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漠推门进来,自来熟道:“还是屋里暖和,你站窗户旁边做什么?不嫌冷?”

  说着走上前,拽着齐玉的袖子,把他拽到火盆前:“烤烤手。”

  齐玉听话的坐在矮凳上,把手伸到火盆上方。

  季子漠黑眸略转,心下思量,他刚才牵人时齐玉乖乖的跟着他走,应当是不排斥他的吧?

  季子漠用脚把矮凳勾到火盆另一旁,齐玉看着那脚,忍了忍没说话。

  “咳咳,那个,引升是你给我选好的小厮?”

  齐玉眸光微动,没说话,司安不是个多嘴的,应当又是司琴露了话。

  红彤彤的炭盆烤的人浑身暖和,季子漠把手掌翻转,用指尖挠了挠齐玉正在烤火的掌心。

  齐玉心尖一跳,犹如被人用钩子勾住了心。

  “嗯。”

  “怎么不直接和我说?”

  “不想说。”

  一声闷笑响起,齐玉抬头看他,不知是不是被火烤的,脸上有些红晕。

  “你笑什么?”

  季子漠回:“笑你咯,活雷锋,做好事不留名。”

  齐玉拧眉:“谁是雷锋?”

  季子漠:“额......我之前认识的一哥们。”

  齐玉:“杏花村的?”

  季子漠表情古怪了下,随后扯开话题道:“阿吉不太行,以后就让他在外院待着。”

  齐玉奇道:“他出了什么错?”

  上次季子漠在门房冻了一夜,阿吉连炭盆中的火熄灭了都未发现。

  当时齐玉要给他换个人,季子漠说和阿吉无关,连责骂两句都不曾。

  这次是出了多大的事,居然是舍得责罚了。

  季子漠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说来话长,上一次司琴与我说话语气不好,我逗了她两句,阿吉误以为我看上了司琴,今日我在书房看书,他擅自来找司琴到书房伺候我。”

  他话还未落,和风细雨的书房就猛然降温,齐玉双眸带火,直直的瞪着他。

  季子漠忙解释:“别误会,我没那么禽兽,一个小姑娘,都未成年,我就是条狗都不会起肮脏心思啊!”

  “年纪大些你就能起心思?”齐玉想也不想的追问。

  这话问完方觉不妥,再忆起他上次说了解男人与女人的身体结构,更觉心烦。

  刚觉暖和的火焰现变的燥热,他站起身两个大步走到案桌前,坐下后随手抓了个账本。

  “你若是想纳妾,随你,司琴司平是我的人,不会予你做妾。”

  季子漠跟着起身,手撑着桌沿,弯腰去追他的双眸,语带柔情道:“我这辈子都不会纳妾,我不会让跟了我的人受委屈,尊荣诰命是给不到,但最基本的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可以的。”

  窗外闷雷砸空,湿粘的空气肆虐着,齐玉手中虚握的账本落在桌角,心底如被针轻扎。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他此生第二次听到。

  季子漠没想到齐玉反应如此大,他也开始紧张了起来,嗓子发干,清咳了声,边伸手拿齐玉落在桌角的账本,边说:“我们俩既然已经......”

  季子漠在脑中遣词排句,想着说服齐玉和他当真夫夫。

  他想的认真,连手指何时拿起了账本都未留意,当手中的账本被人夺取,他抬头看过去,深邃漆黑的眸子尽显迷茫,不知发生了何事。

  齐玉看着自己手中的账本,双眸睁大,似是比他更震惊。

  “我...我...我看看账本是不是,是不是脏了。”不会说谎的人找着蹩脚的借口,慌乱的解释。

  季子漠的手还维持着拿账本的姿势,外面乌鸦一声哑叫,他搓了搓指尖。

  面色泛冷,浑身孤寂如烟,那烟中伴着密密麻麻的细针。

  齐玉身上的刺明显,只一眼便能看清。

  季子漠身上的刺裹着烟雾,除了他,无人能发现。

  不过片刻,他垂着的眸子抬起,露出一片笑意,打了个哈欠道:“好困,我先回去睡觉了。”

  季子漠直起身,转身打算离去,猛不防衣袖被人紧紧握住。

  回头挑眉做坏笑状:“怎的,齐少爷舍不得我走了?”

