狂风,吹起楚虞的头发。

  “楚虞,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离开我半米,听清楚了吗?”

  任雀俯下身,一手狠狠揉了下楚虞的脸颊,不需要回应,这是必须遵守的铁律。他紧收双拳,外层防御的万千刀锋霎那收束,锁链上的白光随之加强,它们逐渐凝练,结成掌心里的一枚盛开的狰狞白花。

  狂风吹乱楚虞的短发,让卷毛在空中放肆摇摆,他隽秀的脸上覆着淡然的神情,仿佛只在看一场闹剧。听到任雀的话,他侧脸仰望任雀,稍微翘了下拖地的斑斓尾巴。

  刀刃碰撞的声音逐渐清晰,沉闷冲击此起彼伏,任雀在楼顶间奔跑起来,身姿轻盈如燕,九尾的狐狸撒开四蹄,在追逐中逐渐变成一道道白色线条。任雀重重落到房顶,猛然回身,锁链探出。

  近乎一眨眼的功夫,锁链组成的箭矢奔向几只乱窜的狐狸,瓦片尽碎,愁云匿迹,被击中的分身尽数化成白雾,而在最后一只死前,一道不祥的冷光突显在任雀眼前。

  砰——

  断刃毫无征兆地从空无一物的空间掉下来,一抬头对上九尾的棺材脸,断刃平滑的一面清晰映着任雀淬着冰的眸子。他早有所料地一笑,锁链倒回,以洞穿之势卷向九尾。

  “你们洛神府的人,从上到下都很喜欢护着楚虞,这点我始终不明白。”

  九尾无甚情绪地开口,劈斩的动作更加用力,任雀仿佛被一尊千斤顶压着,直把他往地面砸去。锁链缠上九尾,却被他挥斩砍断,任雀灵活地趁着机会向后借力闪身,断刃砸下,房屋硬生生被九尾劈成两半。

  “各人各缘,你不必明白。”任雀手腕一翻,握住一柄永生劫凝化的长刀,刀身坚硬轻薄,锋锐而带杀意。他主动迎上九尾,尾音飘散在对弈中。

  西梵天上空只剩两道相互追逐的残影,像从天而降的两道枯枝,踩着云朵转折翻腾。通天彻地的锁链辗转化成遒劲的线条,密密麻麻在天空展开,还有向天边蔓延的趋势。地下的监管者们仰头看着,有胆子大的想上前,却在腾起的一瞬间被刺骨的恐怖对撞掀了回去。

  刚还晴朗的天空浮出一片郁色,愁云四合,像被什么东西引动一样,紫白交错的电光从苍穹上压下,雷声霹雳,轰然炸响在天地之间。那两道交锋的光影还未停歇,谁占据上风很难预测,直到一道雷从云缝里劈下,丝丝缕缕的细雨淹了整个西梵天。

  地上有人接了一捧雨水,清澈的水点从指缝溜走,再凑近一闻,雨中蔓延着一股生涩味道,像高原上冷冽的雪片融化,酷寒山峰淌出水滴,慷慨地洒向大地。

  雨浇了任雀一身,溶进楚虞的鳞片缝隙,像抱了一条黏糊糊的泥鳅。任雀一边阻挡九尾的攻势一边向菩提萝靠近,电闪雷鸣为乌云伴奏,连带兵器连消带打的动静都温柔许多。许多熟悉的气息越来越近,任雀跳上一座高塔,脚尖还没离地,扭曲的波动就从塔底展开。

  城市上空,雷云滚滚如浪,狂风掺着邪雨直往脸上招呼,打湿了任雀的发。他倨傲地站在塔顶,塔尖如插在地面的箭,仿佛要洞穿那阴霾陈厚的苍穹。他睨着下方,目光随着亮起的阵眼转动,最后落到楚虞身上。

  他们还是被包围了,因为塔外的区域,一团团妖火似的红光在各处亮起,眨眼间组成一个六边形的阵。妖冶阵纹在一道雷鸣后猛然迸发,如地底深渊破土而出的红色巨龙,地面黑沉世界中震动。

  伏诛之阵逐渐张开,羲和、白泽、九尾、梼杌、当康、玄武……无数熟悉的威压纷乱缠绕,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网,从塔底直冲下来。比永生劫厚重一百倍的叩响在西梵天上空演奏,带着枯败的腐朽气息,随红光攀援而上。

  曾经,任雀是兢兢业业为监管者做事的,他也曾守在伏诛阵的一角,用所有神力撑起那号称邪魔伏诛的蛮荒阵法。

  没有妖能从阵中逃离,任何企图挑战权威的妖都会被无情碾碎。

  他亲眼见过许多凶兽在狂乱中化为齑粉,尤其是夺命的红光逐渐浸染视野,他脑海里闪过自己曾为伏诛之阵担过的杀孽,脸上却没有一丝胆怯或颓丧。

  “楚虞,这雨好看吗?”

  任雀瞥了眼逐渐扩大的阵,扭曲字符鲜活地狂舞,仿佛饮血后才肯平静。繁复地上古花纹勾勒蛮荒图案,任雀抱着手臂,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下看向远方。

  浓云碾过辽阔城市,起伏不休的高楼淹没在缠绵细雨中,紫电白光不时擦过火花,映得任雀身影孤高萧瑟,仿佛从血肉到骨头都写着违逆二字。西梵天的地上飘着层白色水汽,仙境般向上蒸着,把灯光都一并吞食。

  远处,菩提萝的枝叶在阴影里展开,树根处亮着好几盏血红的灯笼,在令人窒息的夜色交错中额外显眼。

  那是无字楼的长明盏。

  楚虞许是没想到任雀会叫他,正翻来覆去检查着自己价值连城的尾巴尖有没在刚才的乱战中伤着,一听见任雀的话,便扬起眉,疑惑地瞪着双大眼睛,顺便发出轻细的叫声。

  “呜?”

