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

  现在该是凌晨两三点了。

  我躺在床上,额头上还有细汗,掀开被子,只想能凉快一点。

  我浑身无力,脑袋里空白一片,这个时候谁要是来袭击我,给我一刀什么的,那我只能认命了。

  怪不得色字头上一把刀,我现在终于能理解,美人计的狠在哪。

  在我出神时,手腕被人抓住了,我已经没有力气多跟他较量了,任人宰割地躺在床上,不管他现在要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

  他像个没事人,抓着我的手腕,一遍遍揉着,好像是什么珍贵的物件。

  我想抽回,他不给,依旧是抓着,我又没有多余的力气跟他耗,只能任他摆布,我说:“轻点儿。”

  “说几遍了?”杨骁很是顽劣,“欲拒还迎不是这么用的。”

  “那怎么用?”我反问,他避而不答,只是看着我的手,有什么执念似的,我也看了过去,不知道他欣赏个什么劲。

  “有什么好看的……”

  “手很漂亮,的确,”杨骁收紧力道,打断我的话,突然提议道:“戴点东西上去吧。”

  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什么,恍然醒悟,我不由得取笑道:“他想给我戴点什么,你也想?那你说,我应该戴谁送的呢?”

  杨骁捏紧了些,这算他比较大的反应,他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变化,依然平静地反问:“你喜欢谁送的,就戴谁送的,只是你觉得,对方还愿意送你东西吗?”

  我想了想,竟然认真道:“愿意是肯定愿意的吧,他对我有意思呀,不过敢不敢就另当别论了,谁知道你对他做了些什么呢。”

  我摸着杨骁的脸,他的轮廓太犀利了,棱角分明地让我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所以,别怪我没出息,我跟他一样,都馋对方的身体,物欲横流的时代,我们也不能免俗。

  “行哥,跟我还玩把戏?”杨骁撑起双臂,趴在我的面前,握住了我的脸,我现在筋疲力尽后带着潮色的模样全被他看了去,他目光微深,揉着我的面颊说:“你要是真想知道,干脆直接问我好了。”

  “你会告诉我吗?”

  “不会。”他如此果决。

  “那就是了,”我放下手,“哎,这样都套不出你的话,看来我的业务能力退步了。”

  杨骁看着我,就这么不发一言地看着,室内没有开灯,未关紧的窗透着晨曦的微光,我们能看到对方的轮廓。

  杨骁不跟我开玩笑了,他亲吻了我,别的不说,他的吻技是真不错。

  今天又到很晚。

  在早上才睡去。

  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我注定结束这份工作。

  早上我迟到了,大半天没来,下午一点我才来公司,电话被打爆了,我明知这个时候去请假就是找死,可我还是明知故犯了。

  我在迟到当天还要求老板给我放假,他怎能不气?我的老板这就在办公室里吼了我,门没有关,我们公司的副总正好进来,听到这声响吓了一跳,我们老板嘴里没有好词,他是流氓上位,也没有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说话总是一副庸俗至极的德行,恨言语伤不到你似的,每次批人都要把七大姑八大姨带着。

  比如“你妈死了,你爸等着投胎”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骂不出口的,公司里很多人习惯了,例如我,能接受他这一番番诅咒,这对我都不能算是诅咒,只是一种实际的陈述。

  往常他说这些话,碍着他是老板,没有离职念头的人不会跟他计较,但是今天不一样,我们公司那还有点素质的副总在场,当着他的面,我竟然回应了我的老板。

  “我妈的确快死了,我爸也早去投胎了,一点没错。”被怒骂后的办公室静悄悄,副总刚想上来调和气氛,一听这话,人都傻了。

  “知行,别胡说啊。”我们副总是个女人,她跟老板其实是一路货色,只是喜欢给自己立人设,装成和善的样子,办公室里摆了很多休心讲道德的书,实际上从未翻阅过。

  关于她的骂声,比老板还多,毕竟一个装和善的人,和一个情绪表露在脸上的,前者更为难缠。

  副总喜欢暗地里搞事情,比如她现在是和事佬,等我出去,她会开始跟老板一起用最粗鄙的话埋汰我。

  对付她有什么好的招数吗?

