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难眠。
臂膀处所传来的痛楚始终拨动着陆长生的神经。
即便困意涌上心头。
亦是难以入眠。
但，意识却昏沉。
莫大疲乏感降临己身，宛若身体被掏空般，虚弱无力。
鸡鸣随清晨微光乘清风入耳。
陆长生睁眼。
唇无血色。
艰难起身，费力穿好衣裳，陆长生眉眼低垂，目光落向因血管淤结而慢慢坏死的青紫色手掌，心底不由升起几分担忧。
不会真要成神雕大侠吧？
还是得早些去找王知义。
穿好鞋，走出屋。
前去洗漱。
洗完漱，进厨房，起锅烧火。
煮白粥吃……
尽管很疲惫，但，总归是得过日子。
且况，王知义这厮昨夜留宿姑娘那，无论是点香阁，还是包养的情妇，现在这个点，他应当是还未回府，去找他也没有意义。
陆长生端坐炉灶前。
温热炉火如精灵般跃动。
不知为何，竟莫名舒适。
陆长生低垂着头，打着盹儿。
却忽听有道声音在身侧响起。
“你手臂，怎么了？”
“……”
意识被拉回。
陆长生眉眼轻抬。
望眼来人……
是苏姑娘。
倒也不曾隐瞒，仅是微笑，故作淡然。
“没事，昨日受些小伤，不便穿衣罢了。”
“小伤？”
竟还说是小伤？
如何小伤，会让衣物都穿不上？
亦是如何小伤，会让人如此面色憔悴？
苏沐清皱眉。
她上前两步，放下手中木盆，伸手打算触碰陆长生臂膀。
陆长生想躲。
却被呵斥。
“你躲个试试？”
“……”
苏姑娘……
真凶。
陆长生端坐，不再动弹。
臂膀被触碰。
素手揉捏，那臂膀当中，碎骨深入血肉，此刻被捏动，如钝刀般摩擦血肉，带起痛楚。
陆长生神情微变。
强忍着。
“走，别烧火了，随我进屋，让我看看。”
“这……”
陆长生摇头，“真只是小伤，苏姑娘，无需担忧，待会我去找王兄取过疗伤丹药，吃了便好。”
“我摸到了断骨。”
“……”
这苏姑娘的手可真行。
连断骨都能摸着……
陆长生无言。
只得被苏沐清逮着，走进主屋。
坐在书桌前。
在苏姑娘帮助下，费力褪下半身衣裳。
嗯……
有些冷。
披着苏姑娘取来的貂裘，陆长生配合着，慢慢将缠绕身上的绷带取下。
那受伤臂膀的全貌……
缓缓显露。
手掌紫青发黑。
臂膀处，显然是被利刃贯穿，且有烫伤痕迹，附近都已冒出水泡，化了脓。
好在是冬日，否则……
现在这伤口怕是早就发炎溃烂！
苏沐清目露心疼。
她抬手。
轻轻触碰陆长生臂膀。
以灵气探寻。
碎裂断骨，许是被贯穿时力度过大，上半根骨头均有不少裂痕。
这……
“怎么弄得？”
“……”
知晓自己受伤之事已无法隐瞒，亦早有预料，毕竟日夜相处，被发现是必然之事。
陆长生如实回答。
“被剑贯穿。”
“被剑贯穿？怎么会被剑贯穿？”苏沐清追问。
“昨夜归家，遭两人袭杀，虽他们与我修为同等，但，我经验不足，难以应对，只能逃窜。”
“后，借上次剩余符篆之力，镇压一人。”
“再逃窜，至长安城北，即将出城，我顾忌出城后，对方可手段尽出，只得以命搏命。”
“好在是将那人杀伐，可也付出代价，这臂膀……”
“便是被那人手中利刃刺穿。”
陆长生眉眼低垂。
神情平静。
“那你为何不归家来？”
苏沐清埋怨问道，“区区炼气修士，我只手便可镇压，你为何不归家来？”
“这……”
陆长生道，“也曾想过，但，先不提，此事会麻烦苏姑娘，我还害怕，他们会以南宫执月作为人质，逼我们就范。”
“……”
说到底还是在担忧南宫执月！
可……
担忧南宫执月安危，便可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了吗？！
苏沐清神情带着几分不满。
以灵气滋养陆长生臂膀，为其疏理筋脉，再取出疗伤丹，让陆长生吞服。
她问道：
“知道是谁做的吗？”
“不知。”
陆长生摇头，“我怀疑，是苏江稷派来的人。”
