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瑄醒来时,天色已经擦黑了。

  胃里又凉又疼,头也昏沉,仿佛地心引力故意跟他作对,连抬眼皮都变成一件费力的事。

  右手挂着点滴不方便,梁瑄只好左手摸进了被子里,按揉着绞疼空落的胃。

  疼了一天一夜了,挂了点滴消炎也没起多大作用。

  梁瑄倒不是敷衍陈晋,他是知道自己胃里肯定有大大小小的溃疡,疼得都习惯了,做胃镜也不过多一些唠叨。

  梁瑄勉强撑起身体,背靠着枕头半坐了起来,忽得变换姿势又让他一阵晕眩,他捂着唇,攥着栏杆,半个身子伸出床外,干呕了一下。

  又起了一身冷汗,混着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味道,梁瑄反胃感愈发厚重,幸亏胃里没什么东西,只吐出几口水来,否则他肯定要亲自把医院地擦个两三遍。

  他看着即将结束的点滴,抬手自己拔了吊针,随意止了个血,便收拾好东西,裹着衣服走了。

  等到陈晋工作结束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时,只看到了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归置得利利索索的床头水杯和纸巾,还有地上明显清洁过了的印子。

  他赶紧拿起手机,却正好看见梁瑄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急诊的钱我下月发工资转给你,还要麻烦你多照顾我妈,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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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过了晚高峰,地铁上的人不多。

  梁瑄坐在最后一节车厢的角落里,微烫的额头抵着冰凉的金属扶手,昏沉地睡着。

  一直坐到了终点站,他才悠悠醒转。

  他艰难地起身,一步步地走出车站。

  外面的风和刀子有的一拼。m'm嚯g e氵夭艹冫欠

  他本就身体发虚,秋风又吹凉了他身上的汗,让他的皮肤显得更加湿冷,腹部在寒冷的催化下更显得僵硬,胃隐隐起跳,一揪一揪的疼,像是另一波痉挛的前兆。

  他忽得想起自己想要拜托陈晋什么事了。

  解挛药。

  他叹了口气,右手用力压下,将胃按得深陷,又用指尖去辗转揉弄,可惜他的手和肠胃一样凉,只适得其反。

  租的出租屋离地铁站不太远,梁瑄估算了一下自己剩余的体力,还是决定到地铁站旁的便利店里转转。

  再不喝点东西,他怕自己挺不过今晚。

  店员见他脸色煞白,右手掐着胃至于指节发白,身体摇摇欲坠,差点打急救电话。

  梁瑄笑了笑,说没事,捏着橙汁纸杯坐在便利店临窗的长桌前,小口地喝着果汁。

  手机又收到催款通知。

  梁瑄没什么感情地看了一眼,便按灭了手机。

  他打开工作邮箱,里面堆满了未处理工作事项。

  他回了两封,忽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喝干了常温果汁,回到了收银台,问店员是否可以加热。

  店员小哥点点头,放进微波炉里转了一会儿,用托盘递给他,眼里的怜悯与好奇赤裸裸地外露,梁瑄也不在乎了,说了声感谢,便坐了回去。

  夜幕暗沉,外面人来人往,各有归属,自有目的地可以奔赴。

  梁瑄撑着手臂,小口小口喝着。

  其实凉橙汁好喝,可此刻梁瑄最需要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而已。

  一点能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温暖。

  便利店的暖气开得很足,掌心间的纸杯也暖烘烘的,梁瑄浑身热了起来,疲劳如潮水席卷了他的意识。

  他单薄的眼皮微微下压,长睫微颤,竟顾不得脏,双臂撑着桌面,静静地睡了过去。

  他没有注意到,便利店外停着的一辆车悄悄熄了火。

  车灯渐灭,有一人从夜幕中走来,肩上挂着秋风凉霜,站在便利店的玻璃外,安静地看着伏桌安睡的梁瑄。

  从系统里查到的家庭住址,沈珩去过了,是个不新不旧的中档公寓,对比以前梁瑄的优渥住所,确实差了几个等级。

  看来真是攒钱上了瘾,连处所也能凑活。

  梁瑄手背上有一片青紫,当中的针孔清晰可见。

  沈珩眸光一暗,转身走了两三百米,从药店里拎出一大袋东西。

  “欢迎光...”

  店员刚要说话,沈珩便比了个‘嘘’的声音。

  小店员被吓得一个寒噤,以为冷面阎王要来抢劫,正发抖时,沈珩掏出几张百元大钞,从货架上拿了一瓶矿泉水,一起递了过去。

  “能让他一直睡到打烊吗?”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要求,可面对小费的诱惑,小店员还是点了点头:“没问题。”

