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中飘着几团浓白的卷云,低飞的海鸥急速掠过水面,精准地衔猎了一尾鱼。

  游鱼在喙间挣扎着摆尾,细浪被溅起飞打在船舱的玻璃窗上。

  事实证明:晕船的时候,无论看向哪里都没用。

  窗外不断起伏的水面令原本就晕头转向的安瑞雅更加难受,胃里翻江倒海,眼前花花绿绿的一片。

  船舱另一侧冒出一个高壮的男孩,他在船上如履平地,靠近安瑞雅后搭话道:“嘿,你是哪个年级的,之前都没见过你。”

  安瑞雅抚着胸口拍了两下,咳嗽两声,盯着肩畔的玻璃窗摇晃脑袋,“对不起,我听不懂挪威语。”

  “这是德语——我在上船前见过你,罗斯托克港。”男孩改换成口音古怪的英语,咧嘴露出两颗虎牙。

  随后,用他那根长棍对着安瑞雅点了点,“感觉很不好,是吗?刚来德姆斯特朗上学时我也这样,你应该喝点魔药,船上有卖的。”

  鼻端咸湿的腥气确实淡了不少,船舱也似乎渐渐停止了无规律的起伏蠕动。

  安瑞雅朝男孩挤出一个笑,“谢谢。”

  “我叫路德维希,路德维希·齐默尔曼,七年级学生...很高兴见到你。”

  话音刚落,漆黑的巨船以扑跃的姿势‘嗖’地钻入海水内部,惊涛骇浪飞击着船侧发出‘轰隆隆’的闷响。

  船顶的桅杆与布帆十分夸张地折叠起来,像蹼一样拨划着水。

  安瑞雅在双脚浮空前的刹那扣紧了座位的扶手。

  路德维希双瞳晶亮,他兴冲冲地瞧着船窗外的深海,伸出手臂越过安瑞雅胸前,抹了抹玻璃上的水雾,“我这学期一定要深潜一次,无论如何!”

  船潜入海底后很快平稳下来,安瑞雅看着窗外的群群片片的海藻、游鱼与海龟有些发愣:毕竟,上船前的她身处刚成立不久的、上个世纪的民主德国——这可是未来人都较难获得的体验。

  安瑞雅已经死了,但却侥幸地从一个混血小姑娘身上活了过来。

  芮娅·安因为一场意外而患病,已经沉睡了七年,不曾清醒。

  植物人?还是睡美人的故事?

  当格鲁斯·霍恩海姆拿着木棍使用所谓的‘魔法’的时候,安瑞雅才惊觉:她可能在一个从未了解过的童话世界重生了。

  “好些了吗?”路德维希热情地朝她眨眼,“不要告诉我你不太懂英语,我会伤心的。”

  “我现在很好。”

  安瑞雅很难解释自己在不受训练的情况下能说出一口流利的伦敦腔,她将这归结为一种‘魔法’。

  “路德维希!你居然躲到这里来了,赫达她到处找你。”

  “这是我的双胞胎妹妹,海斯蒂亚。”路德维希指了指从木梯上疾步走下的短发女孩,“像吗?”

  深陷的眉眼确实很像,但安瑞雅没有回答的机会,海斯蒂亚用德语大声嚷嚷着,“哦,饶了我吧,赫达对你那么好——你却在这里搭讪...”她瞥了眼安瑞雅,“你看起来有点奇怪,从哪里来?这个时候德姆斯特朗还会有转校生?看来名声还不够糟糕。”

  安瑞雅听了个一知半解,格鲁斯在家偶尔也会说德语,她多少学了点。

  路德维希脸上的笑从未消失,他拍拍海斯蒂亚的后背,“她的话总是那么多,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安——芮娅·安。”

  “很高兴见到你。”海斯蒂亚朝着安瑞雅扯出一个干瘪的微笑,又将路德维希往楼梯那边拉扯,“够了,你得去找赫达。”

  “就因为你好朋友喜欢我,我就非同意不可吗?蒂亚,哥哥不是这样用的。”

  “我才是大的那个,我是姐姐!”

  海斯蒂亚瞪着路德维希,两人较了约莫三分钟的劲,谁也不服谁。

  “别听他的花言巧语,”海斯蒂亚忽地在安瑞雅的椅侧坐下,她的英语比路德维希顺畅很多,“路德维希他几乎和德姆斯特朗的每个女孩都有那么一段,虽然他是我的家人,但这改变不了他喜欢拈花惹草的事实。”

  “我想,你们误会了。”安瑞雅把鬓角耷拉下来的头发朝耳后拨了拨,“我是德姆斯特朗魔法学校的新任舍监,很高兴认识你们,齐默尔曼小姐...和齐默尔曼先生。”

  作为一名麻瓜——巫师们都这么称呼不会魔法的人类,安瑞雅在确信自己‘重生’后,就连使用最简单的漂浮咒都够呛。

  好在,她是有魔力的。

  这个‘芮娅·安’虽然没能成功毕业,但她在学生时代的成绩十分优秀,足够安瑞雅凭借着格鲁斯·霍恩海姆的人脉和几张猫头鹰考试的证书再次混入魔法学校。

  考虑到芮娅·安的‘七年大病初愈’,德姆斯特朗允许她以舍监的名义留校并且旁听,在合适的时候与七年级学生一起参加毕业考试。

  当然,安瑞雅不会将这些秘辛抖出来,毕竟,她不是真正的芮娅·安。

  至于‘合适的时候’将具体是哪一年,安瑞雅也说不准,也许她需要从一年级的课程补起。

  “舍监?”四只眼睛同时粘了过来,“梅林,你才多大年纪?”

