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还有弟子在这里,你注意点儿。”
徐平襄扶扶额头,云慧晓已经脱完了外衫。
幸而他只是将内衫衣袖挽了起来,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们看这个。”
陆澄阳望过去,云慧晓的手臂上赫然有一朵牡丹花。
徐平襄还以为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一瞧是朵纹的还挺精致的花,于是又面露意味深长的笑容,道:“这是哪位知己亲手纹的啊,慧晓?”
云慧晓没准备跟徐平襄开玩笑,只道:“你们听好了,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是谢璟,陆澄阳还有澹台羽澹台珩离开拂海明月庄的第二日。
云慧晓正想着在面前的白扇上添首什么样的诗,忽然听到了碎裂的声音。
那碎裂之声并非来自外面,而是他身旁小几。
小几之上,是当日在黑场那未明身份的人留下的那面黑壳面具。
那面具噼里啪啦地融化了下去,在案几面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那痕迹便是这一朵花。
陆澄阳再定睛一看,才发现云慧晓臂上的花同普通的牡丹花又不大一样。
那赤色花瓣中,其实有一只非常小的朱雀,不仔细瞧还瞧不出来。
这时谢璟道:“云门古咒?”
云慧晓一惊:“这你怎么知道?”
谢璟这时起了身,陆澄阳顺手将外袍递了过去。
袍上血迹早已清洗干净。衣袍本身还散发着幽幽的清香。
不过谢璟本人身上的香味比衣袍上带的要浓得多。
从前陆澄阳觉得这味道好闻,总是一个劲儿地凑上去嗅,死活没问出来谢璟到底用了什么香料。
后来他才知道,有些人身来便有体香,可是他自己是没有的。
待在雍城除了阴蛊之后,又嗅过紫音门门主所赠的香料,便对谢璟身上的香味没那么执着了。
徐平襄连连碰上知识盲区,只能再次诚恳发问:“云门古咒又是什么?”
云慧晓这才道来:“云氏古咒,历代都发生在双生子身上。”
他略微一顿,又道:“其实每一任云氏宗主身上,都会有我这样的花瓣印记。”
徐平襄问:“那这古咒到底是咒了什么?”
陆澄阳对此也是闻所未闻,而谢璟也只是知晓有这么一个古咒,却并不知其具体内容。
云慧晓叹口气,道:“每一任拂海明月庄的宗主,其实都是选定好了的。只有宗主,才会有这样的印记。”
“这个印记,我生来就有。”
“但在宗门当中,我偶然听见庄里后厨的老人说过,我母亲当年不只生下了我和沉婉。同我同胞的还有一个孩子,不过他身上也有一样的印记。”
云慧晓边说边踱步,难得忧虑如此之久。
谢璟听至此处,道:“所以,太阴剑上的怨灵就是同此有关?”
云慧晓道:“怨灵?什么怨灵?”
徐平襄没想到云慧晓对此竟是一片茫然,于是将自己才知道的太阴剑上的怨灵之事跟他说了一遍。
谢璟又道:“那怨灵当日使的剑法,是云氏宗门的。”
陆澄阳心有想法,但并不作声。
那面具人当日留下句不明不白的话和能够变为那印记的面具,很可能是想勾起同云门相关的秘辛。
如此再从头想来,那面具人既然能够做到这一步,从一开始他们能够进入黑场,也许就是一个局。
引他们进入此局,揭开一些尘封许久的事情。
而此时,太阴本身也跟云门产生了联系,那拂海明月庄定然早早就身在局内了。
云慧晓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便道:“谢璟,不知当年澄阳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件事情。”
陆澄阳就在此处,不知怎么就突然被点了名。
谢璟等着云慧晓说下去。
云慧晓道:“太阴剑是当年溱云子仙师的佩剑不错,但是原来却是藏在拂海明月庄,原主就是我的祖母,云罗玥。”
云慧晓自幼不是由双亲抚养长大的,而是由当时的云氏宗主云罗玥抚养成人。
陆澄阳听闻云慧晓的母亲是云罗玥之女,但后来同凡人结为伉俪。
但那凡人身染重疾,未待云慧晓母亲产子就逝了。
而云慧晓之母最终也思虑成疾,早早随夫而去了。
民间话本里这一段拂海明月庄云门之女和凡人之恋早在十多年前就被唱烂了,还续写了一个二人在地府重遇的情未了之篇,讲的二人来生又相续的故事。
但是话本虽有美化,但在情未了之前的故事却是真事。
至于他师尊溱云子跟云罗玥,虽然两人之间的事情传播度不如云慧晓双亲的情深广,但在仙门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而陆澄阳身为溱云子唯一的弟子,自然也清楚。
溱云子当年还未成一代宗师,云游之时结识云罗玥,但一开始不知道云罗玥是拂海明月庄之人,但同行当中互相多有照顾。
最终云罗玥坦明心迹,还叫他“入赘”拂海明月庄。
结果溱云子拒绝了。
而后多年都还有不少人在议论这件事,再后来,因为云罗玥陵觅良人,这些私下的议论便也消停了。
陆澄阳当初听闻这些往事缠了溱云子许久,溱云子倒也不否认,可是就是不解释为什么,也从未表明自己究竟对云罗玥是什么想法。
“你一个不谙世事的毛孩子,什么都不懂。”
溱云子常常这么说陆澄阳。
“那你是我师尊,你教教我呗?”陆澄阳明亮的黑曜石般的双眼望着溱云子问道,“不过你自己真的就懂了吗?”
