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五道天雷, 把毫无防备的尹隋劈得差点厥过去。

  在他再次清醒的时候,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躺在熟悉的卧房里了。

  心脏坚实有力地跳动着,先前的剧痛尽数消散, 身体里充盈着从未有过的充沛灵力, 灵核运转自如, 修为似乎上了不止一个台阶。

  尹隋在床上呆呆躺了片刻, 忽然想起一事, 猛地坐起身来。

  姜朔……

  他仓促地下了床,连鞋都忘了穿上,匆匆打开门直冲出去, 开口喊:“师娘!”

  曲台的桃花林安安静静,有幼鸟好奇地跳上枝梢,歪着脑袋看着底下的怪人。

  少年扎着乱糟糟的高马尾,刚睡醒的脸上都是红印子, 光着脚在院子里转了几圈, 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 伸手想去拉开院门,却发现上面被下了禁制, 他出不去了。

  尹隋焦急得不行, 昨天他下手那么狠, 虽然及时收了势, 但那道伤痕看上去也极重, 姜朔究竟如何了?

  又是哪个傻逼好端端地把他锁在这院子里?!

  正当他难过又愤怒,准备强行出手打破这院子的禁制之时,院门忽然吱呀一声响, 一个人影缓步迈了进来。

  尹隋先是眼睛一亮, 待看清来的是谁, 神色又冷下来,不耐烦道:“做什么?”

  祈凤一身高阶弟子袍,墨发束得一丝不苟,瞧见院子里鞋都没穿、活脱脱一条小野狗的“师弟”,目光中不加掩饰地带了几分嫌恶。

  “你倒睡得自在,睡了整整三天。”祈凤随手关上院门,冷淡开口。

  尹隋脸皮厚得很,丝毫不以此为耻,他只关心这三天姜朔如何了:“师娘呢?”

  祈凤瞥了他一眼,说不清那是怎样的眼神,不过尹隋觉着,这家伙看上去好像很想弄死自己。

  又沉默了片刻,祈凤才漠然道:“师娘好得很,用不着你关心。”

  尹隋皱眉,但还没等他说话,祈凤就绕过他往屋子里走,一边说:

  “你在锁妖塔下接连突破了两个小境界,如今已是金丹中期。但欲速不达,你现下的修为十分不稳,师尊命你在自己院子里勤加修炼,等修为稳固了再出去。”

  尹隋琢磨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顿时大怒。

  这不就是要关自己禁闭?!

  “我的修为稳得很。”尹隋一把揪住祈凤的袖子,毫不客气道,“你们就用这狗屁理由把我关在这里?让我出去!”

  祈凤被猛力扯住袖子,也不慌张。

  他转过身,定定看了尹隋片刻,突然说:“你知道师娘此刻在哪里吗?”

  尹隋莫名其妙,要是自己知道,还用得着问他?

  祈凤淡淡道:“师娘现在正为了你锁妖塔下欲刺杀东衍仙尊一事,跪在惩戒堂受罚。”

  仿佛被一道雷劫直直劈进了灵魂深处,尹隋整个人都怔住了。

  祈凤说完这句话,也颇有些咬牙切齿:“你倒是好,被送回来能睡到现在才醒。师娘……师娘替你扛下了所有责任,他还受着伤。”

  尹隋想起自己的剑气割裂姜朔雪白的衣袍,在那平直的锁骨附近留下狰狞伤口的情景,脸渐渐变得苍白。

  “我不知道师娘究竟是为什么会将你带回来——”祈凤咬咬牙,还是忍不住道:“如果是为了那点所谓的天赋,我也可以勤加修炼,不至于给他丢脸。”

  “自从把你带回来,师娘就总是受伤。”祈凤偏过脸,像是不愿意直视尹隋,免得冲动起来提剑砍他:“我真是……”

  万分厌恶这个叫于韫的师弟,甚至恨不得让他消失。

  祈凤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里那阵杀意,沉声警告道:“你给我好好呆在这里,别净给师娘惹麻烦。”

  直到祈凤离开,尹隋都还站在原地,一动也没有动。

  被惊飞的桃花林幼鸟又飞了回来,这次正巧落在尹隋脚边。

  白尾巴的幼鸟跳了几跳,抬起黑亮的圆眼睛,与头顶的少年对视了一下。

  “……”尹隋慢慢呼出一口浊气,松开已经被咬得出血的下唇,面无表情地走过院子,到了门口,抬起手。

  在暴动的金红灵力下,小院里的禁制被轻而易举打碎,尹隋径直跨了出去,御剑直奔惩戒堂。

  刚离开几里远的祈凤察觉到自己设下的禁制被打破,顿住脚步,半晌,冷笑一声。

  不过一个关心则乱的……蠢货。

  *

  姜朔确实在惩戒堂里。

  不过和祈凤口中不同,他并没有跪在地上,也没有受罚,而是好端端坐在上座,正与惩戒堂长老洽谈要事。

  “仙尊又闭关了,”惩戒堂长老摸着胡子,大声叹气,“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那日见仙尊,竟像是有点灵力不继的模样。”

  姜朔一手搭在桌沿,指尖轻轻摩挲着白瓷杯盏,并未说话。

  “罢了,不提这茬。”惩戒堂长老话题一转,又问姜朔:“于普怎么样了?”

