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傻丫头。
——谢均
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谢均早早地就熄了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逼着自己睡觉。
但是一点用也没有。
他从来不会在紧闭的眼里回忆起自己的父母,也不会想象他们死去时是什么样子。他心里那么平静,平静到根本不像一个刚刚死去父母的少年。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有多懦弱害怕,害怕梦见山贼的凶残、父母的惨烈。
他睡不着,父母罹难三个月,他已经三个月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他就这样闭着眼睛到天亮,意识却很清醒。
他决定出去走走,希望回来能有些睡意,虽然心里知道,这不过是徒劳。
他屏退了左右,提着琉璃灯,随意逛了一圈。突然,他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虽披了斗篷,可看的出来身形瘦弱,是个与他差不多高的女子。
他不愿卷入顾府的事,正想走,却听见那个身影“哎哟”了一声。
原来是因为太暗看不清路,险些被路面的石子绊倒。
她把脚下的石子踢得老远,叉着腰站着,抱怨说:“连块石头都欺负我!早知道该带个灯了。”
听语气像是气得不轻,大概不是欲行不轨的人。
她踢走了石头,就往前面的顾家祠堂去了。
守祠堂的小斯偷懒,并没有守在这里,她根本不用东躲高原地,明目张胆地就进去了。
通明的灯火照亮了她的影子,谢均这才发现她身上披着一件男子的披风,黑领墨蓝色。
他正觉得披风眼熟,她拿起供桌上的点心就要往嘴里塞,心中惊诧,叫住她:“你在干什么!”
偷吃被人逮个正着的阿芦背后一凉,手一颤,手里的糕点差点掉到地上,已经咬下的一口糕不知是咽是吐。
她僵硬地回头,却见那天的少年郎,提着一盏月冷琉璃灯,大跨步走来,站在门外。
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他冷着声音道,“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阿芦看了看手里的糕点,说:“点心啊。”
她回过头时他便认出她了,顾家三娘子,传闻温顺知礼,却原来这么大胆,衣衫不整地与一堆下人混闹,供桌上的点心她也敢吃。
谢均提醒她:“这是供桌上的点心。”
阿芦看了看面前的灵位,才反应过来,这些点心原来是他们孝敬祖宗的,难怪摆得这么精致好看。
凡人不懂六道轮回之法看重这些,可于她而言却没什么所谓。
她解释道:“人的阳寿一旦耗尽,就成了阴间之物。你们的食物阳气过重,他们是碰不得的。”
“你们?”谢均心思细腻,一下抓住了她话中不对劲的地方。
“嗯。所以摆在这里也是浪费,不如给我填个肚子,我要饿死了。”说着她又开始吃了起来。
她堂堂一个世家女郎,怎么会连饭也吃不饱,夜宵也没有吗,怎么沦落到偷食供奉祖先点心的地步。
“下人苛待你?”他问。
她眼珠往上转了两圈,摇头,说:“那个坏人罚我不许吃东西。”前几天才扇了她一巴掌,现在脸上还火辣辣的疼呢,又罚她不许吃东西。
谢均疑惑问道:“谁?”她堂堂顾家嫡女,能罚她的大概只能是家中的长辈了,回忆起她前几天在庭中的模样,确实该罚,她竟然说是坏人。
她摆了摆手,不想谈这件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沾了一嘴糕屑。
她咽得太急了,喉间干涩,噎住了,直拍胸脯,谢均于是放下琉璃灯,看了看头上的神位,点了点头,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她连忙夺过,一口灌下,又把杯子给他,示意再给她倒一杯。
谢均又给她倒了一杯,递给她,帮她拍了拍背,说:“慢点,要呛住了。”
她抹了抹嘴角的水渍,说:“这杯子太小了些,一口就喝完了。”
“你是饿死鬼投胎吗?”大口吃饭大口喝水。
她听出他是在嘲笑她,于是嘟着嘴说:“你又没被罚过不许吃东西……”话到后面,已经细弱蚊蝇。
“你怎么知道我没被罚过?”
“你这样……谁舍得罚你。”他仪态很好,即使那天看见那样慌乱的场景,也能镇定自若,解下披风,罩在她身上。这样乖巧的小郎君,谁舍得罚。
谢均苦笑,说:“我小时候不喜欢读书,父亲经常罚我思过抄书……”那个时候,他还很不服气,饿着肚子死也不抄书,最后还是母亲心疼他,向父亲求情,才一次次饶过他。
可是,现在,他的父母都不在了。父亲再不会当着别人的面拿戒尺训她,母亲再不会晚上偷偷跑过来安慰他,对着他的掌心吹气。
想到这,谢均又神伤起来。
他眉头又皱起来了。
他那双眉十分好看,高挑如剑,英气勃发,即使是皱着的也十分好看,可她不喜欢别人皱眉。
皱眉,说明他不开心。
她希望大家都能开开心心的。
她摸上他的眉角,说:“不要皱眉。”
谢均被她的大胆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捉住她的手,说:“你干什么?”
她说:“皱眉,就不好看了。”
“大丈夫,何碍于颜色。”
她一脸不解,问:“爱什么?”而后舒心一笑,说:“你这样好看,以后会有很多女孩儿爱你的。”
谢均双颊泛红,说:“你混说什么!女儿家,张口闭口情情爱爱,你知不知羞。”
她咧嘴笑起来,“明明是你害羞了,你看你脸都红了。”说着,伸出手勾了勾他的面颊。
谢均把脸往旁边一撇,不理她。
他真有趣,随便说几句就脸红了,她还没见过这么容易害羞的男孩子呢。
她拿手肘推了推他,把一块糕递到他面前,问:“吃吗,很甜的,吃了以后就不要伤心了。”
谢均看着她晶莹如玉的手指,捏着碧绿的的糕,泛着荧荧烛光,油腻腻的。
他撇过头,拒绝,“不吃。”
他才不会和她一样不守规矩。
她竟然没有再劝他,把糕拿回去,三口两口就吃了,最后还舔了舔手指。
谢均想,她刚刚没洗手,摸了他的眉毛,戳了他的脸,这个该死的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