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茗沉默了片刻, 再次扬起笑,像是没有看到对面男人眼底的神色,她轻声道:“本就该如此, 我们连朋友都不是。”

  话音一落, 整个厂房里弥漫起一股奇怪的味道,似是肉质腐败后,被苍蝇紧紧追随的方向。

  刚开始还好,随着时间的推移, 这股味道越来越重,沙棠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头埋在泔水桶里的错觉,差点呕出来。

  他环视周遭, 所有工作人员面色如常, 没有人察觉到异常,明明两位演员的台词都已经偏得没谱了。

  “嘘”身边的男人在他出口之际捂住了他的嘴,陈贺没有说话,他盯着被众人围起来的男女主角,好看的眉不经意间挑了一下。

  见他这个样子,沙棠也不再说话,场中央的男女主还在对视,眼里和剧本上应有的含羞带怯不同, 男主眼里是势在必得的□□欲|望, 女主眼眶有些红, 像是在强行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意志力。

  明明身体的潜意识已经在疯狂的尖叫, 让她逃跑,远远的离开这个饭店, 这个城市, 但是她依旧坚定地坐在座椅上, 倔强且决绝地瞪着那个恶心的男人。

  在这样几乎凝滞的氛围下,赵青茗的思绪飘飘荡荡回到了昨天,她和焦娇回家,她们请求志许和南达同行,他们俩虽然不明白原因,甚至中间有过争吵,但最后还是妥协了。

  趁着黑夜的庇护,他们前往南江火车站,在坐上火车的那一瞬间,赵青茗甚至觉得自己获得了新生,被春天雨露滋润的她,从肮脏的泥土里开出一朵摇曳的花。

  她备了一天的戏,晚上又经历了巨大的情绪波动,精神已经到了极限。在摇摇晃晃的绿皮火车上就昏昏沉沉睡去。

  等再次醒来,火车已经停了,她满心欢喜的下车,然而“南江站”三个字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狠狠地砸在她头上,砸得她头晕眼花。

  兜兜转转三个小时,最后回到了南江。而同行的伙伴完全忘了来火车站的目的,都在探讨原因,只有赵青茗一个人一言不发,冷得瑟瑟发抖。

  凌晨三点,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而她在一个没有记忆的世界里苟延残喘,旅人从她身边经过,带着离乡的忧愁或是去往新世界的憧憬。

  她固执地站在月台边不肯离开,三个小时后,微微亮起的地平线黯淡了天边的启明星,那些不久前才见过的步伐匆匆的旅人从那绿皮卡车上下来,面上依旧是离乡的忧愁和对新世界的憧憬。

  赵青茗有一瞬间的迷惘,原来乡是南江,新世界也是南江。从小没出过远门的她突然明悟,原来,这个诺大的城市就是整个世界。

  她恍惚地回头,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无知无解的恶梦,可是焦娇的眼睛分明还残留着因为痛哭后的红肿。清晰又鲜明地告诉她,午夜时分她是如何满怀憧憬与期待地与这座城市告别。

  这…真是一段荒谬的人生!

  “赵小姐,我们走吧。”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响起,整个厂房里为之一静,像是中场休息的哀乐丧曲,突兀地停止。

  赵青茗回过神来,面前的男人陌生而又熟悉,该叫梁子涛还是常生民,也许还会有其他的名字,毕竟这样伪善的人又怎么会以真面目出现在阳光下。

  “嗡嗡嗡”一只小小的苍蝇从赵青茗的面前飞过,渺小的翅膀扇动起微弱的风,连她的头发丝都吹不起来,像是在嘲讽她的自不量力。

  赵青茗轻轻地勾起一抹略带苦涩的笑,然后站起身,周遭的人像是陷入了梦境,没有人意识到主角已经彻底偏离了剧情,他们的眼里闪着精光,像是在观摩一部绝世好剧。

  赵青茗的目光扫过自己的好朋友焦娇,她的眼睛至今都还有点肿,仿佛是两颗水蜜桃,若是以往她会觉得好笑,可是现在她只能察觉到心酸与悲伤。

  快乐的日子还这么长,却是与她无关了,不管再来多少次,这条黑到尽头的路她都必须走。

  她对着那个穿着高跟鞋的好朋友轻轻躬身,感谢她多年来的照顾,也是一种告别。

  沙棠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若不是陈贺在旁边拉着他的手,他大概会忍不住冲上去,想到这个女孩子会经历的事情,他就觉得没法忍。

  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不止一次感叹人性的扭曲与贪婪,好人有吗?有,还有很多,但是一个人一生只要遇到过一个坏人,他/她的人生就彻底毁了,他们会变成坠落沼泽地的鸟雀,直到死亡的那一刻来临,体会到的都是粘稠的,肮脏的,窒息的,难堪的,苦苦挣扎的余生。

  眼睁睁看着男主角梁子涛将赵青茗揽进怀里,半拖半抱地带人离开,厂房的金属铁门在静谧的空气中发出哐当的巨响。

  外面隐隐响起关车门的声音,然后是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沙棠向旁边瞥了一眼,用眼神询问着,要不要跟上?

