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双可看着裴兮尘，全等裴兮尘一句话，是退是进，她都会陪着裴兮尘。
裴兮尘却半点反应都没给她，好像宁双可说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听见。
“裴哥，你说话啊。”宁双可慌了神，带着哭腔喊，要裴兮尘给她一个回应。
宁容颜神色憔悴，不忍心看自己的小妹妹又哭又伤心，拉住宁双可的手，冲着她摇头。
这件事情不是裴兮尘简简单单一句“要做”就能解决的。
宁容颜当年还在雪域，还是雪域四族最耀眼的大弟子时，就知道裴兮尘君子风骨宁折不屈，可越是这样的人越容易钻牛角尖。
他裴兮尘十六年来坦坦荡荡清风朗月，外人说起知道这是雪域不世出的天才。现如今，突然得知自己血脉同妖，更知道自己背后守护的家族有着说不尽的阴谋算计，这要他怎么能想得开。
“乖，去开间房，让他自己想一想。”宁容颜哄着宁双可离开，不让她在这里看着。
谁知道宁双可一转身，裴兮尘就死死地追着她的身影站起了身。
实木椅子在地面拉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墨微梵和宁容颜都看向宁双可。
“可可。”
宁双可背对着裴兮尘没有转过身，听见他喊自己忍不住又是鼻头一酸。
裴兮尘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他只是很简单地不想让宁双可离开。
在墨微梵和宁容颜，甚至宁双可自己的眼里，都认为他裴兮尘是宁双可的天，是宁双可的地。所有事情宁双可都要裴兮尘开心了才做，所有话都要裴兮尘点头了宁双可才说。
可他们都不知道，十六年来，宁双可才是裴兮尘能光风霁月活着的全部信念。
宁双可喜欢干净清朗的男子，他就变成君子；宁双可喜欢懂礼数的男子，他就变成整个雪域最托落出尘的男子；宁双可不聪明又莽撞，他就变成进退有度能好好保护他的小姑娘的存在。
他从来不怀疑自己，永远都镇定自若风云不惊，因为他是裴兮尘，他是雪域四族之首裴家的少主，他是同宁双可最般配的人。
现在呢，他是妖，她是镇妖人。
“我去开房间，你们去楼上等。裴哥，你快想明白，我等着你呢。”
宁双可带着哭腔说完，赶紧离开去找伙计了。
她知道裴兮尘要说什么。
裴兮尘想说：“可可，你别离开。”
宁双可抹干净脸上的泪水，深深地呼吸，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裴兮尘是妖如何，不是妖又如何。都没有关系，不管他是什么，他都是她的裴少爷，都是宁双可十多个年岁的满腔欢喜。
如果裴兮尘自己走不出来想不明白，那宁双可就把他拉出来。
开了房间，四个人到了楼上的房间稍作休息。
宁容颜和宁双可在同一间房间休息，墨微梵和裴兮尘各占了一个房间呆着。
宁容颜看宁双可眼睛都哭肿了，从楼下拿了冰袋给她敷眼睛。
冰袋隔着布料碰到哭得发烫的眼皮，冰得宁双可直喊疼。
“可可，你当真不愿意回雪域？就非要留在裴兮尘身边？”
宁双可双手捧着冰袋敷眼睛，睁着一只左眼看宁容颜。
“姐。你恨吗？你恨谁？你要怎样报复？”
宁双可没有回答宁容颜的问题，反倒是抛给了宁容颜一个问题。
宁容颜被她问的一愣，一时间不知道回答什么。
“姐，从你刚刚说的话我能听出来。当年舅舅舅母的死，定是与裴族脱不了干系，墨家肯定也参与其中吧。”宁双可说着话，又把冰袋从右眼换到左眼，继续说，“可是，你选择离开雪域，这些年你也在追查当年的真相。那你得知真相后，你又做了什么呢？”
“我……”
