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女儿卧室里传来的哭声，一股无名之火升腾。
想到她辛苦操持这个家，不顾众人的笑话和白眼供女儿小月上高中。
想到这三年的高中，不知花了她多少钱。
想到赵小月没考上大学，以后怎么办？
小月妈妈拎起菜刀，嘭的一声剁到案板上，破口就骂：“连个大学都考不上，我养你有啥用……”
刚骂到这里，脑子里不期然的闪过方新亭的身影。
方新亭曾在家长会上劝告过他们，“学生如果考得成绩不好，不要责骂他们。应该给予他们鼓励，这样他们下次的考试成绩才会好。”
“有时，越是骂越不行！”
“大家可以把事情代入到自己身上，如果你一件事情没做好，别人冷言冷语的骂你，你会有什么心理反应？”
“孩子也是人，需要做家长的尊重他们。”
“想想你们老了以后，需不需要孩子们照顾？现在爱他们，将来你们需要他们时，他们才会反哺爱心。”
“今天对他们冷淡，污言秽语的骂。将来这些话语和行为，就会反过来回到你们身上。”
准备要骂人的脏话就咽了回去，小月妈妈哼了一声，把菜刀从案板上拔出来，走到小月窗外：“哭啥哭？”
“不就是一次没考好吗？我和你爸去参加家长会时，和方老师有过约定。可以让你复读一年！今年没考好，明年再复读一年不就好了？”
小月愣了一下，泪水还是不断的往下流：“可是方老师说过，暑假后他要轮回高一。”
“……”窗外的小月妈妈不知道要怎么劝了。
骂人，她超会！
劝人，她不行！
赵小月真的很难过，在方新亭考后讲解后她估过分，感觉差不多能考个四百分左右。
“怎么就没考上呢？”赵小月的泪水一串串垂落，如同珍珠。
赵家闺女没考上大学的消息一瞬间传遍整个街道。
大家都知道了。
“我就说嘛，女孩子上学没用。”刚和赵小月妈妈吵了一架的邻居脸黑如锅底：
“我好心好意把我外甥介绍给小月，结果小月妈竟然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赵小月算哪门子天鹅啊？农村的大鹅吧！”
“你娘家外甥高小毕业吧？”一个邻居想了想出声。
“高小咋了？我外甥一米七，精精壮壮的，而且又有正式工作，是煤场的翻煤工呢。”
“我记得你说过，是天工吧！”
“天工咋了？那也是一份工作。”
“我记得小月懂英语？到时她可以找个翻译的活干，翻译可吃香了。”
“……懂英语有啥了不起的？有翻煤工稳定吗？别人不找她翻译，她不得饿肚子？”看書喇
“我听说，上次小月学校组织的翻译啥手册，小月一个班挣了一百美元。分给小月三美元呢。这可是美元呀……”
“三美元？哈哈哈，一辈子就指着这三美元过活吗？我早就说过了，女孩子上学没啥用，还把心上野了！将来找不到男人，没男人要。”
“我感觉你家男人也没啥用啊，回家当甩手掌柜，一个月只挣十几块钱，还没我这个女人挣的多呢。这样的男人就是白送给我，我也不要！”
“……”
噼里啪啦，稀里哗啦，咚咚咣咣。
“……哎，你俩别打架啊！现在严打呢，别打架！公安来了，快跑。”
七月过完，八月来到。
高考余波渐平，只等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办统一寄送录取通知书。
那时，才是真正的狂欢。
赵小月这几天没脸见同学，更没脸去杏花岭找方新亭。
通过爸爸的关系，在机械厂里找了一份天工。
今天上班的第一天，被车间主任叫到办公室里询问。
车间主任当着她的面说：“只要你能顶你爸的班，就可以把你调到办公室里。”
毕竟，赵小月懂英语也能看懂英文操作说明书，是难得的人才。
“这三年高中，你也学了不少东西，咱应该感激方老师！单只这一个懂英语，咱就比其他人强。”爸爸下班回来后，一脸的骄傲。
家里的哥哥嫂子脸色却是有点阴沉。
哥哥也在机械厂里上班，就等着接爸爸班。
如果这个班给了赵小月，哥哥就只能做一辈子天工。
刚吃完饭，外面有人敲门：“小月妈在吗？”
小月妈走到院里，“谁呀？”
“我。”街道主任走进来，先是笑眯眯地看了看小月妈，又细细地打量赵小月，“我呀，是来给你们家报喜的。”
小月妈嗤地一笑：“能有啥喜事？”
街道主任笑眯眯地拉着小月妈的手：“我听说小月要去县机械厂上班了？要顶老赵的班？正好我这里有一个顶好顶好的媒要说给你。”
“就是青山村的何家，青山村的赵支书四处托人给他做媒。赵支书发了话，只要姑娘好，何家的二儿子可以做上门女婿。”
“啊？上门女婿？”小月妈愣了一下。
“上门女婿可不好找！将来能帮着养老送终。对了，何家的大闺女，和你闺女一个班，就是何美凤她二哥。”
