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电话给童妗,问她现在是不是有空。

  童妗在医院呢,我说我要过去,她看了眼时间,问我今天不该上班吗。

  我身后就是公司所在的写字楼,我在它面前显得格外渺小,刚刚经历过一场口头争执,话没说的太多,都是那几个人在说,天花乱坠的好话说了个遍,但是我也要走,心意已决。

  并没有人表演只手遮天,这点我很是欣慰。

  赵寅和王旭以及我的主管,都是跟我一条战线的人,他们真的想让我留下,劝说也是真心地,绝没有威逼利诱,老板最终看赵寅都留不住我,也就罢了。

  他沉默地坐在沙发椅上,不知在想什么,嘴巴蠕动着,一副有话不好说的样子,他想说什么我不敢乱猜,别自作多情了,那就不好看了。

  总之,大家没留住我,老板最后只说了两个字,“去吧。”

  那是他恢复理智后的样子。

  副总则是一脸不可置信。

  公司少了谁都不会停止运转,也不会倒闭,但是业绩总会受到一点影响,别的不说,我们部门就有些艰难了。

  我主管之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但那不是我要关心的。

  我打了车去医院,跟童妗约好了时间。

  温知栩这几天没联系,是死是活都不知道,我这个当哥的心大。

  我有段日子没来医院了,童妗告诉我我妈的病情不乐观,我不惊讶,也不担心,早晚要死,她能撑到现在医院的人尽力了。

  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在睡着,安安静静地,又挂上了点滴。

  真像个死人,脸色苍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站在床边看了一会,她没有要醒的意思,睡得很沉。

  我也不在这等她醒了,跟童妗到外面去。

  “她最近总问些我们的事,我有些扛不住,就没怎么过来看她。”童妗在看到我妈的样子时,带着歉意地说。

  她的心窄,我宽慰道:“之后更别过来了,越到死前抓得越紧,你做的是对的。”

  童妗道:“不能这么说……”

  她叹口气,回头看了病房一眼,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我真希望阿姨好,也希望你遇到良人,能满足阿姨最后这点心愿,让她……”

  让她走得安心。

  她没有说出来,我懂她的意思。

  为我操什么心呢。

  我对自己的这些都不上心,她这一点做的多余,我冷漠地说:“她死前还想见温知栩呢,我也不打算让她见了,圆她的心愿?我看算了,死人的心愿有什么好在意的,生前不好好疼她的闺女,快死了就指望自己的女儿跟她亲密无间,死是多了不起的事吗?有这样大的特权。”

  我第一次在童妗面前发表了这样的话,她表示很不能理解,不止是她,谁站在我跟前都不能理解我的无情。

  童妗虽不能理解,但她知道我这么说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她只能问:“阿姨和栩栩……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我答得轻巧:“不知道从哪儿说,你应该问,我们这一家人怎么了。”

  童妗的眼睛深了起来,她不明白,我又不给答案,不想氛围继续往沉重方面发展,我问起她的恋情。

  “你怎么知道?”童妗很快被我的话题带偏,略带诧异,“这件事我还没跟你说过啊。”

  “不小心撞见了,那天在医院。”我扯。

  “哪天?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看见。”

  “就是不想让你看见,要是让你男朋友撞见了,我岂不是得挨打啊。”

  童妗道:“哪儿能啊,他不是那么暴力的人。”

  之后童妗就向我讲述了怎么和她男朋友认识的,她男朋友是怎样一个人,在她口中,我对他男朋友的印象不错,但我不打算约对方出来吃顿饭,这相当于自残行为。

  我年纪大了,可打不过年轻人。

  要是对方介意起我和童妗这层关系,当场打起来,我不占便宜,不占便宜的事,我不干。

  “他知道我们的事吗?”这我得问明白了。

  童妗说:“不知道,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刚在一起,想等一等。”

  “不用说了,今天就把关系断掉吧,”我说:“一会我妈醒了,我过去跟我妈说,让她不要骚扰你了。”

  童妗紧张了起来,忙道:“别,行哥,不能这么干,阿姨病情本来就不好,你别这个时候去刺挠她了。”

  “她总是要死的,”我声音平静,在医院里谈死很忌讳,可我太随意,我对这些忌讳感触不深,“早晚有一天的事。”

  “那也不可以,”童妗比我善良,更有人性一点,“你不要到阿姨面前胡说,我会跟周朗说明白的,他能理解的,这点你放心好了。”

  周朗是她的男朋友。

  我能不能放心,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吗?