“你什么也没做，但凡你真的做了什么，就不会有今天这般局面。哪怕是裴家，墨家，易家全都勾结在一起，可我宁家嫡脉也定不会姑息妖邪。从小，爷爷就叫我们心中要有是非公道，要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可为什么是不可为，什么是明知不可为而偏要为。爷爷给我起名宁双可，是要我可守宗族安宁，可镇天下安宁。”
宁容颜被宁双可一番话说的没了精神，在宁容颜的记忆里，宁双可还是一个要么跟在自己身后要么跟在裴兮尘身后，总是和墨微梵一起闯。遇见什么事情从来不敢出头，一有事就往易与姬身后躲的孩子。哪怕是当年宁容颜的父母被下令斩杀，宁双可也什么都不敢说，只敢抱着自己躲在房间里哭。
什么时候，她的小妹妹长成了这般仰仗别人却不盲从别人，在裴兮尘退下时自己也能坚定信念的孩子了。
而什么时候，她宁容颜也变成了明知雪域天下将受妖族威胁，却因为仇恨因为懦弱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甚至宁双可要阻止妖孽横行，她还要百般阻止宁双可的人了。
“裴兮尘把你教的太好了。”
宁容颜一直都被蒙蔽了双眼，她想看着裴兮尘返祖，想看着雪域不得安宁，她想看着伤害了自己爹娘和自己的所有人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她恨了太久。以至于她忘了，雪域不宁，则天下不宁，一个人的血海深仇和天下人的河清海晏，她只看见了前者。
从裴兮尘他们一离开雪域，宁容颜就接到了消息，她派人跟了一路，想看着他们退缩，想看他们回雪域去等着神器出世，世间动荡。
可这几个孩子闯海妖遗址，过北墨皇宫，阻挡花吟暗杀，求见玄机子加封，他们一点点往真相走去。宁容颜等不及了，所以她决定自己出手，当面来劝他们。
没想到她反而被宁双可劝服了。
宁双可手里的冰袋已经化了，冰水渗过布料滴落。
宁双可握着手里的冰凉，想起裴兮尘在海妖宫殿哪怕手心都没了人的体温，却还要挺直脊梁同肜璟龙对峙的背影，她笑了一下，说：“是，裴哥把我教得很好。我因爱他，而爱这世人。”
说完，宁双可也不管宁容颜有什么反应，起身推开门转去裴兮尘的房间。
裴兮尘没有给她宁双可一句答复，宁双可心里慌得不行。可和宁容颜说了这么多，宁双可想明白了，这一次裴兮尘给不了她决定，她就来替裴兮尘决定。
房门紧紧关着，听不见屋子里的声响。
宁双可推开门，看见裴兮尘坐在榻上，眼眶通红，他耳后殷红的红痣被他扣得鲜血淋漓。宁双可瞧见了，心疼得不行。
“裴兮尘。”
没有走进，宁双可就站在房门口远远地喊了一声。
裴兮尘听见她的声音，抬头看他，耳后伤口流的血染了他的下巴、侧脸，甚至眼角都是红的。
是哭过了。
也擦过眼泪了。
宁双可看得心疼不已，又喊了一声：“裴兮尘。”
还是没有应答，裴兮尘只是看着宁双可，眼睛里既有拒绝又有藏得深深的恐惧和期望。
他恐惧自己妖族的身份。
他期望，他的双可。
宁双可继续喊他：“裴兮尘。”
边说着，反手关上房间的门，宁双可走到裴兮尘面前去摸他耳后的伤。
裴兮尘不愿意宁双可碰他，抬手去抓宁双可的手腕。
宁双可右手腕被攥得发疼，却丝毫不带停顿地摸上裴兮尘的耳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裴兮尘的伤口。
左手抚上裴兮尘的侧脸，手腕突然一热，一下两下，是裴兮尘哭了。
坚韧又懂事的少年哪怕自己也慌乱得不行，却依然不敢大声张扬。
哪怕是哭，也只是紧抿着嘴唇无声的落泪，眼泪一下一下打在宁双可的手腕上。
宁双可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滚着难受，她揽住裴兮尘的后颈把少年紧紧抱进怀里。
“哭吧裴哥，可可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