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久见。

  唐喆学和林冬好歹算经历过大风浪的人, 可眼前这一出,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那狰狞的疤痕,直看的他俩头皮发麻。都是男人, 都知道那玩意有多金贵, 这要不是精神有问题,谁能狠的下心切了啊!

  总而言之一句话——命可以不要,命根子绝不能丢!

  “好了好了,你把衣服放下来吧。”唐喆学感觉自己手心里也冒了层汗。现在他知道陈钧为什么没胡子了, 好家伙齐根儿下刀,身份证都能改成女的了!

  所闻所见令林冬产生了生理上的不适,眉头一度拧死。过了好一会, 等陈钧提好裤子坐回到床上了, 他才低头用手背抵住唇边, 轻咳一声缓解喉头痉挛导致的疼痛感。

  “……我知道我有罪……我经常能梦见……梦见婉婉……”陈钧开始抹眼泪了, 肩膀一抽一抽的, “……可我什么也做……做不了……”

  林冬叹了口气:“你可以找警察啊。”

  视线飘向唐喆学手中的日记复印件, 陈钧抽了下鼻子:“……我不敢……我也欺负……欺负她了……怕警察叔叔……带我走……就写……写在日记里了……可是郑老师……他……他不相信我……”

  稍事思量, 林冬问:“你是怎么跟他说的?提到金婉婉的名字了么?”

  陈钧摇摇头:“……郑老师问我……日记里, 写的是谁,我……我不敢说是婉婉……警察叔叔来了好多次学校……带走了……带走了好多人……我怕……我怕他们带我走……”

  与唐喆学对视一眼, 林冬陷入沉思。陈钧说的郑老师,应该就是保存这篇日记的人, 郑云健。一个九岁的孩子, 犯了错, 不敢告诉大人还情有可原, 那么一个身为人民教师的成年人, 金婉婉的事情又闹的那么大, 郑云健为何不在得到线索后立刻上报给警方?他真的不相信陈钧的话么?如果他不相信,又为何选择将这篇日记保存下来?

  见林冬不出声了,唐喆学接着问:“那他问你是谁干的了么?”

  “问了,我也说了。”陈钧笃定道,“郑老师就跟我说,如果看见他们,一定要告诉他,可是从婉婉出事那天后,我再没……再没见过那两个人……”

  唐喆学点了下头,给予陈钧鼓励的肯定,又问:“那你现在还能给我们描述下那两个人么?多大岁数?有什么明显的体貌特征?”

  郑云健的问题可以暂且放下,人已经不在了,无论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才清楚。陈钧是当事人,追捕同案嫌疑人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

  “他们俩都……十四五岁的样子,不上学了……个高的那个,头发染了,黄黑黄黑的,这里有一道疤,”陈钧指向膝盖外侧的位置,“他说,是被人拿刀砍的。”

  唐喆学一看他指的位置,忍着没言声——那八成是半月板做手术开刀留下的疤痕,还拿刀砍的,医生砍的吧。

  “矮的那个……眼睛老这样……”说着,陈钧故意挤了几下左眼,“好像……控制不住的样子。”

  这都算很明显的特征了,唐喆学瞬觉这案子有了盼头:“有没有外号之类的?他们之间怎么相互称呼?”

  “虎牙,我听高个这么喊矮个的,然后矮个的叫高个的哥。”

  “他们是兄弟?”

  “不像,他们长得不像。”

  “那么你能给素描师描述一下他们的长相么?”

  “……我……记不太清了……”

  陈钧皱起眉头,显得有些烦躁,同时左手不住的抓着右手的皮肤,眼球开始出现不自然的转动。意识到他该吃药了,唐喆学立刻起身到外面叫来护士。这一叫陈钧的爸妈也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了,他们一直提着心,生怕孩子被警察给刺激着。

  “今天就到这儿吧。”林冬小声对唐喆学说,“先按已有的线索查,明天让英杰过来给做嫌疑人素描。”

  唐喆学又去和陈家夫妇约明天见面的时间。他们显然不太乐意,不希望孩子反复接触警方产生压力。好说歹说,才同意让他们下礼拜再来,把间隔时间拉长一点。倒退二十分钟,唐喆学肯定得说到让他们答应明天再来为止,可看过陈钧对自己下的狠手之后,他实在狠不下心逼迫这对儿可怜的父母。

  离开之前他问要不要送夫妻俩回去,可他们说再陪儿子待会,于是唐喆学就和林冬先行离开病房。到了停车场,俩人站在车边点上烟,各自呼了口长气,一时间相视无语。主要是陈钧的所作所为过于震撼,别说齐根儿切下去了,就是被踹一脚……呃,光是想想都觉着疼。

  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声车门响,唐喆学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一眼,视线登时定住。随后他示意林冬随着自己的视线看去。林冬看着那个刚从一辆smart上下来的男人,问:“你熟人?”