  那就是陪她一起立人设。

  “你怎么回事啊,人家哪儿对不起你了?业绩又好,你把人这样臭骂一顿,我都看不过去了。”副总对老板说。说完坐在老板一边的沙发上,掏出手机,喝着茶。

  老板看着我,脸色依然难看,翘着腿,手臂向两侧一伸,道:“就一句话,这个假你别想,一天里能赚多少钱你知道吗?你知道你会错过哪个大客户?你在我这儿也赚了不少了吧?所以你别以为自己拿几次销冠就能怎么样,于荣的下场看见了吗?你业务能力再强,不爽了我一样干掉你,所以一句话,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滚,假别想。”

  “这样?”我听完,情绪的波动不大,我猜门后一定有人偷听,因为进来的是我,业务部很多人都竖着耳朵了,每次我进来,都跟大明星出糗似的喜闻乐见。

  “那就这样吧。”我拽了拽领带,那束缚着我小半年的领带终于被取了下来,我不能说对老板失望,只是一直在忍耐,而忍耐是有限度的,不是每个人都是于荣,能忍这么多年。

  我摘下领带的时候,老板和副总的眼神顿时就变了,副总不玩她的手机了,抬起眼睛,盯着我的动作,老板的眼神也很有意思,似乎是惊讶?他为什么觉得我只会选择前者呢?为什么觉得我非这个工作不可呢?看着他错愕的眼神,我超爽。

  副总突然站起来,越过茶几朝我走过来,夺过领带说:“这是干什么?!戴上戴上。”

  她慌忙往我手里塞,我接过来,并没有按照她的话做,向她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说道,“我待会到行政办离职手续。”

  副总整个人更是乱了,甭管他们架子摆得多高,实际上也是不希望能为自己赚钱的人离开,可是他们又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喜欢装大牌,喜欢不把人当人看,这个时候的慌乱有点可笑,“别冲动温知行……”

  素质用干净了,我转身离开,没有回答,出来后也没像以前一样把门带上。不出意料,门口几个人在,什么部门的都有,我看了他们一眼,没等他们说什么,前台来了几个人,是我邀上门的客户。

  “我找温经理。”其中一人说。

  那人我很熟悉,之前来过一次的。

  我冲他招手,扬声说:“孙先生,我在这。”

  他不是第一次来,只是上一次是两个人,这次身边有其他人,我笑颜以对,对方也很热情,说我上次帮了他的大忙。

  “这次带朋友来的?”我对他身边两位伸手,一男一女,都是四五十岁,女性看着亲切,点头微笑。

  “这我朋友,有需要,我就带他们来找你,跟微信上聊的一样,做房抵,行吗?”

  “怎么不行?”我对一人招手,“文君,倒两杯水。”

  唐文君跟我算是熟络了,我把他当小孩带,也没少让他跟着我学了,这点事他还是会帮的,他马上说好,放下手边的事去饮水机边拿杯子。

  “孙先生,我们进里面坐吧。”要了个包间,我把几人请了进去。

  唐文君的水刚好送上来,一共四人,他也是尽力了,水杯端得艰难,我在门口帮他接住,把那碍事的领带塞进了胸口口袋,他刚好注意到,问我:“你怎么把领带摘了?”

  我推开门,低声说:“先把水送进去。”

  唐文君听话照做,紧随其后将水杯端进去。

  客户四人在里面交谈着,看我们进来忙站起来迎接,好像我们才是客人,孙先生对我热情我知道,虽然我服务过他,解决了他用钱的燃眉之急,但我也从中获利,他不必这么感激我。

  “我就是信你,贷款这种事除了亲朋好友实在没办法了我们才来走这一步,原先只是抱着看看的心态,但是遇见你了,我改变了主意,这次也就把朋友带来了。”他其实知道我是获利的吧,但什么行业没有利益呢?他对我的信任还是挺让人感动的。

  我说:“谢谢您对我的信任孙先生,最近我有点事,可能没法帮您做了,您要是信得过我,我给您推荐个人,您看行吗?”

  “啊?这就……”孙先生看向身后的朋友,他们也紧张地站了起来。

  是真把我当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我道:“您放心,我给您推的人也是值得信赖的,业务能力也不错,他能给您办好。”

  孙先生还是不放心,“可这不是你我不放心啊……”

  “我跟您打包票,您可以跟他先谈谈,到时候您再决定,这个过程里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我这么说了,他才露出一些放心的神色,可并没有完全松懈,有些客户就是这样,他不认公司,不认推荐,只认你本人。

  我给他做过一次,他信我是应该的。

  我带唐文君出去,让他把韩一洲喊过来,韩一洲是赵寅带的,所以出师很快,也有私情的份上,我对他说:“V7的客户之前在我这里做过,你好好服务,坦诚一点,尽量满足他的需要,文君跟在左右帮衬着,他的朋友需要很大,做成了你们俩五五分,别让人知道。”

  韩一洲皱眉:“你干什么去?”

  我说:“我浪去。”

  看了一眼身后的房门,我上下打量二人一眼,“你俩行吗?”

