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仙侠武侠>梨花淡白柳深青> 第一章 常羡人间琢玉郎

他一定有很多心事。

——阿芦

她以为自己死了。

香车宝马从芦苇浅滩路过,四角垂落的铜铃摇摇晃晃,铃铃脆响。

阿芦躲在芦苇丛里,轻轻拨开一片芦苇,看见声势浩大的队伍向慈安寺而去。

她从没有见过这么豪华的车队,马车上装饰着五彩斑斓的锦缎,鎏金的车盖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位女郎轻轻撩开车帘,露出一双柔弱的秋水之眸,看向浅滩。

她的目光冷肃,透过层层芦花,好像看见了躲在芦苇丛里的阿芦。

但是凡人看不见她,阿芦知道,她可能只是在想一些难过的事。

她确实心情抑郁,阿芦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事。

她母亲去得早,家里是新夫人当家。但继母对她素来不好,这次竟强迫她去寺里与陈公子相看。陈公子品行,素来不端,她绝不要嫁给她。与其如此,与其如此……

她的情绪越来越阴郁,阿芦觉得十分不妙。突然,阿芦耳边传来一阵环佩之声,明明该是清脆明亮的玉石之音,却直往阿芦耳中刺。她连忙捂住了耳朵,还是挡不住那声音往耳里钻,头疼得厉害。

正在此时,柔弱女郎一把掀开车帘,纵身一跃,从行驶的马车上跳下来。众人都没料到女郎跳车,都没来得及拉住她,惊呼一片。

跳车的女郎在地上急速翻转了几圈,滚进芦苇浅滩,牢牢实实撞上了阿芦,阿芦胸口一阵火热的疼。

阿娘曾告诉她,遇到道士和尚就跑,不然被捉住了,便要受灵魂剥离皮肉的钻心之痛。

阿芦想,所谓的灵魂剥离皮肉的钻心之痛,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她全身上下,又痛又烫,仅仅被凡人撞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会成为第一个被凡人撞死的妖怪,睁开眼却是一片明亮。

她用力抬了抬右手,不过动了一下,肩膀处一阵拉着的疼。

会疼,那证明自己还没死。

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跪匐在地,为她掖被,见她醒来,一双红肿的眼睛又挤出了泪水,激动地话都说不清楚,“女……女郎,你……你醒了?”

阿芦咳了几声,清了清喉咙,问:“你是谁?我在哪儿?”她挣扎着要起床,满身的骨头都是软的。

“女郎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小宛啊。”小丫头连忙扶起她,听到她那样问,脸色一白。

阿芦推开她,说:“什么碗啊碟啊的,我不认识你。”

“女郎不要吓我,你怎么会不认识我呢,我是从小跟着女郎长大的小宛啊。”她呜呜哭得更厉害了。

她的哭声无异于火上浇油,让阿芦越来越烦躁,“你不要哭了。”

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流。

“我说你不要哭了!”

阿芦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吓了小宛一跳,眼泪竟然收住了,不过却开始打嗝。

小宛连忙捂住嘴,掩饰自己的失态,却挡不住打嗝的声音一个劲往外冒。

“我这是在哪儿?”阿芦问。

“您闺房啊,嗝。”

阿芦觉得荒唐,扯开被子就要下床,“我要回去。”她以天为被地为庐,哪有什么闺房。

小宛连忙拉住她,不许她乱动,说:“女郎,你身上都是伤,不能动啊!”

“别拦着我,我不是你家女郎,我要回家!”

“这就是您家啊。”

阿芦刚醒,没什么力气,一开始小宛还能拦住她,等她的骨肉渐渐活动开了,阿芦一把甩开小宛的手,鞋也没顾着穿,就跑了出去。

守在闺房外的丫鬟婆子只见一个人风似地跑出去,还没反应过来,小宛手里拿着薄衫也跑了出来,口里喊着:“女郎不能出去!”

丫鬟婆子这才反应过来女郎跑了,赶忙追上去,把阿芦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圈,慢慢缩成一个小圈,伸手要抓住她。

阿芦打落向她袭来的手,故做凶狠地说:“别碰我!”还是抵不住一大群人往她身上扑来。

她被抱得动弹不得,只能拼命扭动身体,甩脱这群女人。

右肩又开始疼起来,阿芦逐渐挣扎得没力气了,那群女人却突然放开她,跪了一地。

阿芦见势,扭头又要跑,转眼即对上一双清澈无波的眼睛。

那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站在廊下。天气有些冷了,他披着一片黑狐领墨蓝披风,仍显清瘦,里头穿的是粗麻制的缁衣,腰间亦素简,无玉无佩。

他见到一群丫鬟婆子围了一圈要抓一个少女。少女只穿着雪白的中衣,因为挣扎,腰间的系带已经松了,露出一截缃黄肚兜与凝脂肌肤。

这样慌乱绮丽的场景,投入他水样的眼里,却惊不起一点波澜。

漆黑的双瞳像幽暗的古井之水,无起无伏。

阿芦与他对视那一眼,好像跌进了那口古井,沉溺其中,难以呼吸。

他为什么那么伤心,还要维持着一张的冷漠无衷的表情?

少年向她躬身一拜,随即向她走来,解下自己的披风,为她披上,系好领前的长带。

一个中年男人随即赶到,看见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片人,小女衣衫暴露,谢家小郎正在为她披衣。

谢小郎系好双带,向阿芦点了点头,又向他颔了颔首,便走了。

他强忍住怒火,目送谢郎远去,回头猛地扇了阿芦一巴掌,训斥下人,说:“女郎禁足三日,你们都各领二十大板!”

阿芦还未从那一眼井水中脱身,怔怔地盯着少年的背影,有人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

她被扇蒙了,等反应过来要和那个老男人理论,两个胖婆子架着就把她拖回了闺房,两扇门“啪”地一关,落锁。

险些被推倒的阿芦趴在门上,又敲又喊,却没有人搭理。

一碗茶时间都没到,她就喊累了,喉咙发干,肩膀酸痛。

她倚坐在门框上,颓废无力,抬头看着房梁,看见上面镂雕着灵芝蔓草,两边还画着福字彩绘。

还有屋外那一数十几个奴仆,想来是户富贵之家。

她怎么一晕一醒,就变成个女郎了,还是个蛮有钱的女郎?

可那个老男人是怎么回事?一巴掌扇过来她差点没咬着舌头,脸上也是一片火辣辣的疼。长这么大,阿娘都没扇过她巴掌。

她心里把那个老男人骂了百遍,左脸的烧痛一点不减,轻轻一碰便疼。

她站起来,找到妆镜,对着一照,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她把额头抵在铜镜前,左左右右看了好几眼。

左半边上赫然一个巴掌印,红了一大片,与右边雪白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然这双秋水之眸,这分明是那天跳车女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