“何美凤！我知道她，清华保送生，学习可好了。她二哥？”
小月妈一听到何美凤的名字，想到自己女儿如果能和何美凤做姑嫂，说不定将来能沾上何美凤的光，有些心动了。
赵小月一听急了：“妈，你不要答应！何家的事情我再清楚不过了，他们家不肯让美凤上学。美凤已经和他们断亲了！都一年多不肯回家。”
“你小孩子家家的知道个屁哦！”小月妈回头骂女儿，“父母子女的恩，打不断的。”
“妈，你糊涂！”赵小月气得跺脚，“何家就是火坑，你要是敢把我往火坑里推，我就上吊！”
“啥火坑不火坑的？”赵小月大嫂急着把赵小月嫁出去，免得赵小月和大哥抢工作，“妈能会害你？女孩子大了哪有不嫁人的？你不管同意不同意，先去见见。”
“你要想见你去见！”赵小月气呼呼地瞪着大嫂。
“你考不上大学，嫁人又咋了？”赵小月大嫂皱着眉，“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做老闺女吧？”
看到儿媳妇和女儿吵起来了，虽然小月妈很彪悍，却不敢在儿媳妇面前大声说话。
将来她养老，全凭儿媳妇的。
小月妈只能呵斥女儿：“你大嫂不会害你的，你少说两句！”
赵小月一个劲的流眼泪。
街道主任眼见她说的这门亲事，让赵家乱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那我先回去！你们再想想，要是想见面就找我。”
街道主任尴尬的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迎面遇到邮递员大牛。
“哟，是大牛啊！这是给谁送信的？平时不都是放我办公室里吗？”街道主任笑着打个招呼。
“大婶，这个可不能送你办公室！按规定必须送到本人手中……”大牛探头往赵家看，“赵小月？赵小月是在这家吗？”
正在流泪的赵小月胡乱抹了把眼泪，走出来：“大牛哥，我是！”
“哦，是你啊？”大牛认出来了，“你是方老师班里的吧？小姑娘太厉害了。”
大牛笑着把一封挂号信送到赵小月手里，又拿着记录本和笔：“签个名字，表示已送达。”
赵小月疑惑地看了一眼挂号信，先签了名，“这是啥信？”
“哈哈哈哈。”大牛哈哈一笑，“赵小月，恭喜你！这是大学录取通知书！你，被录取啦。”
大牛说完，用羡慕的目光看向挂号信：“今天，我已经送了五个录取通知书了，全是你们班的。”
“啊？”正在院里和赵小月生气的大嫂，突然跑出来，又是惊又是喜，“小月被录取了？”
“快！快拆信。”大嫂催促赵小月。
她和赵小月生气，是因为害怕赵父把工作让给赵小月顶替。
赵小月去上大学，肯定不会顶替工作！
所以，大嫂这会笑容满面：“快拆信。”
赵小月颤抖着手拆开挂号信，在家人和街道主任的注视下，把两张薄薄的纸拿出来：“塔里木农垦大学？”
录取通知书很简单，第一行是学生名字。
第二行是录取信息，请学生携带准考证，粮油和户口，支部关系等。准时于8月28日前来我校报到。
“塔里木是啥？”小月妈懵了一下。
“是大西北的塔里木！”赵小月激动的咬着唇，“妈，我和你说过的，我第一志愿就是这个大学！”
“大？大西北？那可很远的。坐火车得十天左右！你这两天就得走？”小月妈声音喃喃，舍不得女儿。
赵小月看到第二张的注意事项，上面有坐车路线，到达城市，迎接人员名字和电话。
赵小月看完，再看了看时间，激动不已：
“第一批次？我是第一批次！妈，我是第一批次！我考上的，是本科！我是本科线！”
“本科！”小月妈没听懂第一批次第二批次是什么意思，但她听懂了本科的含义。
“本科？这是正正经经的大学生啊！不是大专生。我们老赵家，真出个大学生？！”
“快！快回屋给祖宗上香。老大，你去买鞭炮，要买一千响的。再买一条烟和糖，记住，要一条！”
“老大媳妇，快去准备祭品！”
十几分钟后，赵家响起鞭炮声。
左邻右舍都涌到赵家来看大学生。
赵小月爸爸拿着烟，挨个散烟，“闺女上大学了！嘿嘿嘿。”
赵小月爸爸话音方落，隔壁不远处又响起鞭炮声。
不知是哪家的孩子被录取！
此时，方新亭和沈校长在邮局中，监督着邮局发放录取通知。
“不允许任何人代领，必须交到本人手中！学生本人必须签字，如果没有学生本人签字就把通知书送达，我们常青县一中要上告教育厅。”
“我是今年教育部评定的副教授！”方新亭第一次拿出身份压人。
坐在邮局里，不时的能听到鞭炮响起。
他走到窗边，看着不远处的淡青色硝烟，唇角是淡淡的笑。
八月的阳光灿烂。
心也灿烂。
《第一卷》完
明天九号请假一天，第二卷十号启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