  姜朔淡淡道:“身中寒毒,仍在昏迷中。”

  惩戒堂长老百思不得其解:“好端端的……于普怎么会在牧云峰顶中了寒毒呢?那里不是只有东……”

  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犹豫着闭上了嘴。

  姜朔简单道:“牧云峰顶天现异像,忽降暴雪,于普应是没有准备,不小心挨了招。”

  惩戒堂长老满脸都是不信,但也没有再问。

  姜朔心内微微叹息。

  那天他顺着东衍指的方向前行了十余里,才挖到冻晕在雪地里的于普。

  至于为什么牧云峰会突然降下暴雪……应是和东衍控制不住灵力有关系。

  不过这话姜朔没有说,东衍是九华的定心柱,在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若是被弟子们发现东衍的异样,怕是要糟。

  “那另一个呢?”惩戒堂长老又想起一事:“那个叫于韫是吧,可怜孩子……又仓促突破境界又被魔物惑乱心智的……司药堂怎么说?”

  姜朔:“神智已清醒,还在曲台修炼稳定修为。”

  惩戒堂长老点点头:“这般突破境界,是得好好稳一段时间,否则很容易掉回去。”

  “那日我见他癫狂的模样,还以为这孩子入魔了。”惩戒堂长老感叹:“原来是在塔下站太久,被魔物乱了心智。不过也是,一个刚入金丹期的小弟子……”

  姜朔不欲多谈,起身道:“无其他事的话,我先回曲台了。”

  惩戒堂长老也跟着站起来,说:“行,你调整的人手安排,我会派……”

  他话才说到一半,惩戒堂门外猛然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裂声响,惊得里里外外的人都是一愣。

  姜朔蹙眉开口:“怎么回事?”

  惩戒堂长老侧耳细听传音,沉声道:“有人正在破坏堂外的防御阵法,难不成还有遗漏的魔物?!”

  两人出了议事厅,等到了惩戒堂门外,发觉已经聚了大半的堂内弟子,只不过脸上表情都很是奇怪。

  姜朔瞥向外边,也着实怔了一下。

  “韫儿?”他疑惑出声道。

  惩戒堂外洁白的玉石台阶下,正站着个提剑的少年,头发束得乱糟糟的,身上只穿着件单薄的里袍,神色凶神恶煞,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简直像是要喷出火来,愤怒叫道:“还我师娘来!”

  惩戒堂长老看看提剑乱劈阵法的尹隋,又看看同样一头雾水的姜朔。

  半晌,他试探性道:“姜仙君……这就是你那位在曲台静心修炼的小弟子?”

  姜朔:“……”

  尹隋站在惩戒堂外,因为阵法缘故,他无法清晰地看见里面有什么人,心里越发焦灼,满脑子都是姜朔带着伤跪在惩戒堂里受罚的想象,那些刑具……

  尹隋想得浑身发寒,手里的佩剑“朱”也感受到他的情绪,剑身震动,发出阵阵沉闷的鸣音,血雾般的剑气暴涨数米。

  他抬起剑,又往阵法上狠狠劈了一道。

  防御阵法发出令人牙酸的裂响,站得近的人,甚至可以看见淡金色的阵法上出现了几丝细细的裂痕。

  尹隋眼圈都红了,哑着嗓子喊:“师娘!”

  众人面面相觑,又都去看后面的长老和姜朔。

  惩戒堂长老渐渐皱眉,对姜朔道:“这孩子怎么回事?不是说神智已清醒了吗?在门派重地动辄挥剑,一点规矩都没学成。”

  姜朔垂睫:“我回去会教训他。”

  眼看着阵法遭到损坏,惩戒堂长老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要是心疼他年纪小不懂事,可以把人送我惩戒堂来,保准给你教得服服帖帖的……”

  姜朔抿唇,轻轻摇头,谢过惩戒堂长老,缓步出了惩戒堂大门。

  尹隋在外面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到惩戒堂有人出来理会他,不由得杀心骤起,正要强行破阵入内,忽然望见阵法后步出了熟悉的人影。

  姜朔穿着素净的檀色长袍,外罩了一件火红的薄狐狸毛披,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沉静,与平时的温柔截然不同。

  尹隋拎着剑,愣愣半天,才开口:“师娘……”

  “你在做什么?”姜朔淡声问。

  尹隋用目光将他上下扫了一圈。

  衣袍纤尘不染,站得稳稳当当,佩剑也还在腰间,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虚弱的模样。

  就算是再蠢,尹隋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被耍了。

  姜朔看他一直不答话,眉心微拧:“你不是在曲台好好修炼么?是怎么突然跑出来的?”

  尹隋紧握着剑的手垂下来,低头老实道:“……打破禁制出来的。”

  姜朔抬起手,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真是不让人省心。

  “回去。”姜朔的语气冷了下来:“别让我在这里罚你。”

  尹隋瞬时委屈得不行,却也不敢说话,乖乖跟着姜朔回了曲台。卜一进院子,就听见姜朔背对着他说:“跪在桃树下反思两个时辰。”

  罚跪自然是没什么问题,但尹隋心心念念着另一件事情,又伸手去捏姜朔的衣袖,低声道:“你的伤……”

  姜朔被他扯住,脚步一停,转过身来。

  尹隋用眼睛往姜朔的衣领口瞄,但只能瞧见一小片洁白的纱布,其余什么也看不见。

  “是不是很疼?”尹隋忍不住追问:“我那日……”

  “你那日被魔物乱了心智,”姜朔轻轻打断他的话,语气平静,“身为九华弟子,心智不坚,是教导者之过,这一剑是我应挨的。”

  尹隋一听,就知道姜朔生气了。

  “你今日又是因为什么要去破坏惩戒堂的禁制?”姜朔看他沮丧地低着头,还是心软了一瞬,出声询问。

  “我……”少年微微低着头,足尖一下一下碾着地上的小石子,显得垂头丧气又很不服输:“我怀疑有人在欺负你。”

  尹隋抬起眼,语气凶狠道:“所以我急着赶过去,揍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想帮忙却帮了倒忙的)尹隋:耷拉尾巴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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