  又是不着调的话,齐玉手松了下又再次攥紧:“你刚才的话没说完。”

  季子漠眉头紧皱,似在努力回想:“刚才......一打岔全忘了。”

  齐玉抿着唇不依不饶,季子漠无奈扶额:“能忘记的话,肯定不是重要的话,说不定我睡一觉就想起来了,等我想起来了告诉你。”

  说着拽了拽自己的袖子:“乖松手,真的困了。”

  季子漠情绪恢复的快,现一切如常,齐玉不知为何,心慌不安。

  季子漠拽着自己的袖子,眼看就要完全拽出,齐玉又直接握上了他的手腕,强势道:“不准睡,帮我看账本。”

  星离雨散,唯有纯白雪花坠落屋檐,一张长书案上,两人坐在东西两侧。

  大晚上的不睡觉,看什么账本,齐玉死活不放季子漠走,季子漠只能无奈留下。

  不过也无妨,他上学十几载,摸鱼摸惯了。

  从箱子里拿出一摞又一摞账本,摆在两人中间,又把两本账本摊开竖起,说了句好好看,谁也不准打扰谁,直接趴着睡了。

  一排一排堆的高高的账本,似是高山深海,阻隔着两人,齐玉翻了一页又一页,一字都未看进去。

  “季...你刚才是否生气了?”

  静悄悄无人答。

  “季子漠,夜深了,是否要让司...安送些吃食送来?”

  静悄悄无人答。

  “时间不早了,明日再看?”

  齐玉连说了几句,皆是无应答,胸口说不上的烦闷。

  把手中的账本翻完,伸手拿下一本。

  夜已深,齐玉双眼发涩,不由的也打了个哈欠,可季子漠一直不说回房睡觉,他也不好再说。

  司琴进来加炭,一进门把整个案桌的情形尽收眼底,眨了眨眼,奇怪道:“少爷,姑爷困了怎么不回房睡,趴在桌上岂不是难受?”

  齐玉:???

  齐玉看了半夜的账本,头脑昏沉,想明白司琴的话,站起身。

  一二三四五六,季子漠在两人中间垒了六层账本,齐玉看了一摞还有一摞,看了一摞还有一摞,他想着账本多,也就没起疑。

  现站起身就看了个全部。

  季子漠那边的账本是一点都未动,趴在桌上睡的别提多香。

  胳膊弯曲着,手绕在后颈处,上学时常见的趴桌睡,齐玉瞧着就难受。

  那么大一人,只禁锢在那一小地方,动都动不了。

  齐玉坐了这半夜,脖子酸腰更是酸,季子漠这样睡,定也是不好受,一时都不知该不该气季子漠糊弄他。

  不由的想起主持的话,他喜巧。

  “季子漠,回房睡。”

  “季子漠?”

  说话无用,齐玉走过去推了推他:“季子漠。”

  季子漠睡的正熟,被人又叫又推的,烦的皱眉。

  梦里分不清今夕何夕,只当又是在哪个会所,叫他的是酒肉朋友,亦或是一群陪酒的。

  烦躁道:“滚开。”

  说完未睁眼,把头转到另一方睡去。

  齐玉站在原地发傻,加炭的司琴也是傻傻抬头,姑爷刚才说什么?

  滚开?

  姑爷让自家少爷滚开?