  韩一洲自信道:“你也不看我师父是谁,三天上手,一星期亲自上阵,我也谈了几个了,这点你放心。”

  “我就喜欢赵寅这一点。”说完,我看向唐文君,“你也别给我丢脸。”

  唐文君比之前稳重多了,让我放心,不过他比韩一洲要敏感一点,心细一点,他盯着我口袋里的领带,说:“老板找你没事吧?”

  “没事,”我抽出领带说:“进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我跟他们的交情,说不得深不深,我没有什么朋友,对韩一洲是早年的同窗之情,对唐文君只是看待一个后辈,对这个公司里的其他人,也就是普通的同事之间淡淡的情谊,唯一值得说的,赵寅算是一个。

  我离职这件事,只跟他说了。

  赵寅原本在忙,今天的客户挺多,但听我一说,他也不搞手上的事了,站了起来,脸色骤变,对我道:“出来。”

  我们没去抽烟区,而是抽烟区下面的楼梯道,关上了房门,黑漆漆的一片,只靠着安全通行的指示灯发出的绿光来看清对方。

  他问我怎么一回事,我说不想做了。

  我一直这样,一家公司不能久待,会产生疲倦感,但我这种行为不好,可能会丢掉一个金饭碗,不过我不在乎。

  我在哪,做什么都行,我只要新鲜感,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学,我对自己的学习能力还是很放心的,这一点赵寅知道。

  “没必要到这一步。”赵寅说:“如果是因为老板骂了你,我把你要过来,你跟我。”

  我笑了声:“赵主管,你别对我那么宠好不好?搞得我三番五次地想背叛我男朋友,跟你出轨。”

  我收起笑脸,插着西装裤的口袋,说道:“三十岁的人了,顶不住两句骂还得了?上面老板什么货色我不关心,我只在乎我能不能赚到钱,说实话在这里也捞了不少,祸害了不少人了,我这辈子肯定是要下地狱的。”

  “那我们还能过吗?”

  “你们陪我一起下地狱。”我开玩笑,也没什么舍不舍得,留恋等繁琐的心态,反而觉得一身轻松,“休息休息,累了。”

  赵寅还想说什么,可我太坚定了,他看得出,得知我早已经有过离职的打算,缓了很久才无奈地说:“你有你的去处,这辈子我们俩算是缘尽了。”

  “别说的那么感伤,我要是出轨,第一个找你。”

  赵寅没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气氛却是在向严肃发展。

  赵寅蹲了下来,点了一根烟,他的手搭在楼梯走道里,我手贱,摸着他的肩膀,调侃道:“你不会是在难过吧?”

  赵寅可从没露出难过的模样,他只有严厉的形象是深入人心的,说不准,我也不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呢。

  “我该不该跟你说。”赵寅提起烟,抽了一口,火星忽明忽灭,烟丝浸满整个楼梯口,味道呛人。

  我站在扶手边说:“跟我该说的不该说的,你全他妈说了个遍,这会装矜持了?”

  这是一句吐槽,没错,从我来这公司的第一天,姓赵的就没给过我好日子,我不死,骚扰不止。

  赵寅笑了一声,他也许觉得无所谓了,才会对我说下面这段话,老实说,我第一次听到,第一次见过,他认真的样子。

  “也是,都到这一步了,”赵寅豁了出去,打算一吐为快:“没什么别的话好交代的,到今天也不能说是后悔什么的,只能说遇见的太晚,没那个缘分。”

  我没有打断他,靠着扶手静静听着。

  这最后一点矫情的时间,我不会剥夺。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很神奇,三十好几了,竟然有一种春心萌动的感觉,”赵寅想了想,觉得不对,他试图解释,又解释不清楚,表现得很局促,“操,真恶心,你别计较,我没上过几天学,没什么文化。”

  我倒喜欢他这嘴不利索的样子了,很少见,我得多看两眼,前提是我能看清。

  “我现在就特后悔没上过学,我有时候想你是不是因为嫌弃我这点,这点我要是说错了你宽容点,我不知道往哪儿怀疑了,”赵寅顿了顿,他的烟快到头了,“我刚见你的时候,我没跟你说过什么正经话,表白呀什么的,不是因为我只是想跟你玩玩,恰恰是因为我太认真……你可能没法理解,我对你……不敢,对,我不敢,温知行你的眼睛里没东西,你知道吗?”