  “那是秧子的房东,叫荣森,之前和秧子一起去医院看过英杰。”

  虽然没看见正脸,但唐喆学确信自己没认错。一是荣森那副比同等身高男性偏窄的骨架,二是他走路姿势,有一丢丢外八字,不严重,得很仔细才看的出来。

  眼看荣森蹬蹬蹬上台阶进了住院部大楼,林冬挑眉道:“像是来看人的,你要去打个招呼么?”

  “不用,又不是打一照面。”在垃圾桶上摁熄烟头,唐喆学开锁上车,等林冬上来撞上门后又说:“我俩没交情,就一起抽过根烟。”

  “那你对他印象还挺深。”

  “嗯,他抽的是我爸以前抽的烟。”

  “黑猫啊。”林冬闻言一皱眉,无奈而笑,“以前老唐在烟草连锁店里买不着黑猫的时候就去买水货,还一买就是一箱,我们都说他,别回头让缉私的拿他当走私贩抓了。”

  等了一会未见旁边有动静,林冬转过头,看唐喆学眼神发直凝视前方,意识到他可能是听自己提起唐奎有些伤感,遂伸手握住对方的手,用力握了握。

  “还有点时间,要不要去烈士陵园看看你爸?”

  “不用了,跟二伯约了去接吉吉和冬冬么不是。”

  发动汽车,唐喆学设置好导航驶出车位。没等开出医院大门,导航播放出的声音让林冬忽悠定了下神儿,随后问:“这谁录的?”

  唐喆学也是一愣,因为他听见黄智伟的声音在说:“前方路口右转,注意有违章拍照,请系好安全带。”

  俩人快速的看了对方一眼,林冬反应了一下,拿出手机给秧客麟打电话:“秧子,你干嘛换我车载导航系统配音?”

  “是这样的,林队,那个……我跟芸菲姐比赛破解程序,她说她输了就去改罗副队的车载语音系统,我输了就改您的……”秧客麟明显底气不足,“对不起啊林队,我这就给你改回来。”

  唐喆学一扫刚才的忧郁,笑着说:“不用改了,就听黄智伟的吧,还挺提神儿。”

  给了他一个“你有病吧”的眼神,林冬没好气道:“赶紧给我改回来,还有,把后台程序删了……”忽然一顿,“等会,你输给上官芸菲了?”

  “是啊,我慢了她两秒。”

  “你这月加班费没了。”

  “啊?”

  “上班不好好工作,我让你查花玖妹的社会关系网,你查完了么就玩!”

  骂完不等秧客麟叫唤,林冬“咔”的摁断通讯,正运气呢又听唐喆学在旁边念叨:“好家伙,你扣他钱,那不跟要他命一样?”

  “谁让他输的,他干什么的啊?技不如人,就得罚。”

  “啧,你这明显是公报私仇。”

  没等林冬接话,又听导航里的黄智伟说:“前方右转,右,右,右,转啊你!”

  唐喆学爆笑出声,林冬牙根一错——

  “把这破导航关了!”

  —

  一大早,林冬到单位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局长汇报工作。听完他的汇报,方岳坤满意的点点头:“很好,这案子给你真是给对了,悬了那么多年,一下子就打开了突破口。”

  “尸检和物证检材记录表明,金婉婉手上确实有芒果树的黏液,陈钧没有说谎,根据他的证词,他在此案中属于胁从犯,而案发时他只有九岁,无法追究其刑事责任,现在重点是追查另外两名同案嫌疑人。”林冬一贯宠辱不惊,谁夸,都是面无波澜,也不刻意谦虚,“那两个真正对金婉婉实施侵害的男孩,根据陈钧的供词判断,案发时应该已年满十四周岁,可以追究其刑事责任。”

  方岳坤端起茶杯抿了口热茶,随后笃定道:“就算不满十四周岁也要查出来是谁,得对受害者家属有个交待……对了林冬,我听说,你最近在查一个没立案的事情?”