  童妗这么说了,我也就不执意要去气死我妈了。

  等我再回病房,人已经醒了。

  我妈看见我就要坐起来,激动不已,我则慢吞吞地走过去,也不着急,去把她扶起来。

  “什么时候来的?”她声音虚弱无力,看来真的快死了。

  “刚来。”我随口说。

  我妈看起来很是疲惫,有气无力感,眼睛也不似之前清明了,跟温知栩见过面后,两个人的影响都不小。

  “感觉怎么样?”我多此一举地问。

  我妈扯唇笑笑,并不为自己的病情忧心,“挺好,刚梦见你爸了,要来拉我走。”

  我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我妈察觉到了我的安静,转过头看过来,伸出手,我明白她的意思,把手递给她,她用挂着点滴的手轻轻抓住我,看着我的眼睛,不再有之前的轻松,也不问一些无关紧要的了,说道:“他让我跟你说对不起。”

  外面走廊里的脚步声,每一步我都能听清。

  心安静的时候,什么也逃不过去。

  室内,太阳光照射的一切发白,让一切了无生气,充满了对生死氛围的渲染,也让声音变得格外娇贵。

  我沉默一会,说道:“那你到下面,也替我带句话,告诉他我也很抱歉,不小心弄死了他。”

  我妈的手心一凉。

  只要她提起这事来,就没有人能真正做到平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跟我说这句话,是嫌还不够恶心吗?

  我妈抽回了手,凝视着床铺。

  人之将死,泪腺是不是发达一点?什么事都能感伤?她哭了,在我跟前。

  而我已经冷漠到,无法再对她的眼泪抱以同情,理解。

  我身边的女人总是在哭。

  我妈在哭,我妹妹在哭,就连我们家对门那个常年被家暴的邻居也整天在哭,我反而因为在她的哭泣声中长大,越来越对眼泪无感,甚至我自己都失去了掉眼泪的能力。

  我好像十多年没流过眼泪了,记不清楚更细致的年份,总之,我的印象里,我都忘记了哭是什么感觉,怎么样才能哭,因为什么才会哭。

  我允许她默默地掉了一会眼泪,不用说什么,她也就好了,哭了一会又说累了,我打算离开,这一趟来得不值,但也挺值的。

  不值是因为,她跟我提我爸的事,早知我就不来了,值是因为,她没有说太多废话,问东问西。

  很复杂,这一趟没意义,我不是来看她哭的。

  关上门,站在外面的走廊里,我哪儿也没去。

  医院里能听到最虔诚的祷告,的确如此,多少人出了病房,额头抵着墙面,做出祈拜的手势,希望上帝饶亲人一命。

  我看着众人来来往往,我在想,生死也就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人脆弱到我妈那样苍白无力,说没就没,人也能强悍到历经是非,从血地里走出来,还能安然无恙。

  命值几个钱啊,到底。

  为什么活着,意义在哪。

  世纪难题,无人可以解答,每个人有不同的理解,答案各不相同,对生死的惋惜感慨也无法共通。

  从病房里出来后,我的心里一阵烦躁。

  杨骁的这通电话救了我,让不知此时该去哪的我有个落脚点。

  他问我在干什么,我说我在医院,没跟他闲谈,就让他开车来接我,也不管他在做什么。

  对于我这请求,他也愿意。

  很快,他就到了我给他发的位置,在医院大门口接到了我。

  我上车后,他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来的时候明明没有。

  “不是我,我妈,”我没怎么跟他提过我的家人,实在拿不出手,没什么可聊的,也没有什么故事,跟他一样,我淡漠地说:“开车。”

  我只想离开这个是非地,听别人的祷告也让我不舒服。

  杨骁开了车,带我去他的公司,我还从没去过他工作的地方,今天是第一次参观。

  他们公司的合伙人都在,也就是那几个眼熟的面孔,见过的,之前还差点打起来的几个。

  他们对我的态度不冷不热,这样也好,我也懒得应付,装客套。

  杨骁一路带我进他的办公室,经常去老板办公室的我,不免要感慨一番,他这个地方选的很好,空间大,景色也不错,比我老板的小办公室要伸得开腿。

  我随便找个地方坐下来,黑色的皮质沙发触感柔软冰凉,我面前有个茶几,是休息时用来闲谈的,待客也不错。

  杨骁往那茶几上放了一杯茶,他刚冲好的,摆在我面前,在我一侧的沙发上落座。

  我好像是到了自己的家,架子摆得比谁都高,敞着腿坐着。

  “我辞职了。”我把情况交代,这是前几天商定的事,今天我才有行动。

  他也觉得动作不快。

  “拖了两天了,”杨骁单手靠着沙发,面对着落地窗,明晃晃的日光下,他的眉眼轮廓都清晰地亮出,脸上没有一点瑕疵,连下颌线的棱角都透着蛊惑,那张嘴一张一合,说的什么话都让我觉得好听,“想休息休息,还是直接过来?”