  语气还甚是吓人,和往日嬉笑的姑爷状似两人。

  季子漠一觉睡到天亮,还未睁眼就痛苦的惨叫了一声。

  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胳膊腿外加一个脖子,动都无法动。

  司琴闻声走了进来,站在门口谨慎的不敢上前。

  原是没有这股谨慎的,可昨晚季子漠的一声怒斥的滚开,让她不敢再随意言语。

  身上披的大氅滑落在地,季子漠余光看到人,捂着脖子,姿势怪异的起身:“你们少爷呢?他自己回房睡,也不知道叫我。”

  六摞书依旧放着,像是纹丝未动,想来是他睡着齐玉就偷跑了。

  司琴贴着门靠着:“少爷叫你了,少爷叫你回房睡,你让少爷滚开。”

  季子漠揉脖子的动作一顿,心里咯噔了下,糟糕,齐玉那家伙又该生气了。

  “姑爷,姑爷,不好了。”阿吉响亮的喊声入耳,犹如天塌地陷一般。

  季子漠顾不上其他,忙大步走过去开了门。

  风雪已停,地上白茫茫一片,季子漠起得早,小厮还在扫着雪。

  大冬日的,阿吉急的一头汗,看到季子漠快要哭出来,仓皇无措道:“姑爷,县里贴了告示,说,说......”

  他大口喘着气,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惊恐的像是大难临头。

  季子漠:“说什么?”

  这一瞬他心里想了又想,贴告示能和他有什么关系?他就想吃个软饭,总不能不准吃软饭了。

  “告示说,即日起,笙朝境内,哥儿入赘者不准再参加科举,若是想参加科举,要等休弃夫郎后方可。”

  脑子快要转出烟的季子漠:????哈???啥??

  季子漠听的发懵,想破天都想不到这项政令,当皇上的有毛病?

  入赘者不准参加科举,这条他不理解,却能听懂。

  等休弃后方可,不是想挑事,惹的别人夫夫不合?科举当官,和人家休不休哥儿有甚关系。

  入赘哥儿不行,入赘女子就行了?

  当皇上的是不是想把哥儿往悬崖处境推?

  季子漠一时脑洞开的比较大,总不能是皇上同为穿越者,打算一步一步消灭第三性别?

  他呆怔站在原地,瞳孔微张,犹如无法接受的傻了一般。

  疾风吹动树木残枝,整个暗镜院悄无声息,扫雪的小厮不敢动作。

  昨日董寒玉说到此事,齐玉整夜无眠,不知如何去说,料不及消息传的如此快,今日就贴了告示。

  世间男子哪有不想封侯拜相的,因入赘切断了季子漠科举之路,他......应当恨不得手刃他吧!

  屋檐下,齐玉脸色煞白,浑身僵硬,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难以呼吸。

  他与雪色相同,唯有眉间赤红一点,艳的动人。

  人生万般难题,这个死结齐玉不知如何是好,恐惧着,忐忑的,像是犯了无数罪孽,等待着季子漠的审判。

  季子漠出来的急,连落地的大氅都未来得及捡,此时风一吹,湿粘的冷风顺着脖子往下,激的他打了个寒颤。

  搓了搓手转回身,瞧见傲立在风口的人,如画的眉眼故作镇定似往常,可季子漠却瞧见里面皆是忐忑不安。

  季子漠:“你......”

  “少爷,少爷......”

  院门处,小厮打扮的人连滚带爬而来,惊恐神情比阿吉有过之而不及。

  这小厮季子漠成婚前两日见过,之后便随了齐父齐母去皇城。

  季子漠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好:“你不是跟着去了皇城,老爷夫人可回来了?”

  小厮冬衣被锋利之物划了几道长口,雪白的棉花外露着,头上的帽子歪着顾不得整治。

  他瞧见季子漠和齐玉,猛然失了力,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少爷姑爷,老爷和夫人带着舅老爷家的几位哥儿/小姐走水路回来,遇上水上盗匪,整个船都翻进了洛河。”

  哭声如乌鸦啼叫,悲的人六神无主,齐玉似是傻了,不懂着话中的意思。

  浑身筋骨尽数被人抽去,他摇摇欲坠无法站住,司琴未经过事,边支撑着他边哭着喊少爷。

  可她年纪小,又比齐玉矮了一截,自己都快哭的站不住,又如何能支撑住齐玉。

  泣不成声时,艰难支撑的重量被人揽了去,她泪眼朦胧中,是季子漠揽着了齐玉的腰,把他的重量接过去了大半。

  司琴吓的不知如何是好,崩溃大哭,求救道:“姑爷,这可要怎么办。”

