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没崽打断家长的好事, 一夜春宵,折腾的唐喆学早晨都没能爬起来跑步。林冬倒是神清气爽的,早早起床收拾屋子洗衣服做早饭。饭香飘入鼻腔, 唐喆学迷迷瞪瞪支起身, 坐床上抓着滚乱的头毛,看大开的卧室房门外,熟悉的背影忙忙碌碌。

  想起先前跟罗家楠喝酒的时候,对方大着舌头念叨的“哎呀我他妈算知道了, 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地”,唐喆学闷头把自己埋进空调被里, 笑得直抖——现在那家伙想累死也没机会了, 先能进的去法医办公室大门再说吧。

  听见屋里的响动, 林冬回过头, 催他下床洗漱吃饭。已经七点了, 上午还得去省厅开会, 下午得赶回来见陈钧。解下可爱粉嫩的狗爪印围裙——唐喆学他妈送的——林冬将做好的早餐端上桌:糙米饭、水煮蛋、橄榄油煎三文鱼、清水烫西兰花、五颜六色的油醋汁拌蔬菜粒, 还有甜杏做饭后水果。

  类似今天这样的健身餐, 林冬很少做,主要没空逛超市买食材, 大部分时候都是粥啊面线啊配咸菜咸蛋之类的。再说单位有食堂,除非是起个大早, 不然真没功夫折腾。林冬有个习惯, 用完厨房立马得收拾出来, 擦的跟没进过人一样。更见不得锅碗瓢勺的堆在池子里, 所以为了逃避刷碗, 唐喆学宁可饿着肚子去单位吃食堂。

  冲完澡出来, 唐喆学坐到桌边咔咔敲水煮蛋。一顿六个,蛋白他吃,蛋黄给吉吉和冬冬留着拌狗粮猫粮。可能是最近忙的不怎么回家没喝蛋白粉的缘故,昨儿晚上林冬还质疑他胸围小了,眼下冲了满满一大杯端到他手边。

  吃完喝完收拾完,驱车三百公里奔省厅开会,中午连饭都来不及吃又往回返。到陈钧家接上对方的父母,再马不停蹄奔医院。现在怀疑陈钧可能参与到了向日葵案之中,谈话时最好父母不在场,要不可能问不出实话来。年龄再大的人,在父母面前也是个孩子,会有担心被责骂的隐私,要是早知道陈钧有强/奸未遂的前科,就该争取让他们单独会面的机会。

  为这事儿岳林还给林冬发了篇检讨,微信上打了一千多字儿,大半夜的,也不知道那孩子心思到底有多重。林冬早起看到后,简单回了个【长记性了就好】给他,外加一个系统自带的笑脸。他不怕手底下人犯错,前提是只要别犯欧健那种说出去让人笑掉大牙的错就行。不犯错不长记性,没人天生就面面俱到,只有在错误中不断的积累经验才能成长。

  包括他自己在内,刚到唐奎手底下实习的时候,不也是什么都不懂么。学校里学的到案子里几乎用不上,就得先踏踏实实学习老侦查员是怎么干活的。调他过去跟唐奎也是因缘巧合,当时唐奎手里有个涉外的盗窃案,询问事主和案头工作需要一个英语流利的警员,于是打电话给时任涉外警务处的处长方岳坤请求支援。

  方岳坤把林冬派了过去,可林冬留学归来后主要的工作是对接国际警务合作,并没有多少一线工作经验,所以一进现场他就懵了——这是被盗了?怎么一点翻动的痕迹都没有?门窗都没有被撬,贼是从哪进去的?指纹呢?足迹呢?和书上讲的完全不一样啊!

