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慧晓同云沉婉商量一番,暂时将怨灵和太阴都带回了拂海明月庄之内。
同行的还有大伤初愈的谢璟和莫名被安排修习化气之术的陆澄阳。按着云慧晓的说法,拂海明月庄的幻境更宜养伤,同时也希望谢璟能当个护法,免得那太阴忽然之间又戾气冲天。
澹台珩直到他们离开澹台宗的时候,才又露了面,表情甚为凝重,简直跟病了似的。
不只陆澄阳奇怪这一点,连澹台宗内的大小弟子也在议论。
临行时,澹台珩又瞥了眼陆澄阳,似是略微打量了一番,但很快就收住了目光。
陆澄阳已然不奢望这人什么时候能认出他来。
希望澹台珩这厮,不会是最后一个吧。
云慧晓掌着机关凤凰,很快便将谢璟和陆澄阳都带到了拂海明月庄,然后将怨灵和太阴都关入了庄内独造的暗室之内,暂时闭关几日,寻求查明怨灵的法子去了。
谢璟暂时在拂海明月庄的明月池境内修养。
此境幻境极佳,有一方开凿的天然暖泉,旁筑独立阁楼,于修炼和养伤都有上好的功效。
陆澄阳作为谢璟的“附带弟子”,也待在了这池境内。
——
陆澄阳回想起来,谢璟从前如此虚弱,大概是那次斩恶龙的时候。
当时算是有惊无险,溱云子被困在了龙穴,谢璟不小心负伤,陆澄阳自己算还平安无事,但是一个头比两个大,最后只能先等谢璟身上的毒解,然后去想办法救师尊。
毕竟溱云子虽然有些时候很不靠谱,理论知道得剔透,偶尔实际斩妖除魔的时候,就知道躲别人后面。
可是好歹也是能被称为一代宗师的人物,保命应当不成问题。况且,鹤闻子还是让溱云子带他和谢璟出来历练的。
好不容易让谢璟熬过了那药效,陆澄阳很是不解:“怎么会有这么奇葩的药,不愧是糟老头儿自己研制的。”
好在后来上下合击还算顺利,也及时救出了还在慢悠悠画阵法的溱云子。
溱云子当时还颇为意外,掐掐指头,又道:“算是有进步,比我想象中快了那么一炷香。”
陆澄阳当时却对溱云子十分无语,道:“你自己能早点出来,就不能早点出来吗?”
而谢璟在一旁道:“师叔,阵法已经生效,是否还要以灵剑为锁,将此魔龙锁在器锁之内?
溱云子道:“这个大东西,就用我的灵剑吧。”
仙门中用灵剑为结界钥匙,或者用灵剑作为器锁加固之物是常有的事情。
不鸣阁中人不得轻易杀生,就算是身负人命的邪兽,也需尽其所能带回仙门当中化去戾气,最终由戒律阁仙师同阁主一道审判。
溱云子当时用的就是不久之前才得的太阴剑。
后来几日,溱云子以灵剑稳固器锁之内的封锁幻境,待那作孽的龙能够安然待在封锁幻境之后,溱云子一行才回了不鸣阁,可是还未至不鸣阁,那恶龙的气息竟然全消了,竟然是殒命在了器锁之内。
才回不鸣阁的时候,谢璟的脸色却越来越差,后来竟浑身高热。
溱云子用了好些法子才将谢璟恢复正常。
那些时日,为了照顾一个病号,陆澄阳上下跑腿,端茶倒水,不可谓辛劳。
但令他郁闷的是,谢璟在修养期间,竟然发起了小脾气。
无故生气不说,还动手先茶盏。
如此几番后,陆澄阳才终于知道那是为什么。
谢璟难得高热,脑子不太清楚,迷迷糊糊总在说:“不要你赔。”
陆澄阳想了许久,知道他说的大概就是那摔坏了的杯子的事情。
“好,我知道了,但是你都收了,就用着吧。”
陆澄阳一面应着谢璟,一面扫地上的杯子碎片。
好歹他在瓷窑里待了那么多日,脸都干了,而且原本谢璟也收了那堪堪入目的杯子,大概这事情也就过了吧。
谁想谢璟又道:“要你赔。”
陆澄阳不解:“不是不要赔了吗?”