  伺候的人,打扫的人,呆呆的站着,有的吓哭了,有的吓懵了,季子漠视线扫过他们,最后垂眸看向自己怀中。

  齐玉倒是没哭,唇瓣苍白如院中雪,双目红过眉心,眼看就要滴血。

  他双手紧紧攥住季子漠胸口的衣服,抖的不成样子。

  外人不曾看出齐玉内里模样,可季子漠知道,齐玉已经软了下去,此刻全靠他搂抱着才能站住。

  季子漠手掌在他肩头摩擦了两下,轻声道:“先别害怕,先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再说,就算出了事,也要生见人,死见尸。”·

  邹然噩耗砸丢了齐玉所有理智,耳边沉稳的话如指路明灯。

  季子漠厉目看着跪地痛哭的小厮,眉头皱如深山:“现在哭什么,你们在哪里遇到的水盗?桑农县靠水,谁人会不识水性?就算遇到水盗丢了货物跳下河,多少能活下几成人,为何就你自己回来的,其他人呢?”

  “这一路水道商船应当不少,沿岸是各州府,都有驻军,我们船上带的也有善战之人,怎么都不至于撑不到驻军前去相救。”

  耳边哭声渐止,抱着齐玉的人如大山,条理清晰的问着话。

  “我,我爹娘皆擅,擅水性......”

  阴云透过一丝光亮,绝望之人看到了希望,齐玉慌忙说着。

  齐玉把季子漠的衣襟拽的更紧了些,朦胧赤红的眸子望向他,犹如望向救世神明。

  他把季子漠的衣服当成救命稻草,季子漠后背上的衣服都在发紧,他微微弯腰,低声道:“先别急。”

  齐玉:“我不急,不急。”

  小厮止住大哭,抹着眼泪道:“老爷和夫人走的是阎王道。”

  季子漠浑身一震,察觉到怀里的身体又开始发软,忙又搂紧了些。

  季子漠:“为何会走阎王道?”

  阎王道,三不管之地,故而海上劫匪聚集地,别说经商之人,就是军营都要绕绕道。

  小厮:“因,因舅老爷惹了皇怒被下了大狱,不知会落得何种地步,皇城风雨摇摆,老爷和夫人带着几位哥儿,小姐回桑农县,想替他们张罗婚事,要是有个万一,多少能保住几个。”

  嫁入夫家,不受父家之责,几位少爷是保不下,哥儿,小姐的许是有些可能。

  小厮继续道:“老爷夫人怕走别的道会受阻,只能走水路少些波澜,谁知行至凤凰府那处,知府阻挠拖着不让走,夫人一急,就改道走了阎王道。”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连的打击莫说齐玉,就连季子漠都有些难以接受。

  父母没了,靠山舅舅还倒了。

  摇摇欲坠的泪终是撕破眼帘,雷霆而出,齐玉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推开季子漠,漂浮着脚步往外走:“准备船只,我要去阎王道。”

  生见人,死见尸,他要去寻的。

  头顶乌云密布,压的人无法喘息,齐玉衣衫单薄,孤身一人走在雪中,跌跌撞撞的往外而去。

  两旁树木花草凋零,桃花树上唯有干枝。

  胸口的衣襟被松开,褶皱处恢复原样,季子漠垂眸看着自己绣着翠竹的衣袍,轻叹口气。

  事情还真是绝无仅有的糟糕。

  司琴几人反应过来,都紧跟着齐玉而去,季子漠转身回了屋内,打开墙角的箱子。

  连续开了三口箱子,才找出一件厚实的披风来。

  拿着披风大步去追人,如他所料,齐玉被拦在了外院。

  齐家上上下下所有的人,尽数跪在雪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齐管家与齐秋声声落泪:“少爷,我等去,我们受齐家恩惠,哪怕把命丢在阎王道也是应当,少爷,你万万去不得。”

  齐玉立在昏暗天地间,滚烫的泪水颗颗落下,嘴唇翕动难发一言。

  他想说他要去瞧一瞧,就算是父母死了,他也要带着他们的尸骨回来,让他们入土为安。

  可嗓中似被泥浆填满,连虚弱之音都发不出。

  “齐管家,准备船。”

  肩头落上重物,他转头,泪水模糊视线,他看不清是谁。

  冰如铁的手掌被人握住,被人牵扯着往前。

  齐玉不知他是谁,不知他要带他去何处,茫然天地间,只有他来牵他,只有他领着他走。

  无边水面上似是有道屏障,后退是清明,前进是浑沌,船只甲板上,季子漠拢着黑色大氅打了个喷嚏,对身侧道:“听你的,去吗?”

