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双可握着空空的茶杯，看着宁容颜，只觉得耳边酒楼的喧嚣都声消人匿，这一路走来少有难过的小姑娘红了眼眶，颤着声喊了一声：“姐。”
坐在她旁边的宁容颜没有应下这声“姐”，只是说：“我已经除族姓，算不得是你姐姐。”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委屈又生气，宁双可等了五年，等宁容颜的一句原谅也好一句愤怒也好，可是整整五年间宁容颜杳无音信。
现在又是送信又是在云祈国等他们是为了什么？
宁容颜叹了口气，看着宁双可说：“我是来劝你们的。”
“劝？”裴兮尘在一旁听着宁容颜和宁双可说话，听到宁容颜此行的目的才有了反应。
宁容颜从怀里掏出一本装订精美的蓝底黑字封皮的书籍，书的封面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大陆神器谱》。
“想必你们是因为这本书，才来云祈国的吧。”
宁双可红着眼眶没有说话，墨微梵不知道是不是该自己说话的时机，裴兮尘索性承认了：“是。”
“那我劝你们，趁早回雪域，第五件神器出世，你们阻止不了。妖族卷土重来，你们也阻止不了。”
宁容颜说话间，酒楼的伙计把他们刚刚点好的菜送了上来。
满满一桌子珍馐美味，可是谁都没有动筷子的念头。
就连墨微梵也只是端起装着酸梅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喝的。
宁容颜见三个人没有什么反应，显然是根本没听进她说的话。
雪域的孩子长在凡尘之外，接受完全不同的教育与训练，生来带着比一整个大陆还要骄矜的傲气，除非是有理有据的劝说，否则谁都不会把谁说的话当回事。
宁容颜是他们三个的大师姐不错，但是他们三个自己一路走下来，入海妖，闯皇宫，走云祈，怎么是她说一句“不可能”就会轻易放弃的。
“纯妖已生，神器出世，妖族横行。这不是说你们找到了材料，学会了封印之术就能封印的住的。”
“可是不试试，怎么知道。”
宁容颜话没说完被宁双可插话，没有搭理宁双可的问话，接着自己的话说：“再说了，单单神器出世还好说，这背后裴墨两家的势力，是你们三个就能抗衡的？”
裴兮尘听了宁容颜的话，追问她：“裴墨两家？”
“知道我为什么要派花吟刺杀墨微梵吗？又知道我为什么要让百怪老前辈去房顶上赌可可吗？想明白我当时为什么要在古玩街再赌一次墨微梵了吗？”
宁容颜自己把自己做过的事情掀了个底掉，一桩一件地询问宁双可和墨微梵。
两个人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宁容颜问这些是为了什么。
“难道不是为了让我们远离妖族这件事情吗？不是为了保护我们？”宁双可不知道宁容颜的打算，却相信自己的姐姐定然不会轻易地伤害自己，哽着声音猜测宁容颜的意图。
宁容颜叹了一口气，哗啦啦翻开了桌面上的书。
但凡宁双可和墨微梵把所有事情都跟裴兮尘说了，以裴兮尘的脑子也不会看不透她做的事情。他们三个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宁容颜要做那些事情，只能说明这两个孩子没有把所有事情都跟裴兮尘交代清楚。
翻到了记载着有关妖姬双剑的页数，宁容颜不管宁双可惊慌失措的脸色，抬手挡住宁双可要拦着她的双手，把书到了裴兮尘面前，要裴兮尘自己看。
裴兮尘把书拿起来，看了一眼宁双可，又看了一眼墨微梵，不知道这两个人还有事情瞒着自己，低下头去看宁容颜要他看的东西。
宁双可被宁容颜制住动弹不得，叫喊着让墨微梵拦住裴兮尘。
墨微梵把装着酸梅汁的杯子放在了桌子上，头一次对宁双可摇了头，沉声说：“从一开始，我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你和小易，我就觉得我们应该要让裴哥知道这件事情。他的人生、他的命运，我们没办法替他走，自然也不能替他做主。”