这怎么出尔反尔的。
“要你陪。”
谢璟的声音忽然又低下去,好像又昏睡了过去。
陆澄阳没太放在心上,只当病号在说胡话。
高热过后,谢璟后来的年岁里,也该没这样的时候了。
——
好在现在的泽清仙尊够成熟,也不会像当年那样胡乱发脾气了。
陆澄阳思及往事,几日来也有些奔波,不知觉就又睡了过去。
原本他还在自己的梦境,最终神思又被轻轻拉扯。
陆澄阳感觉自己睁开了眼睛,却又进入了修境之中。
很快他就确认这修境不是他自己的,大概又是谢璟的。
好在这次不是玄境,而是空境。
空境内,年少的谢璟正盘坐在桃树下,信手弹拨了几下古琴。
那架古琴是鹤闻子的,常常有些走音,谢璟也会经常去调,偶尔也会在调音之后便弹上一曲。
陆澄阳本来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但手上却有点沉甸甸的,略抬手才发现自己手上提了一小篮新鲜的桃子,都是又大又红的。
很快有个同他一模一样的人提着一样的一篮桃子小跑过去,将那桃子搁到了正在调古琴的谢璟跟前。
陆澄阳晃晃自己的手,发现自己在这修境里,只是一道影子罢了。
不知怎的他因此有些失落,不过这失落最终还是转瞬即逝。
不远处正专心调着古琴的谢璟被记忆中的他打断,微凝了凝眉头。
这处的陆澄阳继续做着局外人,虽说目前只是道影子,但还是能悠哉哉地在手里抛着桃子玩。
旧时的陆澄阳没将桃子削皮就率先啃了起来,谢璟将琴收了起来,略施玄法,将一篮的桃子都脱了皮。
桃子大概是溱云子亲手种的,跟灵气孕泽出来的还是有很大的不同,有种独特的香甜之味。
“谢璟。”
陆澄阳叫了一声。
谢璟良久没有等到他的下文,才道:“嗯?”
陆澄阳狡黠一笑,从怀中摸出了件物事。
“鹤闻子既传给你了,为何不用?”
谢璟这时候表情才微变,忽然起身伸过手来,厉声道:“还来?”
“为何要还?”陆澄阳将八棱扇藏到身后,“你既然不用,谁都不知道它是你的。”
他边说边退了几步,谢璟的脸色却微微又沉了几分,道:“还来。”
“灵器虽好,不用可浪费了。”
说罢,陆澄阳忽然将八棱扇抛至空中,谢璟飞身去夺,然而陆澄阳却抢先一步将扇子收了回来,顺便轻飘飘地一展,漫地桃花花瓣忽然化作一面前所未见的护盾,而谢璟一剑将桃花盾给劈开了。
那一剑剑锋停在了陆澄阳眉前半寸。
然而陆澄阳眼睛一眨,很是讨嫌地道:“犯得着这么生气吗?”
持恒剑应声被谢璟收了回去,他垂眸一看,只见八棱扇安静地挂在自己的腰间。
陆澄阳忽然欢快地笑了几声,然后道:“是你的,就是你的。”
“你别听别人瞎说,你能得到的东西,就是靠自己的力量得来的。”
“那么多人,不过是眼红而已,民间如此,仙门里,也是如此。”
谢璟没理会他,只将八棱扇拿在了手中,但是指腹却摩挲到了一丝不平滑。
他仔细一看,只见八棱扇扇柄之处,多了个不甚端正的“藏”字。
“陆,藏。”
陆澄阳的大名艰难地从谢璟口中挣扎着出了声。
顿感不妙的陆澄阳赶紧召出气剑,一溜烟朝后山跑去。
——
做旁观之人的陆澄阳多年之后深感到了自己的讨厌。
不过若是重来一次,估计还是会做一样的事情吧。
陆澄阳又信手一抛那吃不了的桃子,但是桃子没有重新落在他的手上。
感到另一道人影映着晨光投落在他身上,陆澄阳猛然一抬头。
只见谢璟垂眼望着他,道:“为何重要的事情总是瞒着我?”
陆澄阳道:“我没有瞒你什么。”
谢璟的眼眸中似乎有几分忧愁:“太阴剑的事情,还有从前的事情。”
陆澄阳无奈道:“太阴剑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而谢璟真的能顺利和他对话:“那从前的事情呢?”
“为何重要的事情总是瞒着我?”
转眼间,又是险象迭生的一方玄境。
一瞬间烈火灼烧漫野,谢璟质问着他:“为何重要的事情总是瞒着我?”
“为什么呢,陆藏?”
“为什么你将身陨,却不肯告知我一声?”
那是因为——
是因为——
有个答案就要呼之欲出,但是滑到喉头之时又被艰涩地咽了下去。
是因为,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大概就是因为,有些事情实在是太坏了吧。
坏到他不想跟任何人说,尤其是谢璟。
陆澄阳运气为千条符文,只道:“仙尊,万人请愿,怎么还不动手?”
无数符文一瞬间萦绕在谢璟身周,像是无数条锁链。
谢璟极力克制住气海中躁动的灵流,但最终还是无法阻止那脱手而出的八棱扇。
金光大绽,本证魔物作祟。
八棱扇破开的金光最终凝为强大的牢笼,将陆澄阳困守在空中。
一瞬间撕心裂骨之痛蔓延至每一寸皮肤和内里。
那道声音又出现了,但是这一次似乎有气无力。
她似乎在哭泣,无限哀怨又满含深情地道:“我只是想见你一面。”
“我不怨,更未曾恨。”
“我不怨。”
不怨什么呢?
陆澄阳无法知道答案,而那声音仿佛会伴随他生命的坠落成为永远的谜团。
最终应由谢璟来了结他性命似乎也是注定之事。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雪。
分明是人间六月,却有纷繁的雪花簌簌而落。
“仙君不如来看场雪?”
好像上辈子最后一句话,就是这样的。
一阵窒息之后,陆澄阳陡然清醒,玄境之中的种种尽数消去。
他抬眼一看,只见云慧晓挑着眉道:“怎么你跟你家阁主一道进了玄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