  后面管家和齐秋满脸急色,季子漠冲两人微微摇头,示意莫说话。

  丧父丧母割肉之痛,不让齐玉走这一趟,他怎会罢休。

  在水上行了七八日,悲伤渐缓,现如今阎王道黑压压一片,犹如死神面世,他怎会带着一船熟悉之人去送死。

  高挺的鼻尖有了凉意,季子漠抬头望天,细雨如冰针落下,刺到脸上生疼。

  北风潮湿,吹湿衣衫,良久后,齐玉闭上眼,浓密的睫毛颤抖中,滚下苦涩的泪滴。

  “转道回去吧!”他七八日未曾开口,清冷之声如粗沙,刺的人耳朵生疼。

  掌舵的船夫掉着船头。

  船上房间狭窄,季子漠倚靠在房门外,听着里面压抑的呜咽,眼眸涣散不知在想些什么。

  从他让齐管家准备船时,就知道了此刻的结局。

  虽之接触过几日,凭良心说,齐父齐母对他实属是好,发生不幸,季子漠自是不想的。

  但若说有多少难过,那倒也不至于。

  死后不管身后事,活着的人总要想往后,齐家一摊子事如何办,不说齐玉适不适合做生意,只说他刚刚瞧了几日的账本,其他一窍不知,怕是有的烦。

  季子漠就咸鱼混吃等死的心思,并不想插手齐家的事,更何况,齐玉也是防着他的。

  另有齐玉和那个竹马,季子漠都不知是何种情况,被动的无从下手,不知软饭前路如何。

  房中声音戛然而止,季子漠楞了下,犹豫后手指屈膝敲了敲门框:“齐玉?”

  “齐玉?”

  季子漠:???这傻子不会自己跳河往阎王道游了吧?

  闪过这个想法,季子漠猛的推开门。

  乌云密布的天,压的人无法喘息,窗户四开着,河水流动声入耳,似在奏着悲歌。

  齐玉站在窗前,似石雕一动不动,季子漠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那么傻。

  他走上前,寒湿似触手一般灵活,钻过衣服缝隙,死死贴在全身皮肤。

  离得近来,才瞧见齐玉是何种模样,斜雨打湿他精致脸庞,分不清上面是泪是雨。

  脸上红的犹如涂了上好的胭脂,季子漠呼吸一窒,忙按住他的肩头,急道:“齐玉,呼吸,呼吸。”

  肩头被人摇晃,齐玉茫然的看向他,双眼懵懂如幼童,像是不懂呼吸为何物。

  闷雷劈空,外面是齐管家的喊声,嘱咐着掌船的留神。

  季子漠手掌卡住齐玉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

  洁白的齿,嫣红的舌,冷风直往里灌,像是在迷雾中刮出一条路,齐玉迷茫的眼中有了些许焦点。

  季子漠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宽慰,叹息一声,抬手在他硬挺挺的后背拍了拍。

  有些伤,有些疼,唯有自己挺过去,再多安慰都无用。

  闷雷一声一声响,好在始终未曾落下暴雨,整艘船提心吊胆的回到桑农县。

  在船上飘了半月,下了船踩在实地,季子漠快要有些不习惯。

  只是还未站稳,又听到不近不远处传来一声:“姑爷姑爷,不好了。”

  季子漠快要哭了,齐父齐母船沉了,皇城的舅家落了狱,靠山摇摇欲坠的,倒不倒还不确定,现在事情还能更糟糕?