字字句句，从妖族到妖姬双剑再到裴兮尘纯妖的身份，不过转瞬两三吐息，裴兮尘就已经看完了。
十六岁经风历险如苍竹不折的少年，在不过千字的书页面前深深地低下了头。裴兮尘捂住胸口，一口鲜血涌到喉头，是惊诧之下抑制不住的恐惧。
“唯血脉精纯者可御帝妖剑。”
裴兮尘只觉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不是……”
“妖”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裴兮尘喉头腥甜，他咽下一口气，一向镇定自若的脸色有了藏不住的惊慌，他向宁双可求助，“可可，我不是。”
宁双可看着裴兮尘唇角一抹血红，不知道该怎么宽慰她的少年。
宁容颜冷笑一声，道：“不可能，已生祭是为何？四族又为何独居雪域？我双亲又是为何丧生？是你裴家！你一族尽皆妖邪！还有你！”
宁容颜神色冷静，说出的话却是字字诛心，她对着墨微梵又说：“要不是你墨家，裴族当年又怎么会苟延残喘，繁衍至今？为什么四族要独居雪域，是因为他裴家是妖，亦是因为你墨家助纣为虐。天生我宁易两族，是为镇妖斩魔。要不是墨家与裴家勾结，我宁家二脉又怎会走入邪魔外道，我父母又怎么会早早丧生！为什么要杀你，因为你墨家才是促成第五件神器出世的罪魁祸首！”
“哐啷！”
桌子上的饭菜被宁双可滑落一地，七零八落的碎成一片。
宁双可抹掉脸上的泪，指着宁容颜一字一句地说：“你给闭嘴！”
怎么会这样，宁双可看着裴兮尘双眼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看着墨微梵不知所措地慌张神色，咬紧了牙关。就算是裴兮尘真的是妖，就算是裴家真的是妖，就算这背后真的有说不清的宗族隐晦，也不该是这样在朗朗乾坤人生鼎沸中，被宁容颜如此冷静又无情的说出。
毫无回转之地。
宁容颜被宁双可的怒气惊了一下，复而质问她：“宁双可！你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我屡次三番提醒你提防眼前人、身边人，你呢？你做到了吗？他裴兮尘是你心尖血，是你眼中珠，那宁家呢？你把整个家族至于何地？你不愿意怀疑他，你要护着他，你也是助纣为虐！”
不，不是。
宁双可慌张的退了两步，鞋底踩上破碎的瓷片，她没有，她是不知情。
对，他们明明什么都不知情，凭什么要被质问。
“我……我只是不知道，我只是……”
宁双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又或者说怎么推脱。宁容颜说的对，她太偏袒裴兮尘，什么都不愿自己去考量，所以才会这一路上连墨微梵都能发现裴兮尘身世，而她却还想瞒着裴兮尘，想着不能伤害裴兮尘。
宁容颜看着宁双可哭得一脸泪水，挥退了匆忙赶过来要收拾瓷片的伙计，柔声说：“我不怪你们，刚刚是我一时失语。就算我爹娘是因为裴家、墨家和二脉的勾连去世，我也不会把这笔账算到裴兮尘和墨微梵头上，我做了那么多派人暗杀也好，要人提醒你们，或是自己出面也好，都是想让你好好的回雪域去。这是千百代的恩怨，轮不到你们三个来了结。”
把裴兮尘手上的《大陆神器谱》扯出来，收进怀中，宁容颜对着裴兮尘和墨微梵说：“此次神器出世，是伴随着裴兮尘已生不老这个机缘，裴墨两家筹划已久。我先前当做裴兮尘知道自己身份，看你们三人仍旧来云祈国还念你三人少年赤诚。现在看来，不过是没看清局势的草莽罢了。回去吧，别再较劲了，你们赢不了的。”
一地凌乱，裴兮尘默不作声，墨微梵也低头不语。
只有宁双可哭得止不住，却抽噎这说：“不行，书上说只有裴哥能封印神器，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只有他能做，只有我们能陪着他做。裴哥……”
宁双可十几个年岁中，最有底气的力量和勇敢都是裴兮尘给她的，只要裴兮尘说好，千山万水业海深渊，她都敢陪他去！
只是这一次，不知道裴兮尘他，还要不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