  我心里有着盘算,跟他摊牌道:“先休息两天,有件事我也要跟你说,我不打算到你这儿来。”

  杨骁并不诧异,只是手指敲打着沙发,看着我道:“为什么?”

  我耸耸肩,端起那杯茶,坦诚道:“有更好的去处。”

  杨骁继续追问:“方便透露吗?”

  本就是瞒不住的事,他太客气了。

  我品了他亲手冲泡的茶,不经常喝茶的我不能说懂,感觉茶香都差不多,我将杯子放回,大方道:“去帮顾铭他爸干两天,他们的待遇好,邀请我也不下三次了。”

  “这么好之前不去?”杨骁对此抱着不解。

  “介意,不想攀顾铭这层关系,现在想开了。”我早就该去,去玩玩,去见识一下大的世面,总得离开舒适圈。

  杨骁最后确定:“决定了?”

  我说嗯。

  他也没为难我,好像早知道我会做这么一个决定似的,“那就去吧,想两天朋友关系带来的清福。”

  “不留我?”我试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真实的情绪。

  “你已经决定了,留你做什么?”杨骁站起来,往一边走,那是他的办公桌,他拿起电脑边的一个首饰盒,侧头说:“我跟他们也有合作关系,正好,有理由多往那儿跑跑了。”

  他想的还挺好。

  杨骁走回来,茶几和沙发之间的空隙够大,不妨碍他的动作,他走回来,到我面前,把首饰盒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枚戒指,随后把首饰盒丢在茶几上,来握住我的手,就要往上面戴。

  我则将手指蜷缩,阻止了他的动作。

  杨骁抬眼看着我。

  我道:“这东西可不能随便戴啊。”

  多么贵重,意义非凡,承载着世人天真的爱情盛愿。

  杨骁握住我的手指,把我的话当废话,目光坚决,蛮横地将戒指套在了我的手上。

  戒指上没有小钻石,只是一个环,很简单,比起婚戒什么的,它更像一个装饰品。

  但是戒指的里面有一圈字,我刚看见了,只是没来得及看清,不是中英文,更像一种符号。

  杨骁戴上之后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句配合氛围的浪漫的情话也没有,好像只是给我戴了一个小饰品,他重新坐回位置上去,点了一根烟,却不曾招待我。

  我也没有批评他,欣赏着手上的指环,我说:“动作挺快啊。”

  刚说要戴东西,这就准备好了,行动派,不错,我喜欢。

  杨骁抽着烟,一言不发,他其实会说情话,虽然粗暴,但我觉得很浪漫,可是他不爱说,那就没办法了。

  青天白日下,我欣赏够了手上的小玩意,想着应当回应他点什么,我站了起来,走到他的沙发跟前,他正在抽烟,被我突然抬起下巴,没给他反问的机会,我低下头,含住了他的唇。

  都是烟草的气味,这口二手烟,比光闻着要香多了,他人也是,比看着要爽多了。

  激烈地吻了一会,我放开他的唇,他睁着那双含情脉脉的眼,一手环着我的腰,仰着头问我:“什么意思?”

  他对我的投怀送抱还很怀疑。

  我摸着他的发丝,揉在指尖里,轻声道:“奖励你的。”

  他还是没明白,我用戴着戒指的手,刮了下他这张迷人的脸,坏道:“赵寅有的,身为男朋友的你,也要有,这叫公平。”

  到现在,我还是没放过赵寅,把他拖下水,与我们一起狂欢。

  啊……我怎么这么烂呢?

  看见杨骁这瞬间暗淡下去的目光,我的心脏怦怦直跳,真美啊,他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大家等解锁了再看吧,真觉得没写什么啊,一直被锁(泪目)

  今天的行哥还是不愿意做人,我尽力给他做思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