  跑来的小厮是被季子漠留在桑农县的阿吉,似是见到爹娘一般的奔至季子漠身旁。

  齐玉经过这一遭,犹如雪山结冰,更是冷寂,他提着衣摆下了船,立在季子漠身侧。

  阿吉急忙道:“少爷姑爷,皇城传来消息,舅老爷一家被判了抄家流放塞北边城。”

  齐玉脸色猛然发白,季子漠面上不显,心里却哀呼了声,他最怕的就是如此,靠山倒了,事情可就千难万难了。

  “不止这个,二老爷带着个少爷来,说是老爷的儿子,回来继承家业,现在都搬了进去。”

  季子漠:???啥?

  季子漠发懵的转头:“咱爹还有个私生子?”

  齐玉也有些发懵,随后冷声道:“没有。”

  季子漠半信半疑:“真的?”

  齐玉抿了抿唇,不再说话。

  季子漠:......

  他真的要哭了,果然,人生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齐宅被人占了,自无马车来接,齐管家急忙让人去租了几辆马车过来。

  季子漠手指点动裤腿处,速度略急,齐玉上了马车见他不动,回头看他。

  季子漠回神道:“我坐另外一辆马车。”

  齐玉扶着车框的手蜷缩了下,嗯了声,独自上了马车。

  季子漠想了想,和赶车的司安低声道:“车慢一些。”

  司安意外道:“姑爷,家都被人占了,不应当早些回去吗?”

  季子漠:“占都占了,不在乎这一会。”

  说完朝着后面的辆车走去,路过齐管家时拍了拍他的肩。

  他大步上了马车,齐管家紧跟而上。

  马车内,季子漠坐下便道:“那个私生子什么情况,你和我说说。”

  他脊背虽挺得直,脚踝却是搭在弯曲的膝盖上,依旧是不端的姿势。

  可却有莫名的气势,一句话发号命令般,由不得齐管家拒绝。

  齐管家七上八下的心定了定,忙解释起来。

  “舅老爷未起家时,许家门楣底,老爷对夫人一见钟情,在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势要娶夫人入门。”

  “老夫人还活着时,看不上夫人,再加上当时未分家,二老爷,姑奶奶都在,住在一处,夫人忍了又忍,受了许多委屈。”

  “直到夫人有孕,老夫人张罗着给老爷纳妾,我记得刚巧那阵老爷和夫人闹脾气,院中日日都有争吵。”

  “几下巧着,不知怎么的,老爷酒醉就睡了妾,弄了个孩子出来。”

  “夫人生了哥儿,那妾生了少爷,老夫人欢喜的紧,夫人彻底伤了心,抱着孩子回了许家。”

  “在许家待了半月不到,舅老爷就在皇城高中了,后是老夫人去许家请了五次,方才把夫人请了回来。”

  “不过自那以后,夫人忍气吞声的性子就变了,把齐家里里外外抓到了手中。”

  季子漠:“小妾和那孩子是娘赶出去的?”

  齐管家:“是老爷赶出去的。”

  季子漠:???

  齐管家:“老爷给了五百两,把名字从族谱上划去,连人带孩子赶了出去,后就没再管过,连问都未问过。”

  季子漠在心里说了个牛逼,他这老丈人是个狠人,人都说虎毒不食子,这是孩子娘不要,孩子也不要了。

  想想他在齐母身边几十如一日的逢低做下,一时都不知这算不算真爱了。

  他屈膝顶开车窗,侧身在外面看了一圈,问一旁跟车的人:“阿吉呢?”

  “姑爷,阿吉被少爷叫上马车了。”

  季子漠哦了声,又道:“你去帮我把常水叫来。”

  常水就是跟着齐母去皇城,活着回来的那小厮。

  齐玉叫阿吉,不外乎是问齐宅的情形,说来真是百密一疏,齐母去皇城,带的皆是中用的人,齐玉去寻人,齐管家张罗的自然也是中用的人。

  两下把人带了去,留下一个齐宅,可不得守不住。

  常水忙上了马车,还未坐稳,季子漠就问:“你和我说说在皇城的情况。”

  常水怔楞了下,忙道:“老爷夫人到了皇城,舅老爷派马车来接......”

