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风卷残云, 夜色无声,一道身影悄无声翻窗而出。

  只见那人身手格外敏捷,有如足踏轻波, 掌推烟渺,瞬息之间便来到一座殿阁之外。

  殿阁匾额上写着镀金的“藏宝阁”三个大字, 里面漆黑一片。等待这一批巡逻的侍卫过去后,萧乙寻到一处白日里留下的窗户, 翻身而入,再点上火折子, 摸索着上了二楼。

  藏宝阁一共有四层楼, 越往楼上走, 存放的物品越珍贵。而此次宋清琢即将送给西辽皇帝的寿礼, 便在这第四层的宝箱当中。

  借着稀微的火光, 萧乙找到那宝箱, 打开来一看, 里面是一樽精美的岫玉香炉, 而香炉旁侧,正摆放着一支沉榆香。

  西辽皇帝喜香, 无香不欢,此番宋清琢投其所好, 赠送的这支熏香用料珍贵, 想来会讨皇帝一个欣喜。

  萧乙小心翼翼将那支沉榆香取了出来,再从衣襟里拿出另一支一模一样的熏香放了进去。

  刚合上宝箱的盖子,忽而听闻楼下渐渐有脚步声向上,紧随而来的是烛火亮光。

  整个四楼一片平整, 没有任何可以藏匿的地方。眼见着这亮光就要上来,他立即转身, 想要翻窗而出。

  就在这时,楼下那人提足轻点台阶,踏步飞上。

  “何人在此处?!”话语之间,行动迅捷如雷,一道掌风袭来,已然断了萧乙后退的路。

  待看清是谁,那人面露诧异,停下攻势,朝萧乙道:“不知是萧公子在此处,有所冒犯。”

  萧乙也看出,这人正是宋清琢身边的贴身侍卫,黎朝。

  在初入勋王府的时候,他就曾经和黎朝过过招。此人武功极高,分毫不在他之下,眼下若是动手,萧乙并没有过多胜算。

  黎朝又问,“公子伤势尚未痊愈,为何不在厢房内休息,反而来此处?”

  萧乙知晓,黎朝会对他这般态度,完全是因为宋清琢的缘故。

  自从那日见到他脖颈间的玉佩之后,宋清琢对他的态度大为改变,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不仅请来最好的医师前来替他疗伤,还开始尝试着给他解噬骨虫。

  萧乙虽不知其中具体缘故,但眼下这般情景,无论如何都是要给个交代了。

  “勋王殿下让我过来的。”他道,“说是我可以在藏宝阁内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物品,我便上来瞧瞧。”

  他这般说,黎朝竟也没有过多追究,而是松了口气道:“萧公子若是要挑选宝物,还请到下面三层楼,四楼的物品都是不可随意翻看的。”

  “知道了。”

  离开藏宝阁,回到自己住处,不出意料,宋清琢已然等候在屋内。

  从刑房出来之后的这几天夜里,萧乙都会见到宋清琢。

  宋清琢其实也不多说什么,有时会问问萧乙今日身体状况如何,有时又只是短暂地停留片刻,似乎只是为了看他一眼。

  这般相处模式,反而出乎萧乙的意料。正如今日,宋清琢看到他从外面回来后,第一件事不是问他去了哪儿,而是询问他有没有受伤。

  萧乙心觉疑惑,也不曾多想,只是摇摇头。

  他揣测不清这个人的心思,正如他也揣测不清七爷的心思一样。

  下一秒,他就眼见着宋清琢拿出匕首,割破自己的手掌,对他说:“穆……萧乙,过来。”

  宋清琢的血,是眼下唯一能遏制蛊虫发作的方法。他每天晚上过来,也是为了及时给萧乙缓解焚骨之痛。

  萧乙稍作犹豫,还是走了过去,将头凑近到对方手掌前。唇瓣与肌肤相接时,他能明显感觉到宋清琢身体的僵硬。

  血液顺着咽喉入腹,一股暖流逐渐走遍全身筋骨。

  嘴唇离开时,宋清琢却一拉拉住萧乙,目光灼灼看着他:“萧乙,离开沈铎寒,来我身边好吗?”

