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应声想起江安遇昨天强硬的态度, 一时间摸不准他的脾性,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有说话。

  片刻, 江安遇终于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进来。

  “睡我?”他点点头, 神情里几分困倦, 更多的是漠然,开始解自己睡衣的纽扣,“明天, 我要见,师兄。”

  不是同裴应声商量的语气,也不掺杂任何私人的情感,仿佛从头到尾这只是一场交易。

  动作间,裴应声看见他身上起的薄薄一层疹子, 皱着眉, 紧紧攥着他双手,“你都这样了还觉得我想上你?”

  江安遇低头,他身上确实密密麻麻起了细小的疹子,这么摸下来的话, 手感确实不是很好。

  裴应声有多挑剔他是最了解的,在他的感官里, 这样的皮肤称得上‘恶心’,他从不做自降身价的事。

  “我会很,快养,好, ”江安遇敛眸, 眸子里淡淡一层霜色被眼睫覆盖。他起身拿过换洗的衣物,不动声色地同裴应声擦肩, “不会,耽误,你做事。”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固。

  “江安遇!”裴应声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

  江安遇的步子一顿,攥着衣服的指尖攥的惨白,却也倔强地不肯回头。

  这是裴应声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以往他不听话的时候,裴应声顶多会惩罚不见他,或者嘴上说两句。

  这次大概是气狠了。

  江安遇想,裴应声有什么可生气的呢。两个人这样的关系,即便断的时候也体面,皆大欢喜。

  不正是裴应声最乐见其成的。

  “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么,我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你了,江安遇,”裴应声带着些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你还不知足,不如你把我的命拿走好了。”

  衣料摩挲的声音传来,江安遇的动静大了些。他昂首,努力把泛红的眼角憋回去。

  到底是谁不知足?

  这样就已经足够低声下气了吗?

  他用十年时间的委曲求全,证明两条平行线确实无法相交,如果明明知道这件事是错的还要继续下去,那是爱的盲目,是飞蛾扑火,是自取灭亡。

  更何况他现在早已经没有当初滴水石穿的勇气,裴应声也不是那块能被他撼动的石头。

  怎么反而现在说他不知足了呢。

  长时间的沉默让人窒息。

  江安遇转身,眼角的湿意早已经蒸发殆尽,一如昨日薄情的神色足以让裴应声慌张,“明天,我,要看到,师兄。”

  裴应声短暂地愣了一瞬间,所以他说了那么多在江安遇这里,仍然抵不上一句‘师兄’。

  失落发了疯占据理性的主导地位,裴应声眼睁睁地看着江安遇的背影消失在他面前,紧接着是难耐的疼意和辛酸。

  “你是真的没有心。”

  ...

  两个人坐上车那一瞬间,车里的气氛骤然结冰。

  肖凌不敢说话,只是在后视镜里偷偷看了两个人一眼,两人一左一右坐的分散,中间甚至还能毫不客气的再塞一个人进去。

  目光落在江安遇脸上时,他眼里的惊慌逐渐被赞赏取代。

  纵使知道江安遇眉眼精致如刀刻,然而从不上妆的江安遇今天稍加修饰,是更清冷更摄人的美色。

  他忍不住想,如果江安遇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讲话,娱乐圈还有裴应声什么事呢。

  “小遇大概还不了解我们的节目,这是一个家庭类的节目,除了你和裴哥,当然还会有其他家长和青春叛逆期的孩子,像老演员肖华和他女儿...啊,当然你也不用太害怕,毕竟是你第一次参加综艺,戚放也会参加,他不知道哪里找了个小屁孩当他叛逆期的弟弟...”

  肖凌见车里的氛围实在骇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起了这档节目,“裴哥现在在圈子里的口碑一落千丈,咱们选择这档节目的目的就是为裴哥塑造一个居家好男人形象,争取甩掉‘家暴’这个词在他身上的标签,所以在节目里你的形象就是一个不断作妖的叛逆期少年,裴哥则是无下限地宠你的溺爱家长,这样你可以接受吗?”

  “我,可以。”

  “我不同意。”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车里又是一阵寂静。

  江安遇看着无理取闹地裴应声,声音沙哑但也足够理智,“恢复你的,声誉,我有,义务。”

  “所以你做的每一件事,都要用钱来衡量?”

  即便他的回答在裴应声意料之内,也足够让裴应声难堪。这些天江安遇无数次试图和他撇清关系,无数把利剑插进他的胸膛,他都一一忍让。

  偏偏江安遇那一身的刺近来不收敛,他只要稍微一靠近,青年就像只炸毛的猫,恨不得从他身上撕下一块皮肉。

  “江安遇,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市侩?”

