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自己和裴家挂钩, 江安遇没有拒绝的余地。

  裴应声决定一件事,从来不会商量着来,发号施令一样, 他天天生就是高高在上的驯兽者。

  可江安遇已经厌烦去做一个乖乖听话任他摆布的精致娃娃。

  等裴应声换完衣服, 眼前一抹余影晃过, 江安遇已经走到门口了。

  裴应声神色微暗,他紧张地立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于是下意识拉住江安遇的胳膊,无意间扯到他背部的伤口,然而青年也只是微微皱眉,没喊一句疼。

  裴应声仓促松开手。

  江安遇抬头,不解地看他。

  “你去哪。”裴应声紧紧皱着眉, 眼前的青年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看着他的眼神黯然无光。

  裴应声像个无理取闹的大人,拦身在江安遇身前,“我让你走了?”

  江安遇眼泪干涸在眼角, 眼睫粘黏成一搓一搓的,他绕过裴应声, 继续往前走,“福利院,衣服。”

  “那些衣服值几个钱?值得你来回再跑一趟?”

  裴应声撩起他衣袖,白嫩的皮肤上, 除过青紫的痕迹, 就是细密的小疹子,被人挠破以后结的伤疤, 应该是劣质衣服摩擦的导致的过敏,“你穿得了那样的衣服?”

  “那我,值几个,钱?”

  “值得,你这样,大动干戈,不择手段?”

  江安遇看着他,语气平淡,神色也平淡,偏偏是这样冷静到极致的态度让裴应声哑口无言。

  明明还是熟悉的沙哑嗓音,可裴应声倏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分明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会和他说甜腻腻地说‘要和小叔,做.爱’的青年了。

  或许很早就不是了。

  “我从没想过用钱衡量你。”裴应声倏然哑声。

  “是,”江安遇放下被他撩起的衣袖,“你并,不缺,钱。你甚至,可以买,到成千,上百个,‘江安遇’。”

  他忍着喉口的酸胀和刺痛,继续说:“不是,没,想过。只,是没,必要,是吗?”

  谁会用钱去衡量一个不值钱的玩意儿呢。

  裴应声皱着眉闭口不言,任由着青年一句句往他心口上刺痛着。如今的情形已经和当初大相径庭,顿口无言的人满腹委屈,辨若悬河的人笨口拙舌。

  原来在这十年里,一向沉默寡言的江安遇,也在那段罕言寡语的时间里,浑身长满了能要他命的利刺。

  ...

  和哑童院长等人道别,再次回到黎逢苑,江安遇的心境已经和当初判若鸿沟。

  他推开门,一只活络的花脚猫冲他扑了过来,在他脚边撕咬着裤腿。他很快认出来,这只猫是当初被他遗留在宠物医院的那只猫。

  江安遇环视一圈,发现放置在角落里的猫爬架还有猫砂盆,占据了楼梯的很大一角。

  看样子在这里被养的很好。

  “维也纳。”裴应声低眸,看它一眼,那只花脚猫呜咽两句,又一步一挪地腾开了路。

  ‘维也纳’三个字恍若隔日,想起那只在医院里睡觉也要在他怀里滚一遭亲昵的小猫,江安遇难以抑制地心口一痛,细密连绵地疼意沿着被它咬过的地方攀升。

  那段裴应声不在的时间,那段只有他和维也纳的时间,终究只活在了他的回忆里。

  如果维也纳还在,应该比它安静很多,维也纳很乖,从来不会咬他。

  江安遇握在行李箱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他深吸一口气,憋住通红的眼角,对上裴应声的目光,“它,不是,维也纳。”

  谁也不是维也纳。他的维也纳,回不来了,哪怕长得再像,也不是他的猫。

  “好,”裴应声掩下神色里的惘然,眉心微皱又旋即舒展,一脸纵容地看着他,好像两个人之间丝毫没有发生过什么,“好,阿遇想叫它什么,给它起个名字。”

  “与我,无关。”

  近乎冰冷的声音传到裴应声耳边时,江安遇已经坐在沙发上,从衣兜里拿出他写好的一张纸,平整地铺在桌子上。

  硕大的四个方正的字出现在裴应声眼前,让人没有办法忽视。

  【包.养协议】

  裴应声指尖颤抖着,强忍着撕碎那张纸的冲动问他,“什么意思?”

  “我问你什么意思!”

  “我评,估过。我最值钱,的是,我的身体,你也,喜欢,”江安遇精致到无法复刻却又近乎薄情的眉眼,让裴应声一瞬间失去自控的能力,如坠冰窟。

  他接着说,神色里有些无奈,“我没有,钱还你,请的,医生,费用。”

  “我什么时候要你还...”这些。

  裴应声话没说完,心里的割裂感来的猛烈。江安遇不想亏欠他一丝一毫,乃至用这样不堪的方式,要和他刮的干干净净。

  江安遇指着那张纸最后的地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熟悉地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拿出裴应声最常用的钢笔,拧开笔帽递给他,“签字,裴,先生。”

  裴应声倏然瞳孔骤缩,恍惚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那张协议被撕碎的时候,漫天的纸屑从头顶落下,裴应声恨不得把那张纸吃进肚子里,发疯一样地看着他,“我是你小叔。”

  “我是你小叔!”