  这话让林冬视线一沉——花玖妹的事,压根就没往上报过,方局是怎么知道的?

  压着心头的疑虑,他坦诚道:“是我之前在分局刑侦队时接过一起案子,当事人之一身边又出现了相同的情况,我怀疑涉嫌刑事犯罪,所以——”

  咚!杯子顿到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四目相对,就看局长大人意味深长的笑笑:“我不是拦着你查案子,我也相信你的直觉,不过林冬啊,悬案组的积案那么多,我还是建议你把精力放在已有的案子上,要是一个劲儿往出扯新案子容易招人口实,你本来就树大招风,当初有多少人保你没让你脱警服,就有多少人想扒了你这身警服,明白我的意思么?”

  “明白。”

  林冬诚恳颌首。这是意在提醒他,做事,可以,别挡了人家的路。和以前比起来,由于网络技术的进步,没有特殊技能的刑警,立功是越来越难了,容易出成绩的,悬案是一块。眼热他部门和职位的人,怕是两只手也数不过来。而且他是有“污点”的人,让他这样的人天天叼着这么大块肥肉招摇过市,别人难免心里不平衡。说的操蛋点儿,他把尚未定性的案件揽入自己的怀里,不就是抢了别人本该立下的功劳么?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少不了。

  ——不过方岳坤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有人背后扎针儿?

  他没问,问了对方也不可能说。方岳坤是他进入职场的第一位师父,也是一路为他保驾护航的恩人,其为官之道他再清楚不过了——一碗水端平,同时绝不两头挑事。

  汇报完毕,他离开局长办公室回到组里,把刚给组员开完晨会的唐喆学叫去安全通道抽烟。

  “你说,咱组里有……眼线?”

  唐喆学错愕瞪眼,这是他第一次亲身经历办公室政治。按林冬的说法,是组里有个向外部人员传递消息的人,而林冬查花玖妹的事有浪费办案资金的嫌疑,于是就被捅到方岳坤那去了。好在方岳坤护犊子,特意点了林冬一下。

  烟雾弥散,林冬闭了闭眼,不怎么情愿的“嗯”了一声。就烦这个,还他妈到哪都躲不开。到底是谁呢?是看着没什么心眼的妹奴岳林?是社恐八级加死宅十级的秧客麟?是行事规矩恪守制度的何兰?还是仙气飘飘人畜无害的病秧子文英杰?

  除了他和唐喆学,谁都值得怀疑。另外,盯着他的人又是谁呢?不满他没脱警服的高层?某个看他不顺眼的中层?还是纪检监察部门的安排?

  彼此间沉默了一阵,唐喆学试探着:“就算是被人盯上,也没什么吧?咱身正不怕影子歪,一不贪污二不受贿三不渎职,爱盯盯去呗。”

  道理是没错,可只要一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他妈有双眼睛在暗中记录,林冬还是打从心底里不爽。可他不能让这件事影响情绪,如果失去了对组员们最基本的信任,工作还怎么开展?退一步说,只要不是恶意收集负面材料,只是尽忠职守的行使监管职责,他就没有立场去责怪人家。早些年他自己也干过这事儿,监视家庭成员涉嫌违法犯罪同僚的一举一动,确认对方是否牵扯其中。都是工作,职责所在,谁也怪不得谁。

  “要不这样,以后有什么事儿呢,我替你传达指令,出问题我担责。”唐喆学信誓旦旦的,“甭管是明枪暗箭,让他们冲我来。”

  这份豪言壮语让林冬心头一热,瞬间产生了给对方压在墙上狠狠亲一口的冲动。是啊,他怎么都忘了,自己不是单打独斗的时候了,身边早就有一副宽阔的肩膀替他分担那如山的压力。

  摁熄烟头,他扬起下巴,嘴角自信勾起,晨光映亮额前的那绺银白——

  “你说的对,身正不怕影子歪,爱谁谁,老子还怕他不成?”

  TBC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天天的,就没林队二吉省心的时候~这个人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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