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绿雀湾上的廖无人烟似乎正证明着我们节目的直播有多么的成功：因为除了执行任务的莫洛克机器人外，所有的人都舒舒服服地躺在埃洛伊接入椅上，看着这些光怪陆离的虚拟节目。
当然，唯一还留在街上徘徊的不外乎那些双目空洞的老人了。埃洛伊公司宣称要接入虚拟世界是有一定条件的，而上了岁数的人因为大脑神经的活性不够而无法承受一定的刺激，所以他们不能经历那些璀璨夺目的世界。
不过，我想如果是上了年纪的人，也没有人会对什么爱玛或者荷马这种明星感兴趣的吧？
“你觉得他们活的有趣吗？”为了填补这一阶段的无聊，我脱口问出。
“他们？你是说哪些人？”
“哪些人都可以，这些仿生人，或者这些无法接入节目的老人。”我觉得他们就是一堆行尸走肉，“或者说，你觉得我们活得有趣吗？”
“我不理解你的意思。”米斯蒂女士的注意力大概全在她父亲的案子上。而我耳边的导演也在骂我——说什么乱七八糟的呢？我们的接入率已经是新高了，你继续问她爱玛的事情。
“接入率……”我咕哝一声。这也许正是我觉得人生毫无意义的原因之一，我作为直播者的工作目的仅仅是为了提高接入率——观众通过埃洛伊椅接入节目的数量。我也实在不知道为什么接入率高的节目会获得企业的大笔投资，不过……这都是富人们的游戏罢了，我也没必要管这么多……
“米斯蒂女士，你看我们就快到了——按照你的说法，来到了你过去的住处。”我把车子停在一栋看似不错的公寓前。
“那是我们之前的住处，”米斯蒂女士望着道，“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下午是我噩梦的开始。”
“好了，请不要太过伤神了。不如向我们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一边看着弹幕上的留言，根据这些留言我已经大致知道了事件的经过，“根据媒体的报道，当天下午两点的时候，爱玛女士说要出去散散心——很巧的是，爱玛女士那一个时期正租住在附近的旅馆。”
“没错，再说正值是双休日，街上也不会有什么人认出爱玛来。”
“你说的很对。而根据后来的调查，你父亲艾伦也大约是在两点多钟的时候出门的？”
“两点一刻，他每个周六都会去买点东西。小睡到下午两点，然后花几分钟来梳洗一下，所以应该是两点一刻。”
“很好，而在下午五点多的时候，巡逻的仿生人发现了你父亲的尸体。”
“浮在绿雀湾上。”米斯蒂女士看似面无表情，但我从她的眼神中能看出一丝绝望。
“那么这三个小时之间发生了什么呢？根据爱玛女士后来的说法，她一个人来到绿雀湾散心，其后大约在两点半的时候遇到了你父亲。因为是一个不曾见过的陌生人，所以并没有在意。但是随后你父亲开始对她做出一些非礼的行为。”
我沉默了一会儿，听到米斯蒂说：“然后呢？”
“‘是出于自我保护’——这是爱玛小姐的原话。出于自我保护，爱玛与你父亲有一些肢体冲突，最后不慎将他推入了绿雀湾的湖水中。”
“很好，然后呢？”
我感到她咄咄逼人的语气：“然后……爱玛声称自己非常紧张，但不曾试想过你父亲并不会游泳，因此都跑回了旅馆。而且并没有报警或者告诉其他人，因此结果是……结果是你父亲溺水身亡，在五点多的时候浮在绿雀湾上的尸体被仿生人发现。”
“你说的很准确——我是指按照媒体上的说法，这很准确。”米斯蒂女士看似并不着急为父亲辩护。
“这一事件最终被判定为防卫过度，而根据《VIP保护法》爱玛小姐仅仅被判了3个月的牢狱之灾，缓刑3个月。而且……”我看到留言里那种仿佛胜利般的扭曲的字体，“而且在三天之后，爱玛小姐就要出狱了。”
“而且，”米斯蒂女士为我补充道，“还是根据《VIP保护法》爱玛小姐一旦出狱后，就不允许任何人再依据此事进行上诉。换言之，这件案子的真相到底如何已经不重要了，即便是出现了任何决定性的证据，甚至证明是爱玛小姐故意杀人，只要在三天之后，就无法让爱玛小姐获得应有的惩罚了。”
我不用看留言区就知道现在上面咒骂米斯蒂女士的话又铺天盖地了，我能理解这一点，毕竟爱玛女士曾是许多人的梦中女神。即便是有3个月在囹圄之中，也完全无法削弱她的魅力。当然，或许这6个月对莫洛克公司来说是幸运的，因为他们推出了自己的超级明星贝塔，现在“她”的人气已经超过爱玛了吧……
我正在瞎想中，导演又让我继续询问米斯蒂女士自己的想法：“好，那么我想问的是，您对于这种说法是不相信的咯？”
“无法相信，而且有致命的逻辑问题。”
“请指出一下。”
米斯蒂女士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个带状物，当中还有一个圆形的金属圈：“这个也很旧了，是父亲留给我的遗物，叫作‘手表’，是用来计时的。”
我也看过这种东西，便点点头：“很好，所以逻辑问题是什么？”
“爱玛为什么肯定说自己是在两点半的时候遇到的陌生人？”她突然反问道。
我查找着留言：“很简单，除了根据爱玛小姐的感觉之外还可以根据路程计算。爱玛小姐是在两点五十分左右奔回旅馆的，而根据她的奔跑速度，从绿雀湾到她下榻的旅馆的确是需要近一刻钟的时间的——我是说如果依靠跑的话。”