  他怀疑是熟人作案,可跟被盗的老外沟通过后,发现人家刚到中国没几天,是来开会的技术专家。公司给安排的酒店式公寓入住,每天就是公寓公司,两点一线,根本没机会交朋友。又怀疑是公寓员工作案,但监控和值班表都不支持这一猜测。

  唐奎让他提想法,可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彼时的他是翻译身份,只需要仪表整齐的对接当事人,或者坐在办公室里翻译英文笔录即可。没人拿他当个侦查员看待,提不出侦破思路,似乎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他生性要强,穿着这身警服却找不出线索,他过不去自己那关。

  串并了各辖区发生的酒店式公寓被盗案,他们逐渐摸清了窃贼的作案方式——从计算黑客手里购买程序,黑进管理系统复制门卡,进屋什么都不翻,就看明面上什么值钱拿什么。

  为了消除他人对自己的成见,林冬剃去起床之后需要用发蜡抓型的黑发,脱下引以为傲的藏蓝制服,换上便装,跟随前辈们不分昼夜的摸排蹲守。对于他的改变,唐奎没发表意见,只是在抓捕行动结束后给方岳坤打了个电话,知会了对方一声“这孩子我要了”。

  缘分就此结下,而当一身笔挺藏蓝制服的唐喆学出现时,林冬恍然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

  精神病医院住院病区的走廊上,不间歇的回荡着令正常人皱眉的叫声。穿过像监狱一样的铁门,唐喆学和林冬在413号病房中见到了陈钧。才三十而已,他却是满头花白,面上打理的倒是挺干净,一根胡茬也看不见。

  见到父母,陈钧没说话,只是默默的站起身,从隔壁病床那边多搬来一把椅子。陈母把保温桶放到小餐桌上,询问儿子要不要吃点她做的菜。陈钧摇摇头,将疑惑的目光投向站在床尾的林冬和唐喆学。

  “我们是市局悬案组的警官,我姓唐,这位是我搭档,姓林。”唐喆学友善的做着自我介绍,“陈钧,征得你父母的同意,我们今天想对你进行有关多年前的一起案子的询问,你,可以配合我们么?”

  视线微凝,陈钧没立刻接话,而是低下头,略显不自在的扯着病号服的边角。过了好一会,他才喏喏地问:“你们……想问什么?”

  林冬轻声问:“金婉婉,你记得这个名字么?”

  蓦地,陈钧周身一震,脸色“唰”的褪白。他下意识的偏头看向父母,眼神稍显惊恐。林冬说的是向日葵案被害人的名字,时隔二十年,他听到后反应如此之大,想必是在记忆深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唐喆学借机说:“二位,要不你们去医生办公室等吧,我们单独和他谈谈。”

  陈母不太愿意,可看着儿子眼里流露出的乞求,只能狠狠心应下。出病房之前她反复叮嘱林冬他们,千万别刺激着孩子。陈钧的症状主要就是自残,这好不容易踏实几天了,她着实受不了再来一次。

  送陈家夫妇离开,林冬招呼陈钧坐到病床上,自己也和唐喆学坐下,面对面,平心静气的:“陈钧,我这有一份日记,你看看,认不认识是谁写的。”

  垂眼看向唐喆学手中的复印纸,陈钧抿了抿嘴唇,说:“我写的。”

  “为什么要写这样一篇日记?”

  “……因为……我……我不知道能……告诉……告诉谁……”

  “是金婉婉么?你看到她受到伤害了?”

  林冬的声音消散在空气中许久,陈钧才微微的点了下头,再开口,声音已然颤抖:“……我不敢……不敢告诉大人……他们……他们会杀了我的……”

  “谁?谁会杀了你?”林冬倾身向前,握住陈钧颤抖的右手,“慢慢说,别着急,你那时才九岁,很多事情不是你能掌控的。”

  陈钧使劲的摇着头,语气胆怯,宛如退回了儿童时代:“……我不知道……不知道他们叫什么……他们总在学校附近劫……劫零用钱……我被他们劫过好……好几次……那天……那天中午……他们……他们欺负婉婉的时候……还逼着……逼我给他们……放风……”