  长久的沉默。

  江安遇打开车窗,透出一条缝隙,看着稻田里的绿意在眼前快速地后退着,后退着,越来越远,直到最后看不见,就像他和裴应声的感情,无疾而终。

  洇着湿意的眼眶一点点被风吹干,连他自己也忍不住想,没办法啊,不市侩该怎么活下去呢。

  没有钱,师兄没有办法接受更好的治疗。

  没有钱,他害死了维也纳。

  没有钱,他甚至连自己这一身的毛病,都看不起医生。

  不是走投无路,哪有人愿意市侩。

  ‘噼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江安遇腿上被什么东西砸中。他低头,是过敏用的疹子膏药和治疗他嗓子的药,只有裴应声知道药的用量。

  那些药上密密麻麻的外文字母,不用想也知道价格不菲。裴应声一向大方,从来不吝于对他这个情人花钱。

  那他就再市侩一些,收下这些药膏,“谢谢。我会尽,快养,好。”

  裴应声的眉头皱的更甚。

  ...

  拍摄的地点在京郊的几个小村庄。

  江安遇和裴应声到的时候,其他人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了,哪管裴应声在圈子里的名声再烂,这些人半句话也不敢多说。

  然而拍摄从这些人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江安遇最先发现角落里的摄像头,想起肖凌的话,他猛地转身,像个被宠坏的小朋友一样,猛一巴掌拍在裴应声手腕上,往车的方向走过去。

  “说了,我不,要来!”

  裴应声微微皱眉,低眸看一眼被江安遇扯皱的衣服,转身跟上他的步子。身后的摄像机要跟上来的时候裴应声倏然顿步,眉眼压得极低,“别拍,那段掐掉。”

  扛着摄像机的大哥一愣,小声同他讲,“...可是我们这个是直播啊。”

  “别跟过来。”

  裴应声一出来,弹幕的数量显而易见的多了起来。

  【刚才那个我没清脸,就是那天裴哥说的‘小朋友’吗?救命,他看起来真的好没有礼貌,怎么会有人被宠成这样,难怪裴应声那天那么生气,去酒吧喝酒!】

  【要我说也是,这么大了也不知道《变形记》收不收了,送他去变形吧救命,那一巴掌直接打在裴哥手腕上,手背抽红了已经。】

  【愣着干什么啊,过去拍啊,不拍怎么制造热点...啊,不是,不拍我们怎么看清那小屁孩长什么样子?】

  隔着远远的镜头,众人依稀只能看到在高粱地里两个争执的身影。

  “江安遇,我们安安静静上个节目不行吗?”裴应声双手摁在他肩头,控制着江安遇,可本来江安遇也没打算走。

  “肖凌的狗屁人设,让他自己去演!”

  裴应声带他参加这个节目,本意压根不是什么洗白。

  远离了镜头,江安遇远比裴应声要冷静的多,他有些看不懂裴应声眸子里复杂的神色,也想不通当初在看守所裴应声的说辞明明是想立住人设,为什么这时候又心疼了。

  可是他这人一向随心所欲,反复无常,兴许过了今天,他又会想昨天那会儿他为什么要心疼江安遇那个市侩呢?

  “如果,你配合,我们早,点结,束工作。”江安遇说。

  转身离开的时候,身后传来裴应声低至沉默的声音。

  “你是不是恨不得马上从我身边消失?”

  “不。”

  短暂的音节掷地有声,裴应声眉眼和心口片刻的松弛。

  然而眼角的快意还没来得及,他就听到眼前人字字珠玑,恨意仿佛浸透了每一个字眼。

  “可恨我,没有,资格做,筹码。”

  “师兄无辜,你,凭什么,利用他?”

  可恨他没有资格做筹码。

  青年已经走了很远,裴应声耳边循环的却还是他那句话,那恨意实在是太强烈,腐蚀的他眼睛发酸,几乎睁不开。

  【我甚至不用招手,他自己就屁颠屁颠地过来,你居然觉得他是筹码?】

  【你知道我上他多少遍吗,你知道我上他的时候,他又说了多少句我爱你吗,你知道多少次都是他求着我上他的么?】

  他几乎立刻想起那些话。

  天旋地转的,裴应声头脑发胀,心慌的竟然有些站不稳。

  原来那天的话,阿遇都听到了,原来那天阿遇那么反常,都是因为他。裴应声几乎来不及细想,惊慌失措地跟上离他越来越远的背影,眼前明明触手可及,可那颗心却远在天边。

  那天的时候,阿遇应该足够失望了吧。

  裴应声把江安遇身边的人一一剥离他的世界,亲手又把他推进深渊,最后自食其果。

  终于走到镜头前,裴应声却始终不敢离他太近,却又不舍得他挨着别人。于是两个人站在镜头中心,中间的距离如远隔重洋。

  主持人问到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裴应声不自觉攥紧手掌,目光落在青年异常镇定的神色上,浸出的薄汗几乎淹没他的理智。

  然后他听到青年用着异常沙哑的声音说,“长叔,如父。但也...”

  “不过,泛泛。”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等晚上吧铁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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