  季子漠揉了揉眉心,打断道:“不用说如此详细,你可知舅老爷是犯了什么错?”

  季子漠心思转得快,边问边在心里罗列了个官员下马罪名:贪污受贿,结党营私,私通敌国......

  常水摇头道:“这个不知,只知老爷和夫人初到那日,走路间提及姑爷,舅老爷骂了声糊涂。”

  “那日上朝也无不同,谁知舅老爷上个朝,直接下了大狱,说是龙颜大怒,把七八位大人都关了进去。”

  季子漠拧眉追问道:“七八位都关大狱了?”

  常水点头:“是,比舅老爷官职高的都关了进去,听说还有个御史撞柱,当时未死,皇上让人拖出去打死了。”

  说到这里又打了个寒颤:“皇上打死后未解气,把御史全家发配为奴了。”

  季子漠忍不住低骂了声艹,这皇上有病,给这样的皇帝当御史,也真是倒了血霉。

  齐管家听森*晚*整*理的心惊,忙问:“姑爷,皇城离桑农县远,与我们有何干系?舅老爷是舅老爷。”

  舅老爷姓许,齐家姓齐,别说是抄家流放,就是诛九族也诛不到他们头上。

  季子漠回了个不知道,又问常水:“你们回来的途中,有人阻拦?”

  常水又忙点头:“行至凤凰州府时,知府言和舅老爷关系甚好,遇到舅老爷家的哥儿小姐高兴,拦着不让走,让多住些日子。可老爷却说,知府和舅老爷不合。”

  季子漠CPU都要烧干了。

  许家犯事正常来说是牵连不到齐家,可齐父齐母直直撞了上去,在那知府面前挂了名,是否牵连,就看别人怎么思量了。

  没判刑就敢拦着不让走,瞧着也不是正派的类型,要是个睚眦必报的,还不得趁你病要你命。

  朝堂之争,谁管你无辜不无辜,牵连不牵连。

  马车行到人少处,季子漠道:“你们先护着齐玉回去,我去办点事。”

  说着弯腰跳了下去。

  他下的突然,马车连停都来不及,齐管家忙道少爷小心。

  马车上常水和齐管家面面相觑,常水惴惴不安道:“齐管家,姑爷一走,我开始心慌了。”

  齐管家心想,谁不是呢!回了齐宅可怎么办,老爷夫人去的突然,连只言片语都未留下。

  夫人这些年把齐家的人都得罪大发了,现如今还不得都占在庶子那头。

  最最关键处,少爷是个哥儿,自古以来皆是男子继承家业,自家少爷占不住理。

  不过转念一想,少爷是招赘并非外嫁,守家业也是合乎情理,就看各方手段如何了。

  齐宅门前,四扇门齐开,拉车的马儿停住,司琴低声道:“少爷,到家了。”

  被外人占了的家,又如何是家,以往是父母护着,现下齐玉初次经受风雨,心上如挂了个秤砣,坠的他有着几分慌乱。

  手紧紧握着膝盖,缓了会,弯腰下了马车。

  他站在马车旁,侧身看向后面那辆马车,似在等着什么。

  齐管家忙道:“少爷,姑爷半路下了马车。”

  齐玉袖中的手慢慢收拢,故作镇定道:“去了何处?”

  齐管家:“不知,姑爷让我们先送少爷回来,说他去办些事,办何事未说。”

  拉车的马昂头喷洒着粗气,前蹄在原地打着转,齐玉收回视线,抬脚踏上青石台阶。

  季丫和季安被赶回了杏花村,他应当也回去了吧!想来也是,他胜算难料,又害得季子漠无法科举,他怎会陪着他。

  只是......齐玉不善言辞,今日定是会与亲人撕破脸,他有些怕的,怕自己不中用,连家都守不住不住。

  温室的花儿无法承受风霜,却不得不去面对风霜,齐玉孤身上前,仿若手持木棍的残兵,对阵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