  沈珩道了一声谢,拎着药袋子朝着梁瑄走去。

  他坐在梁瑄身旁的小圆凳上,安静地拿出碘酒,倒在棉签上。

  深棕色的碘酒轻柔地擦过梁瑄白皙的手背,扫下了尘埃,有些微微的刺痛。

  梁瑄眉头微蹙,嘴唇抿着,像是在睡梦中也咬牙忍痛。

  沈珩并不意外。

  梁瑄从来都是最怕疼的,尤其是那双手,擦破一点皮都觉得要毁了他的艺术前途。

  沈珩丢了棉签,转而打开了那瓶矿泉水。

  他骨节匀称的双手微微用力,手表自西装中滑了出来,看得店员小哥微微瞠目,连忙转头,不敢再多管闲事。

  他并不在乎别人好奇的目光,权当做空气。

  随后,又撕开一袋胃药冲剂,倒了进去,拧上瓶盖,上下摇晃几次,直到完全溶解,才放在梁瑄面前。

  做完后,沈珩才缓慢地将视线投向熟睡中的梁瑄。

  他比从前清瘦了许多,虽然容貌依旧出众,可眼里的光不再,眼神略显疲惫。

  沈珩用手轻轻拨开梁瑄侧脸柔顺的短发,露出了他秀挺小巧的鼻尖,还有有些苍白的柔软嘴唇。

  他只是静静地看了片刻,像是在做一个什么告别。

  “梁瑄,我终于得到了你的答案。既如此,我也可以放下了。以后,我的东西,你都扔了吧,就像那个杯子一样。”

  沈珩没有再看梁瑄,而是拿出了手机。

  一小时前收到的短信,安静地躺在他的收件箱里。

  ‘阿珩哥哥,你怎么能跑到那种要倒闭的企业里当个什么总经理?!听说你还跟那群老狐狸签了什么一年内营业额翻倍的鬼协议?!是我家里的公司不够大,还是爹地给的钱不够多?!’

  后面一串的颜文字,说尽了女孩子心中的震惊与控诉,最后,语气软了下来,委屈巴巴地比了一个小哭脸。

  ‘阿珩哥哥,我明天可以去看你吗?我保证不添乱,保证!’

  沈珩本是想回绝,可他站在路灯下片刻,细长的手指打下了一个‘好’。

  几乎片刻后,沈珩的收件箱里挤满了回信,叮叮咚咚,像是女孩欢快的歌唱。

  轿车消失在夜幕中,仿佛他从未来过。

  梁瑄是被店员叫醒的。

  他看着面前的一袋常用药,还有灌好的胃药,甚至手上的碘酒痕迹,他有些怔愣,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没醒。

  店员笑眯眯地说,这些都是自己替他准备的。

  梁瑄虽不相信,可却也是眼下最合理的解释了。

  就在店员满怀期待地,等着梁瑄像沈珩一样随手掏出一沓小费的时候,对方却只是将药袋子还了回去,浅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瓶胃药我很需要,其他的,留给你家里备着吧。”

  在店员失望的神色中,他拎着拿瓶矿泉水,朝着中档小区对面的逼仄矮房走去。

  “原来是个穷鬼。”

  梁瑄装作没听到店员的嘲讽,面无表情地走着。

  黑夜幽深,幸好路途不远。

  他绕过街巷转角,站了片刻,忽得有一只灰猫朝他裤脚扑来,先是嗅了嗅他的气味,然后放心地在他腿旁躺倒,翻开肚皮,喉咙间呼噜呼噜直叫。

  “阿珩,你在这里等我呢?”

  面对人都不曾露出的笑容,梁瑄肆无忌惮地朝着一只落魄肮脏的流浪猫笑了出来。

  他蹲下身体,用冰凉的手替他挠毛茸茸的下巴,然后将杯子里残余的橙汁分了点给它。

  小猫咪伸出舌头舔了舔,似乎有点嫌弃。

  梁瑄眨了眨眼。

  “我只有这个了,你不喝,就只好去别的地方讨吃的了。到时候,你还要卖萌作揖打圈,出卖色&-相...”

  小猫咪立刻将剩余的橙汁舔得一干二净,然后高傲地绕着梁瑄的腿侧,转了一圈又一圈。

  “别蹭我,家里猫毛毡子用完了。”

  梁瑄想起身,可胃剧烈一绞,他闷哼一声,右手卡着上腹,脸色瞬间又白了一层。

  小猫咪见他喘息厉害,不敢再上前,只在远处喵喵叫。

  梁瑄边喘边笑:“名字里带珩字的,都让我过敏。”

  梁瑄不知道自己怎么挪回家的。

  他颤抖着脱下了西装和衬衫,硬挺着冲了个澡,然后倒在几平米的小卧室里,蜷在床上,痛苦地迎接着又一波胃痉挛。

  他死死抓着床单,掌心的汗将雪白床单打湿揉皱。

  一开始还能咬牙不发出声音,可这次的疼痛持续时间太长,他捂着胃左右翻滚,最后疼得跪倒在床上,双手死命按着抽搐的胃袋,几声痛苦的低喘和痛吟从唇畔溢了出来。

  隔壁房间嫌他吵,不耐烦地敲了几声墙壁以示警告。

  昏昏沉沉的梁瑄听懂了。

  他颤抖着咬住了一块干净的毛巾,将所有挣扎与痛苦都藏了起来。

  不知疼了多久,梁瑄终于解脱的疼晕了过去。

  他双睫无力地垂着,以一个无助的蜷缩姿势缩着。腹部被他掐出了青紫,冷汗浸湿了睡衣,额头脸颊处都蒙着一层冷汗,像是急雨打湿的白瓷器,脆弱得随时会碎裂。

  只有手背上点滴的青紫处被碘酒护着,完好无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