“苏江稷？”
倒是明白陆长生为何会如此怀疑，毕竟前些日子，他还在与苏江稷暗斗，苏沐清问道，“没有表明身份的信物？”
“没有。”
“……”
苏沐清沉默。
筋脉已快梳理齐整。
配合疗伤丹药效，活血化瘀，这才将陆长生那早已有些丧失知觉的手臂挽救回来。
但，问题亦来。
陆长生的断骨……
她如今修为未恢复……
接不回去。
只得暂且以灵气黏连，苏沐清收手，调和体内灵气。
“你先回屋休息，今日莫要出门，安心静养，待会上官来了，我让她为你接续断骨。”
“上官姑娘，竟有如此能耐？”
陆长生有些吃惊。
虽说，修行人的朋友，大多也会是修行人，但，却未曾想，平日只知蹭饭吃的上官姑娘，竟修为会如此深厚。
倒是……
有些欣喜。
“嗯。”
苏沐清点头。
没透露太多。
毕竟上官乃是国师，若透露修为，或是其他的，自己还得找谎去圆，这实在是太麻烦。
“麻烦了。”
“不麻烦。”
搀扶起陆长生。
苏沐清准备带他回屋。
可刚出门，便遇上南宫执月，她刚睡醒，还有些困倦，却在望见陆长生那虚弱面容后，陡然清醒。
连忙上前。
目露担忧。
她询问情况。
陆长生只得再解释。
且让南宫执月安心，先去厨房吃饭，待会莫要空着肚子出门。
南宫执月只得照做。
自顾前去洗漱。
陆长生呢，则是返回偏房，在苏沐清搀扶下，缓缓躺回床榻。
“先休息。”
从衣袖取出丹药。
让陆长生吞服。
以便将伤势所带起的痛楚镇压，毕竟断骨之痛，苏沐清曾经历过，知晓这是如何难忍。
“麻烦苏姑娘了。”
陆长生只得这般重复。
毕竟，苏姑娘实在是帮过自己太多。
从最初踏上修行路的功法抉择……
到后来的答疑解惑。
以及前些日子，那能镇压他人修为的丹药，跟那能变换容貌的蚕丝面具。
还有种种琐事。
陆长生不明白。
苏姑娘为何会待自己这般上心。
难道……
仅仅是因救命之恩嘛？
却有些不像……
“这等恩情，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偿还。”
“你记得便好。”
傻瓜，谁需你偿还？
苏沐清微笑。
她未曾多言，仅是起身，准备去厨房，为陆长生取来白粥，喂他喝下。
却有人先行一步。
苏沐清打开门。
便见南宫执月。
手捧粥碗，冒着热气。
瞧见苏沐清，她犹豫片刻，还是微微弯身。
轻唤道：
“苏姑娘。”
“嗯。”
苏沐清面无表情。
她有些不悦。
却未曾显露在脸上。
仅是兀自离去，回了主屋。
唤来信鸽，写下信件，催促上官清秋今日早些来。
苏沐清遥望偏房。
她思考起此事。
虽说……
陆长生猜测，此次遭遇袭杀，是苏江稷在背后指使所为。
但，还是不免担忧。
怕是因为自己，行踪不知何时暴露，流露风声，由此才给陆长生招来祸端。
想想……
这可能性极大。
毕竟，若不是因为自己，又怎会上来便派出修行人？
要知道……
陆长生成为修行人的消息，可还未被外人知晓呐。
端坐书桌前。
有些心乱。
她渐渐失神。
不多时。
端着粥碗，南宫执月拉开门。
神情漫着担忧，目光往主屋飘去，短暂与苏沐清那有些发散的目光相触……
尽管知晓……
陛下会好生照顾陆长生。
却还是有些放心不下。
但，商铺该开门营业，她若再不出门，便该误了时辰。
只得放下碗筷，匆匆离去。
院门轻轻合拢。
却还是带起‘砰——’的一记闷响。
苏沐清思绪被拉回。
她望眼院门，再望眼陆长生那偏房，兀自起身。
悄悄行至陆长生房外，透着窗观察……
见陆长生已陷入熟睡，这才安心些。
不管原因如何……
万幸……
是性命无忧。
……
……
……
皇宫。
天府苑。
上官清秋收到信鸽。
有些疑惑。
自打陛下在陆长生那待着，便从未催促过自己，自己何时前去汇报朝堂事务，亦是都无妨。
可今日……
却以信件催促。
字里行间满是着急。
这……
是有何要紧事要吩咐自己去做嘛？
上官清秋不再耽搁。