  萧乙一时愣怔,不知作何回应。

  又听宋清琢继续道,“从你们踏入西辽边界开始,我的人就已经洞察了你们全部动向。你现在是沈铎寒身边的暗卫,来我这儿,我可许你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对于许多人来说,也许是一辈子的追求。但是对于萧乙而言,却并非如此。

  一个不知道自己过去的人,是没有根的。再多的俗世之欲,也不过是过眼云烟。

  更何况,他心里还有一个放不下的人。

  “三殿下的好意,萧乙心领了。”他挣脱开宋清琢的桎梏,往旁走了几步,“夜已深,我要歇息了。”

  “萧乙,你可知这世上只有我是真心待你的!”宋清琢不想放弃。

  萧乙却似听到什么玩笑话:“仅仅相识数日,我还曾经被殿下那般对待。如今这话说出来,要萧乙怎么相信。”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放弃现有的一切,陪你归隐山林。”宋清琢不多做解释,只是在向萧乙道出承诺。

  可这样的话,换做任何人,都理解不了其中的缘由。

  萧乙只当这殿下今夜发了癫,劝他道:“萧乙只是一个普通人,配不上殿下这般对待,也不知殿下为何这般说。明日便是皇帝生辰宴了,殿下不若早早回去休息。”

  宋清琢听闻这话,张口就想道出个缘由,却又念及何事,终究还是咽下了那番话。

  “萧乙,我会证明给你看的。”他只道。

  萧乙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一事,从袖中取出一个翠玉发簪,递到宋清琢眼前:“殿下若是真想证明什么,就帮我找到这发簪的主人吧。”

  接过簪子,宋清琢细细端详一番。

  发簪是由上等和田玉制成,看成色也有些年月,且发叉尾雕刻为凤,可见佩戴者身份地位显赫。

  若是说他曾经见过的女子当中,倒确实有一位格外钟爱戴凤簪的,只不过……

  他将簪子抵还给萧乙,拧眉问道:“这簪子,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萧乙抿唇不语。

  “也罢。明日父皇生辰宴,你想同我一起去吗?”宋清琢问。

  萧乙这才回他:“若三殿下愿意带上我,去也无妨。”

  “那好,明夜你便作为我的……随从,一同前往王宫。”

  “好。”

  宋清琢走后,屋室内又只剩下萧乙一人。他走到窗外,打开窗户,看着天空中悬挂的一轮弯月。

  心中想着方才宋清琢的那些话、以及他不似作伪的神情,思绪又逐渐飘向了远处。

  也不知近些时日,七爷那边可好。

  才几日未见,却像是许久未见。心中惦记着,时时刻刻闲下来就会想起。

  想起曾经相处的点滴,想起七爷的一言一行。

  如此这般,想必便是那些说书先生们所言的,相思之苦了吧。

  *

  翌日,萧乙换上小厮送来的衣裳,跟随宋清琢一同进入王宫。

  西辽的官职体系与北浔不同,但宫廷华丽程度,可谓不相上下。

  踏入宫殿之内时,萧乙能明显感觉到许多意味不明的目光朝着这边投来。

  他们或是探究,或是好奇,或是不怀好意。这个场景,萧乙不是第一次经历,他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目光搜寻着七爷的身影。

  皇帝的生辰宴时逢北浔和亲公主抵达,双喜临门,整座宫殿内四处都洋溢着欢乐的喜庆的氛围。

  然而看过一圈后,却并未寻到七爷身影。

  忽而,身侧走近两道人影。

  定睛一看,只见那男子天人之姿,身旁女子亦是温婉无双,俨然便是七爷和怀思公主。

  “肃亲王,久仰大名。”宋清琢稍稍站到萧乙身前,拦住沈铎寒的目光。

  “有礼了,三皇子。”沈铎寒抿唇微笑,却并未将目光投过来。

  萧乙心中莫名失落,只跟着宋清琢入了席位。

  待到西辽皇帝出现时,萧乙才发现,原本听闻这皇帝生病,却未曾想到,已经病得如此厉害。

  就连走路,都需要两人在旁边搀扶。看相貌不似有多年迈,却已然头发花白,宛如古稀老人。

  皇帝入席,所有朝臣纷纷起立相迎。

  “平身吧。”皇帝目光一一扫视而过,看到萧乙时,他陡然从坐席站起身,颤抖着手指了过来。

  “清琢,这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