  “这雨,和你刚来洛神府那天一样。”

  雨打竹林,纤细冷酷。

  楚虞一愣,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好似不记得了。

  “呜?”楚虞又叫了一声,可这次,任雀便收了那副怀念的惆怅神色,不可一世地扯了下嘴角。

  “没什么,区区伏诛,还困不得你我。”

  伏诛之阵大成,劈风斩浪的压迫力碾压高塔,顺着脆弱的承重架扶摇而上。整座西梵天的精魄都凝练在那一次毁天灭地的攻击中,仿佛上古之神抄起重锤,誓要将罪人的骨血揉碎。

  狂风从任雀身侧呼啸而去,耳膜里响起尖锐嗡鸣,倾倒的树木砸向街道,房屋的碎瓦在冲劲的带动下与冷雨对撞。任雀召出锁链,先前凝结的狰狞白花旋转着绽放开来,洒下流萤似的银辉,圣洁又美好。

  “虚与委蛇。”任雀笑着,一字一顿,念出生疏太久的名字。

  他站在错落崩塌的高塔中央,从盛开的花蕊里抽出一把纸伞。

  伞骨是剔透的银,晶莹到近乎透明,伞面的纸张画着半只兔儿爷画像。雨滴模糊了它背后的旗,唯有嘲弄又凛然的眼睛栩栩如生。任雀冰凉的身体泛起热度,他把伞架在肩膀上,倾斜角度,遮住楚虞半边身子。

  阵压上来的时候,任雀露出放肆的笑容。

  红光如龙,咆哮和怒吼震彻天地,不断暴涌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痛击伞面。最外层飞刀组成的防护转瞬间吞没,锁链包围的鸟笼像岩浆里挣扎的石球,银色辉光被不断咬碎,又在下一秒焕发新生。

  彼此倾轧的两份桎梏荡出无穷余震,由高塔中心向外扩散,悍然屹立千年的菩提萝在狂风里摇摆起来,城市被蹂躏,西梵天的花草被连根拔起,人群试图躲进屋子,到处都能看到监管者自卫时发出的法术光芒。

  外围尚且是一场浩劫,处在交锋中心的任雀只是抖了抖伞面,他蹙眉直视伏诛之阵化形成的巨兽,在阵中与他势均力敌。大约过了两秒,他手臂暴起一串青筋,虬结的肌肉在斑斓光芒中显得吓人。

  他收起伞,伞尖抵在巨兽的额心,死命一抵。

  像一根针,直达脆弱肺腑。

  “噗——”

  六位不同的阵眼处,血花同时喷薄而出,阵中负伤最严重的当属落位正东的许羲嘉。她本就是一人担两方位,昔日替她受一部分责的任雀已经变成了敌人,反噬来得太快,没人能想到伏诛会在镇压过程中被反将一军,以至于冲击来得迅猛,没有任何防御。

  许羲嘉吐出一口血,最先跪倒在地,羲和的火焰差点熄灭,她眼前一阵眩晕,梵鸟的摧邪效应还在心头震荡,半点使不出力气。

  这白眼狼,会不会手下留情啊,不知道不能对美女下手吗?许羲嘉差点骂出声。

  阵眼接二连三地倒下、消失,伏诛阵顷刻崩塌,消去的力量引起更狂暴的雷光云雨。西梵天像升起一片冷肃的水雾,高塔的尖顶都被渺远水汽吞没,红光残存最后一丝生机,又被伞体直接挥开。

  任雀的肩膀一抖,他脊背依然挺拔伟岸,却曲拳抵着下唇轻咳一声,嗓音低哑。虚与委蛇的伞面随着他的动作侧转,露出一小块被烧灼的破烂痕迹,看起来着实狼狈。

  任雀的心口泛过灼烧似的痛,向被人塞了块热炭进去,颇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呜——”楚虞紧紧抱着高塔上的一条钢筋,差点被刚才的劲风吹跑,他理了理自己破破烂烂的裙子,而后一蹦一跳、欢欣鼓舞地去扯任雀的衣角。

  但他指尖还没够到,一阵扭曲的白光落在他身后,狐狸在空洞中伸出爪子,紧接着是一截镀着妖纹的断刃。

  九尾!

  离得太近了,任雀连张伞的时机都寻觅不得,他近乎本能地扯过楚虞的胳膊,用力一带,抬手捂住了人鱼的眼睛。

  呲——

  断刃贯穿肉体的割裂声滞涩而沉闷,热血洒在手背上,多余的溅到楚虞额前,滚烫灼人。

  风中传来熟悉的血腥味,任雀的手掌却一颤不颤,坚定地遮住楚虞所有的目光。

  “老板!”

  远处,不知是谁声嘶力竭。

  近处,楚虞后知后觉地拨开任雀的手掌,眼下划过一缕血痕——那是任雀的血,涂抹在他脸上留下的烙印。

  “听话,这不是年幼美人鱼该看的。”

  略显无奈的声音一响,楚虞颤抖着目光,对上任雀藏着苦恼笑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