连忙隐匿行踪，离开皇宫，巳正三刻（10：45左右），她见到苏沐清。
“陛下，今日如此急切唤臣前来，是有要紧事吩咐嘛？”
“嗯。”
苏沐清点头。
“随朕来吧。”
她迈开步子，向偏房走去。
上官清秋紧忙跟上。
两人推门走入。
有些不知所以，上官清秋愈发疑惑。
“陛下，您带我来陆长生屋子做什么？他可真懒，现在都还睡着。”
“今日是例外。”
苏沐清辩解。
有些无奈。
她指指陆长生。
“去，左臂，为其疗伤。”
“……”
疗伤？
上官清秋不解。
陆长生睡得如此香甜，这看着也没什么问题，要疗什么伤？
她上前两步。
掀开些陆长生的被子。
这惊醒陆长生。
他有些错愕。
“陆公子，还是不小心把你惊醒了。”上官清秋不好意思道。
“……”
你管这叫不小心？
直接掀被子。
冷风灌进来。
谁能不醒？
陆长生无言。
“陆公子，我先看看。”
上官清秋抬手。
她已知晓陆长生左臂是何情形。
大致有些判断。
但还得查看确认……
“好。”
陆长生点头。
上官清秋亦不耽搁。
她触碰陆长生臂膀。
以灵气探寻，便知晓问题所在，虽疑惑为何会如此，但亦不多言，她按照吩咐行事。
“陆公子，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
“……”
陆长生默默咬住被子。
而后，便感那残留血肉当中的骨头碎片，被牵引着，慢慢剥离。
这……
的确疼。
毕竟有血管，链接神经。
陆长生咬牙。
坚持着。
上官清秋疗伤步骤很简单粗暴——
将骨头碎片碾成骨粉，与原本骨头相融合，裂痕碎裂被乳白光辉包裹，慢慢修复。
不多时。
完整如初。
上官清秋打算链接筋脉，梳理皮肉……
不过，这些苏沐清已经做过。
她探寻过后，便也知晓这点。
于是撤走灵气，稍稍舒口气。
“陆公子，已经好了，这般伤势，我也仅是以灵气粘合，还是得安心修养段时日。”
“谢过上官姑娘。”
陆长生道谢。
再望眼苏沐清。
他补充道，“也谢过苏姑娘。”
“不必。”
苏沐清淡然微笑。
她轻唤道：“上官，走吧，别打扰陆公子休息了。”
“诶，好。”
上官清秋连忙起身。
她跟上苏沐清。
两人离开。
陆长生依旧觉得疲惫。
便躺下。
接着休息。
还好有苏姑娘帮忙，否则的话，或者真就成神雕大侠了。
陆长生稍稍动弹臂膀。
他重新闭上眼。
算是彻底安了心……
……
……
……
睡了不知多久。
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修行有成，回到自己那方世界，却发现沧海桑田，故人已作枯骨。
但网恋对象没死。
就在自己身边。
梦就是这么毫无逻辑可言。
陆长生睁开眼。
入目昏暗。
望眼窗外，天色不早，觉得身体好上不少，便打算起身去做饭，可，才刚走出房门，却嗅闻饭菜香。
陆长生疑惑。
苏姑娘跟南宫执月皆是五指不沾阳春水，怎会做饭？
走去厨房。
却是意外。
“你竟还会做饭？”
“原是不会的，但来你这耳濡目染，就也会些了。”
南宫执月整日悬着的心，慢慢松了些，她微笑道，“可以洗手吃饭了，我今天还是第一次下厨，有你口福了。”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陆长生回之笑容。
帮着端饭菜去小屋。
瞧饭桌上那琳琅满目的菜品，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耳濡目染……
是能耳濡目染成这样的嘛？
别是出去悄悄学过了吧？
陆长生落座。
不多时。
苏沐清也来了。
“昨夜那帮人的尸首，在哪？”
“城外，我埋了。”
“吃完饭，带我去看看。”
“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