  “他们也逼着你一起欺负金婉婉了,是么?”唐喆学握住陈钧的另一只手,发现对方的手心里满是冷汗。

  紧紧闭上眼,陈钧不甘心的点了下头。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太久太久了,久到已经不知道还能向谁倾诉,更害怕真相被揭开后,自己还会遭受何种磨难。待到情绪稍稍平复,他断断续续的说明了事发经过——

  案发那天,爷爷奶奶中午不在家,他只能去学校小卖部买面包当午饭,在那他碰上了曾经劫过自己钱的小混混,毫无意外的,他又被他们打劫了一次。饿着肚子的他只好跑到操场后面灌自来水喝,天很热,蝉鸣燥人,所有人都在屋子里躲避酷热。他看到那两个小混混和金婉婉一起,一人一支雪糕,有说有笑的路过操场外。他认识金婉婉,因为爷爷和金婉婉的爸爸是一个单位的,两家互有来往。金婉婉看他在那喝凉水,就招呼他过去一起吃雪糕。

  美丽的少女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恶魔盯上了,还和小混混一路聊着天,翻墙进了校办厂的院子摘芒果。对于她的行为,唐喆学的解读是,那些早早出来混社会的男孩身上,有一股在校生没有的气质,就像《古惑仔》里的陈浩南山鸡他们——讲义气,胆大妄为,动辄靠拳头说话,敢挑战老师家长的权威,如果长得再拿的出手,会对青春期感情懵懂的女孩造成一种特殊的吸引力。

  家长是绝不可能知道女儿跟这些人有来往,知道一定会严令禁止。而类似的案件,嫌疑人排查年龄一般从十六岁开始。根据工作日记上的记录,唐奎曾提议把排查年龄降到十六岁以下,却没有得到重视。后来唐奎自己去查了,但很明显,那两个犯事的小混蛋没有记录在案的前科,就这样成了漏网之鱼。

  陈钧说,当时是那个个高的小混混抱着金婉婉的腿,把她举起来去摘芒果。一阵热风吹过,印有向日葵图案的裙子被高高扬起,露出少女裙底的风光——金婉婉的腿很白,肚子上有一颗米粒大小的痣,他站在树底下仰头看着,眼睛完全挪不开。

  “突然……一切就失控了,”他磕磕巴巴的,“……他们……撕了婉婉的裙子,她开始尖叫……他们就捂住了她的嘴,她哭了……他们把她拖进仓库……让我……让我看着……看着门口……我吓傻了……也……也不知道该……该怎么办……婉婉……婉婉……哭着哭着就没声了……我……我害怕极了……然后他们……他们把我抓过去……强迫我……跪……跪她旁边……搓……搓……”

  他“搓”不下去了,面色羞耻涨红,嘴唇止不住的颤抖。林冬抬手示意他可以暂停一下,随后抽出张纸巾塞到他手里,让他擦去额头溢出的汗水。现在可以确定的是,取样自金婉婉腿部的检材,属于陈钧。另外通过他的叙述来判断,他初三时犯下的过错,和童年时的心理阴影有关。可能他那个时候就已经病了,但是他自己不知道,办案的警官也不知道,起诉的检察官不知道,审判的法官更不知道,只是按部就班的办案审理,然后将这个倒霉的孩子扔进了少管所。

  但是那个被他袭击的女孩更加无辜,这一点,毋庸置疑。

  作为青少年犯罪心理学的研究者,唐喆学还有个疑问:“陈钧,你初三时因袭击他人而进入少管所,那么出来之后,你是靠什么来抑制再次犯罪的冲动?”

  涨红的脸色又深了一层,陈钧无措的游移着眼神,气息明显不稳。就在林冬抬手示意唐喆学缓缓再问这个问题时,他忽然从病床上站了起来,哆哆嗦嗦的解开了病号服裤子上的抽绳。

  哗!

  裤子堆到脚面,他抖着手撩开衣服,向他们展示丑陋的疤痕——

  “……我从少管所里出来后……把它……把它切……切了……所以……我妈……我爸……就把我送……送精神病院来了……”

  TBC

  作者有话要说:

  呃……我啥也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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