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茶楼。
人影错落。
街上传来两三声吆喝。
人前摇扇，醒目拍桌。
说书人唇齿启合，缓缓讲述，那不知从何处流传起的怪异故事。
这故事……
属于妖魔。
讲的是——
某郡县，数月死了上百人，镇安司介入调查。
最后发现，此事，为妖魔所为。
嗯……
过程听得有些像推理悬疑剧……
蛮有趣的……
老神在在品着茶。
陆长生静静听故事。
听得入迷，却忽听有人跑进茶楼吆喝。
“诸位，快来看呐，今日秦王，以及前些时日被抓起来的那些官员们被游街示众了啊！！”
这吆喝声满是激动。
亦是让的在场众人纷扰。
“说的是真的吗？”
“游街示众……这岂不是说，秦王他们今日要被斩首？怎么未曾提前有过消息？”
“有哪几位官员？”
“他们这是犯了何罪？”
“据说是谋逆之罪！”
“好啊，好啊！这祸害终是要去死了啊！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啊！”
有一老者拄着拐杖喜笑颜开。
陆长生神情古怪。
秦王他们被游街示众，即将斩首，这点……
他并不意外。
毕竟是王爷，若不是因为犯了大事，亦不会这么轻易被抓起来。
且这几日，长安官员仿若凭空蒸发般，消失不少，亦是能知晓，此事重大，秦王不会落得好下场。
但……
昨日才刚大年三十。
今日就被游街示众。
这……
意思是，让秦王一家人在天牢团聚过年。
第二日便直接送人上西天？
过年，但没完全过年？
可真是有些……
杀人诛心了啊……
“快，别愣着了，快去看看吧，晚了便没机会看了。”
“对对对，这可是大事，走，诸位，咱们快去看看。”
“等等，等等，我得先回趟家。”
“回家做什么？”
“当然是拿我前些时日吃剩下的饭菜啊！”
众人恍然。
“对对对，不能让秦王好过。”
“痛打落水狗，走，诸位，各回各家，拿上自家剩下的肮脏物件，给他们这帮狗生的好看！”
“好！”
众人起身。
亦不耽搁。
他们齐齐离去。
惹得说书人尴尬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听客尽皆离去，他也放下醒目，兀自从座下端出新鲜的瓜果蔬菜，打算去凑个热闹。
但……
路过陆长生。
他却停下步子。
似是有些疑惑，他问道：
“陆才子，您不去嘛？”
“我就不动弹了，反正是游街，待会，应当也会游到这边来，自是也能看见。”
陆长生摇头，抿口茶水，微笑道，“今后，这长安城，算是少了个祸害啊。”
“的确。”
说书人亦是面容露笑。
不再耽搁。
他兀自离去。
看模样，倒像是有些迫不及待……
也对。
毕竟平日秦王坏事做尽，百姓们积怨已久，现在抓住机会，能好好奚落，自是不会轻易放过。
大概……
是有秦王他们好受的了。
也不知……
苏江稷有没有被抓。
定安那上百条人命，仿若昨日才刚逝去，音容笑貌于脑海盘旋，难以磨灭。
陆长生现在……
心情有些复杂。
他想让苏江稷被抓。
这般……
苏江稷会死。
他会离开人间，前往九幽。
去陪定安那上百条人命共赴九幽！
可……
又不太想让苏江稷被抓。
因为……
这般简单的死法……
实在是有些太便宜他。
想让苏江稷也感受感受，家破人亡是如何滋味。
亦是想让这定安之仇怨……
日后能亲手回报。
“还真是纠结呢。”
轻抿茶水。
嘴角微勾笑。
陆长生摇头。
却是心情好上几分……
……
……
……
苏江稷。
大夏王爷之子。
自出生起，便地位尊高，说话言语，无人敢忤逆。
在他眼里……
除大夏女帝，以及其他几尊王府的子嗣外，其余人皆是下等，如鸡犬猪狗般，可肆意蹂躏，随意斩杀。
这是傲骨。
独属于王府子嗣的傲骨。
可……
现在……
望牢笼外，那些群情激昂的百姓，向自己扔着臭鸡蛋，烂菜叶，碎石，烂瓜果……
他觉得……
自己的傲骨，似乎……
在被慢慢击碎。
但……
他们怎么敢的？
怎敢如此？！
谁给他们的胆子！
竟敢如此对待自己！
自己可是王府子嗣，即便现在身份不在，亦不是他们这些贱民可以肆意蹂躏的！
他们怎能如此？！
苏江稷嘴唇发白。
神情麻木。
迟钝望向最前方的秦王，他身躯轻颤，虚弱无比。
“我，好不甘。”
紧咬牙关。
双目通红。
仿若受伤的蛮兽般，苏江稷很想张开血盆大口，狠狠给这帮贱民些颜色看看！
可……
他不能。
他丹田已经毁了。
连最基本的动用灵气，他现在都做不到，仅是凡俗。
有心，而无力……
牢笼轮毂缓缓滚动。
苏江稷的心……
愈发麻木。
行过朱雀门，路过成华街，余光却忽而望见人群中有道穿着黑衫的身影。
目光与其相迎……
涣散瞳孔慢慢聚焦。
却是垂下头颅。
蜷缩身躯。
掩于双膝。
苏江稷现在已经能想到……
方才与自己目光相迎那人，脑海会有如何想法。
亦是能想到，对方会如何对待自己。
他应当会如同百姓般，用各类肮脏之物投向自己，狠狠咒骂吧？
哈哈，他一定会这般。
怎会不这般？
自己身居高位，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自己与他往日亦有恩怨，他怎会不上来踩两脚泄愤？
毕竟他都知晓……
定安之事，是自己做的。
前些时日的商铺争斗，亦是自己在操盘。
如此……
他会有怨。
他会有怒！
他定会发泄！
狠狠地发泄！
哈，发泄……
哈哈，那就发泄！
我给你发泄！
反正……
我也不是败在你手上。
你……
终究不会从我这找回仇怨！
你……
亦是再也无法做到……
与我了结仇怨！
因为——
我今日，会奔赴刑场，丧命于刽子手上的那把斩首刀！
我今日……
会入轮回九幽。
而你……
只能带着对我的仇怨，接着活在这个世上！
你会记住我。
永远记住我！
嘴角忍不住勾起弧度，即便两人之间本就仇怨不深，仅是因点香阁盛会结下的梁子，可，却还是让苏江稷心情大好，他抬起头，准备看看陆长歌有没有往自己身上扔烂菜叶。
却忽而眼底漫起错愕。
只因……
对方仅是静静站立在自己商铺门口。
静静地。
没有丝毫行动。
那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像是从未将自己放在心上……
可……
他怎会不将自己放在心上？
怎会！
苏江稷腾的站起身。
双手紧握牢笼铁杆。
即便冬日严寒，铁杆犹如寒冰，依旧是不曾松开，他遥望陆长生。
却发现……
陆长生已转过身。
取出钥匙。
自顾开着自家商铺门上的锁……
所有的傲骨……
所有的情绪……
所有曾经做的事情……
所有，所有，所有！
仿若都在此刻丧失意义。
眼底漫起些迷惘。
他开始怀疑自己。
怀疑自己……
之前都在做些什么？
他真的，被陆长歌，放在心上，好好应对过吗？
瞳孔逐渐涣散……
身躯亦是犹如丧失气力般……
瘫软下去。
这……
是个他永远也不会再知道答案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