“也就是说，两点五十减去一刻钟再减去所谓的‘非礼时间’，就是当时两个人相遇的时间，也即两点半。”
“正是如此。”
“那么我们不妨也来看看我父亲的路程计算。就从这栋公寓出发，”她给我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巧得很，现在也是两点一刻。”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的确如此。”
她又把手表凑近到我的墨镜：“给懂行的人看看吧，现在的确是两点一刻。”
我不置可否，她又补充道：“根据当时公寓门口的摄像记录，我父亲也的确是在两点一刻出门的，这点你可以去查看档案——如果有需要的话。”
“不不不，我可不是什么侦探。”我摆摆手，“那么现在怎么计算你父亲的路程？”
“很简单，我们从这里出发走向绿雀湾就行了。”米斯蒂女士在前面带路，我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已经把这段路走了无数遍似的。因为每当交通灯还没有亮起而又即将亮起的时候，米斯蒂女士就会回过头来给我看看手表。
“恩，没错，走这条路又过了三分钟。”我附和道，到目前为止已经过去十二分钟，“还有多久？”
“这我说了可不算数，毕竟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不如明星说的话算数嘛！”她讥讽道。
然而走过这个交通灯后我已经看到了绿雀湾的形貌——绿雀湾其实不过是很普通的一条人工景观河道，只不过因为两年前发现了被认为已经灭绝的绿孔雀而闻名。可笑的是，现在那只绿孔雀已经被保护部门“保护”起来了，但是这个地方却被以绿孔雀命名，仿佛是绿孔雀的栖息地一般。
“好了，你看看我们走了多久？”当下到最后一级绿雀湾的台阶之后，她把手表丢给我看。
我有些慌神，毕竟这对于我来说有些过于陌生，我完全看不懂这三根指针的意思。但还好视界上的留言告诉了我答案，我于是自信满满的回答：“恩，刚刚好嘛，过了十五分钟。”
“那么，你知道逻辑问题在哪里了吧？”
我还是摸不着头脑：“你父亲是两点一刻出的门，然后过了十五分钟抵达绿雀湾。而爱玛说她是在两点半的时候受到的……一些不理智的骚扰。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啊，因为时间正正好好！”
“你说的没错，”米斯蒂女士收回了表，这只表对她来说显然也意义非凡，因为我看到它的表面依然很干净，“但根据爱玛小姐的叙述，她是出于‘散心’的目的而去的绿雀湾，也就是说她可以在任意时间去绿雀湾而不必是在两点钟吧？”
“照你这么说，的确如此。”
“但我父亲每个周六都是固定这个时候出去买东西，难道他们这么巧会正好在这个时候遇到？”
“也许就是那么巧合。”
“但我父亲要去的地方和绿雀湾相反，”她指着远方，“父亲一直去从这里数三个街区外的那家店购物。因此他又怎么可能去绿雀湾呢？”
“这……”我的思维有些转不过弯了，“这也许是他们说好……”
“对了，你说的很对！”米斯蒂女士的目光中放出了光芒，像火一般炙热，“除非是爱玛和我父亲约好——两点半在绿雀湾见面，不然他们无论如何都是碰不到的！”
“这……”我有些哑口无言。
“刚才我们也计算了路程，从公寓出发必须不停顿地才能在十五分钟内走到绿雀湾，那么我父亲就一定不是出于去买东西的目的而出门的，仅仅是为了去绿雀湾而已，因为没有空余的时间让他改变想法。”
“你说的似乎没错。”我承认这点，“但这是基于你的说法，你说你父亲一直在周六下午两点一刻出门去买东西。”
“而爱玛自称是两点从旅馆出发前往绿雀湾，”米斯蒂并不理睬我的质疑，“一个花费了半小时，一个花费了一刻钟，并且都没有空余的时间让他们走别的路。毫无疑问，他们就是约好在两点半于绿雀湾碰头的！因此，这怎么会是某种突如其来的陌生人对其的猥亵呢？”
我再次哑口无言，如果她的说法是正确的话，这其中显然有些疑点需要搞清楚。
“你说是吗？直播人拉蒂默先生。”
导演叫我不要表态，我想毕竟像爱玛这种VIP级的明星是我们不能轻易得罪的：“我想这其中有些误会吧。”
“误会？”我感觉她眼中的火焰要把我烧着了，“仅仅因为爱玛是明星，就要相信她所有的谎言吗？”
“所以你用时间囊的目的就是为了有更多的时间来调查这件案子，还你父亲一个公道？”我故意扯开了话题。
“只有三天了，严格来说，还有两天半。”
我看到她的身子在颤抖，这时我感觉她目光中的火焰开始慢慢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感到彻骨寒冷的绝望。
“我知道了。”我想我们得加快速度了，“除了这个疑点之外，还有其他的疑点吗？或者说更实际的证据？”我咕哝一声吞下了口水，为了直播我们都还没有吃午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