  吓得花脚小猫瞬间瞪圆了眼睛,连最喜欢的猫窝也不钻了,一溜烟儿藏进沙发底。

  江安遇面无表情地拿出准备好的一沓包养协议,放在桌上,“慢慢,撕。我只要,一张。”

  “我是你小叔!”江安遇答非所问,裴应声一时气昏了头,来回的在一楼踱步,“领证!马上!我要跟你领证!”

  江安遇转身离开时听到他这话,提着行李箱的手一顿,不自觉又攥紧。余光落在裴应声满是愠怒的神色上,他片刻恍惚,甚至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被裴应声玩弄的次数也不少了,怎么还没学会分析他说的哪些是情话,哪些是气话。

  他没有进两个人最常住的主卧,反而挑了一间离主卧最远的客卧,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忽然回头,看着满是狼藉纸屑的客厅,说:“明天,进组是,吗?”

  “要睡,我,打招呼。”

  落锁的那一瞬间,裴应声听见门反锁的声音,始料未及地睁大眼睛,前所未有的窒息感太过强烈,他看着那扇紧紧锁住的门,一时间竟然忘了怎么呼吸。

  门外的戚放身后跟着助理,提着大包小包看望江安遇的营养品,一脸慌张地看着戚放,“哥,这咱们还进去吗?”

  戚放玩味儿地舔了舔嘴角,“不是说这片别墅隔音挺好么,不知道还以为家里音响成精了。”

  “那还去吗?”

  戚放挑挑眉,转身离开时好心地看他一眼,“明天在组里一样能看到,你想送死,你去。”

  ...

  天微微亮,肖凌已经带着化妆团队赶了过来。一开灯,差点以为裴应声家里遭洗劫了,碎屑铺的满地都是。

  小猫可撒了欢儿,到处打滚。

  肖凌简直无处下脚,拼拼凑凑地好不容易拼了一份完整的材料,一看当头四个字,差点没晕厥过去。

  肖凌深吸一口气,强行掐着自己的人中,让阿睿把那些人先给请出去,他得先看看这两人昨天究竟闹了什么幺蛾子,不看还好,一看血压飙升。

  【仅配合乙方解决生理需求和恢复声誉...期限截至秦墨苏醒】

  这狗日的裴应声居然...直到看到甲方的落款居然端端正正写着江安遇的名字,肖凌沉默了。

  他不相信,这是江安遇能写出来的协议。

  于是肖凌轻声走到裴应声房门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进’的声音,他才终于放下心进去。

  裴应声坐在床下的地毯,靠着床沿,胳膊搭在腿上,神色倦怠着,眼底的乌青清晰可见。

  “裴哥...你跟小遇?”肖凌小心翼翼地问他。

  “阿遇的东西呢?”裴应声声音沙哑,看向衣柜添置了许多新衣,从居家款到运动款再到给青年置备的小西装,都是按着他的尺码准备的,唯独没有一件是他穿过的。

  这个房间里,已经干净到没有江安遇的气息了。

  干燥。

  生冷。

  “上次不是哥你说,要把那些旧的全部捐掉...置换成新的吗?”肖凌如履薄冰,“那些衣服鞋子,现在应该是在...山区了。”

  裴应声想起那回事了,那时候他还觉得阿遇只是和他闹别扭,现在回想起来,原来那时候,他是真心要走。

  可他要把人留下来,多得是法子,他一向不择手段。

  “我去看看他。”

  肖凌点头,跟在裴应声身后,他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折身从抽屉里拿过钥匙,“你别跟着。”

  钥匙插进锁孔那一瞬间,裴应声指尖也跟着颤抖,整整一夜,他没敢过来,只有早上借着‘叫醒’的名义,才能偷偷看一眼他。

  门打开的时候,小青年睡得正沉,被窝里拱起小小一座山包,他的脸埋在被窝里,脸上的热意烧到脖颈,整个人看起来软糯到了极致,像只刚出锅的小馒头,热乎的让人想摸。

  干净的洗发水味道迅速蔓延到裴应声鼻尖,他难得红了眼眶,心想他有多久没见到过这样的江安遇了。

  恍若隔世。

  裴应声轻轻在他耳边落下一吻,继而捻了捻他松软的耳垂,“阿遇,等会儿路上睡?”

  江安遇眼睫轻颤,似乎有要醒过来的迹象,裴应声又立刻站的拘谨,狼狈地像是从没碰过他一样,却又舍不得从这间房退出去。

  见他着实恋床,裴应声泛红的眼眶里满是疼惜,他约莫很久没有这样安心地睡过好觉了。

  转身正要出去让那些人再等几个小时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沙哑的声音,“谁准你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戚放:喇叭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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