溱云子故作生气:“傻孩子噢,这时候晓得叫师尊了,一边儿凉快去。”
在他自己化成气剑至真不久之后,溱云子也换了佩剑。
那新的佩剑正是太阴幽荧剑。
但陆澄阳从未听闻,那太阴幽荧剑竟然是原属于云罗玥的。
他当时也好奇溱云子是从哪里得来这把看起来并不普通,也着实非凡的神武,但是溱云子只随口回答说那是他云游时候偶然得到的。
硬是陆澄阳如何软磨硬泡,溱云子对于那个偶然,都再没有什么具体的说辞了。
“陆藏没有提起过此事。”谢璟缓缓道,“师尊和师叔也未提及过。”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又道:“这件事,你原先也不知道么?”
云慧晓点点头:“这两日翻了下我祖母留下的一些手记,才知道太阴竟然原来在我家。”
徐平襄到:“这么大的事,怎么你到现在才知道?”
云慧晓无奈道:“从来没人告诉我呀。”
陆澄阳转念一想,难道是当年……
谢璟这时又开口道:“师尊当年提到过,五大仙门之中,各存了一秘匣,不鸣阁所藏为八棱扇,近代以来,为不鸣阁阁主所持。”
“拂海明月庄的秘匣,也许就是太阴。”
陆澄阳跟着在心里点点头。
这次又跟谢璟想到一块儿去了。
当年鹤闻子和溱云子的确都提及过五大仙门之中,各藏了一个秘匣,承遗的大概都是古物。
不过除却不鸣阁的八棱扇,其他四宗的匣子里有什么,其实仙门之内也并不知晓。
甚至这么多宗师,也都不知道那秘匣为何要叫秘匣,是用来做什么的,只当是先祖留下的传承之物。
云慧晓道:“的确很有可能。说起来我自己也没在庄内发现什么’秘匣’,以前还以为是乱编的东西。现在看来就是太阴也说不定。”
徐平襄道:“慧晓,那这剑上的怨灵可能就是你的同胞兄弟姊妹了。”
谢璟也点了点头:“如是看来,太阴本身并没有为他人所纵,此怨灵戾气颇重,若与云门有关,也许只有你能够解决。”
陆澄阳之前以为太阴自溱云子登遐之后认定了什么新主,如今看来,古剑大概并没有认新主,为何作乱全系在那怨灵身上了。
云慧晓向来是五大仙门之主中最不担事的那个,此刻不得不挑起大梁,忽然觉得任务艰巨,一双桃花眼都黯淡了光彩。
“我,一定尽力。”
云慧晓说罢,拂袖而去了。
徐平襄跟着出了去,道:“慧晓,压力不要太大,于身心无益,我定然助你一臂之力。”
房内只剩了陆澄阳和谢璟。
不知怎的,此刻谢璟身上的那股好闻的味道竟然浓烈了些,陆澄阳只觉得鼻腔里都满盈着那香气。
“过来。”
靠在榻侧的谢璟忽然道。
陆澄阳脑海里将近日所为走马观花地放了一遍,确认没什么露马脚的行为,才慢蹭蹭地上了前去。
谢璟伸出手来,忽然又给他诊起了脉,同上次一样,过了良久才撒开手。
“今后你不必修不鸣阁心法了。”
他这么一说,陆澄阳心下一喜。
他是不是可以光荣退阁了?
“阁主是要弟子离开不鸣阁?”
陆澄阳尽力压制住面上的喜色。
谢璟瞧着他那发光的眼睛,不知他究竟开心在哪里,只道:“从今以后,你便修化气之术。”
陆澄阳如又遭五雷轰顶。
“我虽不精于此道,也知晓大概,可指导一二。”谢璟又悠悠道,“你禀赋不差,想来也会大有所成。”
“阁主,这不合适吧?”
陆澄阳脑袋一片懵,毕竟谢璟对化气之术,仇恨之深重也就比邱献之好那么一点点吧。
谢璟却道:“有何不合适?”
这哪哪儿都不合适。
不过他还说了什么?指导一二?
陆澄阳道:“弟子不懂阁主用意。”
谢璟淡淡解释道:“化气之术,不是什么邪术。”
“那那些走火入魔的师兄和东院的人?”陆澄阳挑了个问题出来。
谢璟道:“各类心法都可能走火入魔,但这并不能说明心法本身是邪术。”
谢璟说到此,不禁又咳嗽了几声。
不是吧,谢璟这怎么在这么极力给化气之术洗白了?
陆澄阳赶紧又递过去一杯清水,脑子里如是想着。
不过这次,谢璟也着实伤得不轻啊。
但应该不至于伤到脑子吧?
——
此时此刻,澹台珩正在澹台宗宗门地下机关暗室之中行走着。
良久他才走到一扇巨大的石门之前。
石门面上绘着一只白虎,兴许是年岁过久的缘故,白虎略有些脱色,但仍可见出其威猛之势,怒吼之姿。
澹台珩一路在宗门沉默已久的地下之界行走,总感觉有股莫名的东西在召唤着他。
直到走到这石门之前,那种微妙又奇异的感觉才彻底消失。
“祖宗,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后人么?”
澹台珩将万策探入锁扣之中,石门上的白虎竟然动了动身形。
但是门却没有开,原本白虎利爪所在的位置空了出来,多出了几行古老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