  陈贺摇了摇头,凑到他耳边轻声道:“别着急,等一个人。”

  沙棠不知道这人在等谁,但是他是真的着急,他曾经觉得自己算是一个比较冷漠的人,因为他并不关心别人生活地如何。

  大概是因为巨大的悲哀在他眼前上演,浓重的恶意擦过他的衣角,许是出于人类之间对彼此的怜悯,他做不到无动于衷。

  而且人总会想要小心翼翼地护住黑暗中那道唯一的光。

  等到外面的动静渐行渐远,沙棠这才问道:“要是跟丢了怎么办?”

  陈贺笑眯眯地揉了把他的头发,“就是要跟丢啊,不然他怎么敢去自己的老巢~”

  闻言沙棠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冷汗就出来了,他压低声音道:“你的意思是……他发现我俩了?”

  陈贺点点头,又摇摇头:“确切说,他发现的是你。”

  沙棠:“……你这么肯定?”

  “因为我不是人啊,”陈贺仍是笑眯眯的模样,雕刻般的脸上,透出柔和的光彩,像是在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沙棠翻了个白眼,不想参与这人的冷笑话,他有些担忧的问道:“那他这么走了……”

  “没关系,有人跟着的,哦,不是,应该说有苍蝇跟着的。”陈贺语气笃定,丝毫不担心人会跟丢。

  苍蝇……沙棠立刻反应过来,是梅导!估计陈贺就是在等梅导反馈具体位置。

  他心里隐约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没问,因为问出来,小马甲就捂不住了。

  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思一般,旁边的男人突然说到:“你要不要告诉我你南江的身份,我去找你啊~”笑得像是一只修炼成精的狐狸。

  “我不告诉你。”沙棠怎么可能告诉他,他只恨不得捂的更紧一点。

  陈贺很是遗憾地哦了一声,那样子仿佛是想吃酸菜猪肉饺结果老板跟他说卖完了一样,可惜得直砸吧嘴。

  “嗡嗡嗡”面前围上两只黑色的小苍蝇,沙棠下意识像挥手把苍蝇赶开,却被人抓住了手。

  “别打到,这玩意儿脆弱着呢。”

  沙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回手,主要是对苍蝇习惯了这么个对待态度了,听到那个嗡嗡声就忍不住,不过印象中,苍蝇好像没这么脆弱吧。

  “这苍蝇只是傀儡,梅导的能力就是操纵傀儡。”陈贺耐心地解释道,“走吧,我们跟上去。”

  虽然有些好奇,不过沙棠没有具体去问,感觉这个世界的能力对于个体都是保命的存在,没有平白无故跟别人说的道理。

  两人离开的时候,剧组里还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浑然不觉男女主和总导演都不见了的事实。

  “二胖和溜子他们呢?”虽说这两人找吃的去了,但也却确实一直没出现。剧组里中午有提供盒饭,不至于找这么久吧。

  陈贺歪了歪头,关上驾驶座的车门,“他们俩啊…我派去做其他任务了。”

  沙棠不再询问,陈贺这么做自是有他的道理,在某人遗憾地注视下,他低头系上安全带。

  厂房2-1总导演休息室——

  “你说那个陈贺到底让我们找什么啊,这房间昨天不是找过了吗?”身材肥胖的二胖费劲儿地蹲下,掀开地毯。

  “你问我,我问谁,赶紧找!”溜子其实也不耐烦了,他俩就差没把这里翻个地朝天了,啥也没有,怎么可能不烦躁。

  偏偏又惹不起那个人,光是眼神对上,恐惧惊悚的感觉就疯狂敲打天灵盖。

  他在进游戏前是个社会混子,跟着老大混久了,对危险有这一种类似于动物般地敏锐,这种识别能力帮他躲过了大大小小的灾祸。

  而对上那个叫陈贺的男人,这敏锐的直觉告诉他,不要去惹那个男人,最好躲得远远的。

  “楼下怎么突然没声儿了?”溜子耳根微动,立刻发觉不对劲。

  他将门拉开一条缝,借着自己瘦小的身材偷偷往外偷窥,然后他就看到陈贺带着沙棠往外走,而其他人像是没有灵魂的人偶静静地伫立在原地。

  “你说,他们是不是嫌我们累赘,所以把我们丢下跑了啊。”二胖个子高,视野也更好,看得更加清楚。

  溜子:“……”

  如果陈贺在这里,大概会说,没想到这里面的聪明人竟然会是这个看上去就不太聪明的胖子。

  厂房外,“嘎吱——”车迅速倒退,腾出转弯的空间,轮胎在水泥地上擦出刺耳的声响,黑色轿车如同旋风甩出漂亮的甩尾,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发现这两天大家都不评论,也不爪了()老实说,你们这些小冤家是不是在养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