  我还是没有出声,任他如何评判我。我也想知道,他怎么看我,外人的视角里,我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你眼里有傲气,是不屑跟我们同流合污的傲气,除此以外再也没有别的了,你那对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不渴求的目光,让我必须小心翼翼……其实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们俩没可能,我那时候就该放弃,但是,”赵寅的声音沉了几度,“我就他妈跟有病一样,越看越喜欢。”

  安全通道的指示灯所散发出的微弱的光束,让我们只能看到对方的身形动作,看不到对方的脸色。赵寅蹲在楼梯上,我在他旁边靠着扶手,他不说话,剩下的就只有沉默。

  我的思绪在飘散,别人这么正式的时候,这是不礼貌的,可是怎么办?赵寅喜欢一个混蛋。

  我并没有分心走神太厉害,我知道他在说什么,脑子里布满的是从前。

  “我都不知道你那男朋友哪儿他妈冒出来的,哪来的这号人物,”赵寅早该不满,只是一直记到今天才吐槽,“说实话我输得一点都不服。”

  “你得服,”我看着他,说:“这一点,你真的得服。”

  他转回头看着我,而我没有任何举动。

  “你以前跟他……挺好的吧。”赵寅发表感言,看也看得出。

  “还不错,”我说不上是叹气:“但也没那么好,否则不会走到今天。”

  “但你还是跟他复合了。”

  “那又代表了什么?”我说:“我拒绝你代表什么?我跟你滚床单又代表什么?爱吗?不爱吗?什么东西。”

  早就从我世界里消失的东西,提起来一点都没有意义。

  “如果硬要说,就是我还没玩够吧,我为什么选他,他有钱啊,他年轻啊,以前有过火花啊,碰撞起来更刺激一点啊,这大概就是我拒绝你的理由?”我走向赵寅,慢慢说道:“你可以当我是现实,也别误以为我爱他什么的,我爱他的话,就不会有下面这种事。”

  我捧着赵寅的脸,掀着他的下巴,弯下腰,第一次在彼此清醒下嘴碰嘴,环境让吻更加暧昧,像是地下偷情的贱人,我和他。

  他没有回应我,很机械,说成是享受也不一定,我慢慢离开他的唇,抚摸了一下,道:“奖励你的。”

  赵寅在黑暗中看着我的目光,我看不见,但一定是有神的。

  “眼光放长远一点,赵主管,明天公司里会进来千千万万个温知行,他们也许比我更傲气,比我更能玩,还比我更知趣也不一定,他们不会跟你在一起后,还出轨,怎么看都比我更划算,”我松开手,往关闭的大门走去,“不是生离死别,矫情的话我们都少说一点,你要是有耐心,再等等,说不定他玩够了,把我扔了,你就有机会了,这么光明正大地拿你当备胎不会让你不爽吧?”

  我想了想道:“哦对,你不爽也没关系,以后你就看不见我了,最后在你心上刺挠一下,说不定让你对我更难忘。”

  “你妈。”赵寅骂了一句,站了起来,丢掉了烟头,“不和他们说一声?”

  “说个屁,明天他们自然会知道的,铁打的公司流水的员工,一批接一批,有什么好扯的。”我走了出去,撞见几人来抽烟,要散烟给我,我接了,也没抽,就拿着回了办公室里。

  有人来通知我,说老板找我,我问他知道什么事吗,他说是关于我离职的,还问我是不是要离职了,为什么离职,我没跟他说,去了办公室。

  好多高层在啊,难得有这么一次,我的主管也在,还有其他部门的几个,王旭也在其中。

  我知道,我有硬仗要打了。

  我希望他们是让我滚,而不是求我留。

  但是这个美好的愿望,在王旭张口的那一瞬间就破碎了。

  “怎么才过来?上哪去了。”

  “抽烟。”我荒唐地说。

  王旭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们经常在一块的,我懂他的意思,他在向我传达被逼无奈的信号,并用唇语暗示我,老板不让我走这个信息。

  这会,王旭正好看到赵寅,招呼他也进来,赵寅当然得加入,我跟他这么好,老板知道的,老板要留我的话,赵寅这把枪肯定得用上。

  我觉得特好笑。

  他们会用什么来威胁我?先是好话劝说,再是朋友遍地,威胁我离开就会被这个行业驱逐?我们老板已经用这招吓过好多人了,大会上也总是要提一提他在这个行业里的本事,让很多人动摇离职的念头。

  只是这招我免疫。

  前有顾铭,后有杨骁,朋友和男朋友都那么出息,我躺着也能赢的局,实在没闲心跟他们废话,我打算五分钟解决。

  最多十分钟。

  “来,开始。”我砰一声摔上了房门,隔绝外界的吵闹,一场败类的聚会,败类的争执,就在眼前。

  以一敌百,我一点也不陌生。

  高中就经历过的事,放在今天,就跟我说那句话刺挠赵寅一样,小儿科。

  我决定了。

  今天谁要给我表演只手遮天。

  我就他妈表演一个在太岁头上动土。

  别怀疑,身为败类,我很擅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