  “我没有义务回答这个十分私人化的问题。”

  芮娅·安已经二十四岁了,但因为那沉睡的七年,她的身体和容貌几乎没什么改变。

  “酷。”海斯蒂亚挑眉,“我喜欢这个答案。”

  “你是在和我们开玩笑,是吧?”路德维希弯腰凑近了些,他端详着安瑞雅的五官,“你长得有些特别,还是说你们国家的人都这么显年轻?”

  在安瑞雅刻板印象中,德国人都像格鲁斯那样严肃寡言,齐默尔曼兄妹的形象颠覆了她的想法。

  “德姆斯特朗一向禁止学生私下深潜,路德维希·齐默尔曼,我会记住你——如果违反规定,最少是一周劳动服务。”

  “见鬼!”路德维希低咒一声,但他话语里的对象明显不是安瑞雅,而是顺着木梯找来的女孩。

  赫达比安瑞雅猜想的矜持很多,她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就连脸上的雀斑都是清浅精巧的;那一头耀眼的金发规整地盘在脑后,辫子上零星缀着些蓝色的小花。

  她的视线围绕着船舱内的三人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海斯蒂亚身上,“一直都没等到你,该换校袍了,蒂亚。”

  海斯蒂亚摆手,“慌什么,船升到水面上再换也来得及。”

  “你是?”

  “芮娅·安。”安瑞雅朝赫达点点头。

  “安?我在香港暂居的时候也见过这个姓氏,你真好看。”

  安瑞雅顿了顿,“过奖了,荷兰菊很衬你。”

  “香港那儿的人也喜欢这样说话。”赫达轻笑两声,“这是荷兰菊?我不认识,只觉得好看罢了。”

  安瑞雅语塞,她只是随口一说,其实这种蓝色的花她也不认识。

  甚至,这之前她根本都不知道有荷兰菊这种植物。

  船窗外的桅杆在‘咔哒哒’的声响中逐渐还原成甲板上直立的木桩,这是黑船即将破水而出的讯号,它顺利地从海上一路潜行到了学校城堡后的高山湖泊里。

  “我们得去换校服了,蒂亚。”赫达挽着海斯蒂亚的手臂朝楼上跑去,她用空出的手朝着安瑞雅比了个再会,从头到尾没和路德维希说一句话。

  安瑞雅摸出一支别在腰后的朴素木棍——巫师都将它称为魔杖——它安瑞雅的手上总是一阵阵地灵敏。

  她不可能在德姆斯特朗的学生面前冒魔法失误的风险,安瑞雅看向路德维希,“你不需要换校服吗,齐默尔曼同学?”

  路德维希摇头,“没事,袍子往外一套就行。”

  “我想,幽灵船底层一直都不是学生舱,请你出去。”

  或许路德维希是出于善意才接近她,但安瑞雅并没有和学生打成一片的想法,她得表现出威信——不然,以这张脸很难服众。

  ......

  德姆斯特朗的船只远不止一艘,安瑞雅踏上高山湖岸时才发现水面上有不少灰黑色的幽灵船只。

  据说,这个学校愿意接纳从斯堪维纳半岛到巴尔干半岛所有的非麻种巫师,急速幽灵船的最远航线会持续一整天。

  山风微凉,安瑞雅到了山路上才发现自己为了撑场面而改换高跟鞋是个错误的决定:德姆斯特朗城堡远在山下,而来往在湖泊与城堡之间的驯鹿车只接送校园的学生,所有教职工均可使用幻影移形。

  安瑞雅从没用过幻影移形,她不确定自己‘会用’,更不敢用这个可能致使人全身异位的魔法。

  她到地比最后一批学生都迟,趁着城堡外的广场没人,安瑞雅尝试着给自己从头到脚来了个清理一新。

  成功了,十分难得!

  她从侧门潜入城堡,朝着亮光的一楼大厅走去,又停在门外。

  礼堂是考究规整的方形,两边对侧的墙上分别绘着一只双头鹰与一只鹿。

  学生们的就位比她想象之中的要快许多,他们围绕在环形桌前侧头听校长温特妮·勒鲁瓦的训话。

  温特妮·勒鲁瓦是个貌似古板的中年女人,安瑞雅在霍恩海姆庄园里见过她——私下的她远比此刻有生气。

  校长刚上任不久,她重复着德姆斯特朗的校训,在宣布宴席开始前话音一转,“今年,我们德姆斯特朗将迎来新的伙伴。”

  安瑞雅见温特妮的时候一再强调过不要过多介绍自己:她平时还得去教室旁听,身份多少有点尴尬。

  她额头冒出层细汗,眼前一花,却见大厅正中一道虚影刹时一晃,冒出个人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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