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疗室”的大门轰然洞开!

  穿过门后的布帘,是一排横陈的束缚床,其后是各种大型器械。这些器具被一视同仁,无论高低贵贱都遍布斑驳的锈迹,还有好像血液凝结的暗褐色。

  在里边随便挑一套设备,拉去横店都能直接给恐怖片当布景道具,可往来其中的人却视若寻常。

  他们穿着白大褂,面无表情地走在大小仪器之中,时而抬起神情空洞的脸,言简意赅地交流一两句:

  “电流调高。”

  “注射。”

  “绑带拉紧。”

  林秋夏被放在一张床上——他下意识紧盯着床垫的污渍,幸好幻觉就是幻觉,不至于蹭脏他的衣服。

  “董存棋,”站在床边的男人举起仪器,面无表情地问,“穆李是你什么人?”

  林秋夏听见自己的身体发出尖叫,声嘶力竭地吼:“……仇人!她要杀我,医生,她要杀我!你救救我……救命啊!”

  男人朝一旁打了个手势,仪器的表盘被打开,红灯闪烁几番,仪器末端随之爆出电花,像仙女棒一样。

  他又机械地重复:“董存棋,穆李是你什么人?”

  林秋夏再度听见了可怖的尖叫:“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医生,医生你不要打我。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认识她。医生!我……啊啊啊!!!”

  男人置若罔闻地调试一番,直接将四射的电花怼到床上。

  电流在金属导体的战场上所向披靡,源源不断侵蚀着每一个角落,流入人体,无孔不入。

  林秋夏没有触电的感觉,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具身体正在严重地抽搐痉挛。

  他的意识游离在外,端坐在上帝视角旁观,不能挣扎或是逃脱,唯有定定看着前方。

  那个男人又问:“董存棋,穆李是你什么人?”

  他的语气同前两次一模一样,连停顿都分毫不差,如同按下回放的复读机。

  但重复到第三遍,话中的意蕴却不像是例行询问了,倒像是高高在上的审判。

  床上的身体爆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然而随着通电时间的增长,叫声渐渐转向微弱,几近于无。

  “董存棋,穆李是你什么人?”

  电流中止,男人第四遍说道。

  林秋夏和他面面相觑,被口罩上方露出的双眼紧紧盯着,看见对方有如复制粘贴一般的重复,后知后觉地在这张没什么记忆点的脸上找到一种非人感。

  他渐渐毛骨悚然,原本能置身事外的灵魂也开始战栗,和触电的身体一样颤抖起来,二者渐渐趋于同频。

  男人又一次举起仪器,问:“董存棋,穆李是你什么人?”

  仪器上闪烁的电光大盛。

  ……

  苏小清坐在病房里气闷,正怀疑人……怀疑蛇生,便听到外边的护士议论纷纷:“缴费大厅有个人晕倒啦!”

  “嗯?是普通患者?”

  “好像不是,他拿的a级病房单,是2016号房。安保处已经开始检测能量波动了……”

  苏小清看着病床上刻着的“2016A”,呆了三秒,瞬间从沙发里跳起来,一边打电话,一边飞奔向楼下。

  他管不上什么人妖有别保密协定了,朝着话筒叫道:“高叔!你快来医院,出事了!!!”

  ……

  就在仪器即将接触到金属床的一刻,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熄灭,所有机器同时发出尖锐的警报,而后齐刷刷地宣布罢工——停电了。

  同一时刻,林秋夏的身体忽然有了实质感。那奇妙的预感再次袭来,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生命的威胁,极尽全力地挣扎起来!

  床边的男人扑了上来,紧紧扣住林秋夏的双手,力气大得犹如铁箍。

  周围穿着白大褂的人听见动静,霎时有五六道手电的强光照来:“去帮忙,有病人要逃跑!”

  ……

  高谁拿出遁地的本事,片刻从他的门卫室赶到医院,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声嘈杂的缴费大厅,差点把慌慌张张的苏小清撞个四脚朝天。

  “高叔!我,我只是想吓唬他一下。”苏小清慌得不行,连人形都快维持不住了,脸上的鳞片若隐若现,“我在他面前现了原形,咱们大人让我解释清楚……但是他根本不信这个世界上有妖怪!我我,我就想吓吓他,没准就信了嘛。可还,还没吓唬成功……”

  “不是你的问题,这里另有怨气。”高谁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周,严肃道,“去找保卫处,准备封锁现场。”

  苏小清的尾巴在身后若隐若现,和两条腿一起飞快地在地上划拉,半跑半扭蹿了出去。

  高谁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他后脖颈,朝反方向一指:“……你往哪走!”

  苏小清连滚带爬调了个头,又朝另一边蹿去——蹿到一半,忽然想起什么,结巴道:“那那那个c级指令,还,还需要大人的令牌。”

  高谁的指尖弹出一抹银光,化作龙鳞的形状,落到苏小清手里。

  随着信物献身,一丝真龙威压以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缴费大厅里半数的人差点跪下,不乏有显露出兽态体征的,都是些前来看病的妖族。

  长出猫耳狐狸尾巴的倒还好,问题是有些原型不怎么吉祥如意,冒出的鹰喙蛇尾或是真乌龟脑袋实在骇人。

  另一半根正苗红的人类顿时被吓出连连惊叫,分分钟又晕过去好几个大病初愈的。

  整个缴费大厅乱成了一团,唯有高谁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圆厅正中间。

  蓦地,他猛然盯上一根顶梁圆柱,飞身掠去——

  林秋夏被七手八脚地摁住,连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只听见白大褂男人连声道:“镇定剂,镇定剂拿来!一毫升静推!”

  林秋夏理智上认定这都是幻觉,但预示着死亡的直觉过于强烈。求生欲使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潜能,他脑海中回马灯似的闪现过两辈子全部所见所闻。

  “……杀人了!317床的被他们杀了!”林秋夏不管不顾地吼道,“快跑啊,跑啊!大家一起往外冲,能跑一个是一个!我给你们殿后,冲啊!出去了曝光群王.八蛋!我是自媒体记者!!!”

  也许是听到病友身亡,也许这声“记者”的缘故,治疗室瞬间乱套了。

  被束缚在床上的“病人”一个个开始挣扎,白大褂左支右绌地忙不开身,还是按住葫芦浮起瓢。

  束缚带拦得住触电抽搐,却根本拦不住人类求生的挣扎。

  林秋夏挣脱出一条腿,四处乱踢乱踹,一脚踢中那复读机男人的小腹,换取片刻的喘息。

  他满脑子空白,吹冲锋号一样地给大家加油鼓气,完全是跟着感觉在喊:“同志们冲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啊啊啊……唔!!!”(1)

  喊到一半,有人狠狠捂住了他的嘴。

  林秋夏再度玩命地挣扎起来,拳打脚踢半天,才缓缓意识到触感不对。

  他身上的束缚带不见了、身下的铁床也不见了。

  他茫然地睁开眼,入目是一大片绿色的鳞片——竟然是条巨大的尾巴。

  顺着尾巴向上看,则是熟悉的乌龟……熟悉的蛇脑袋。

  林秋夏木然和两只人头大小的蛇眼对视片刻,迟迟把刚刚被捂住的半声尖叫哑着嗓子喊完,经历了今天的第三次晕倒。

  他还模糊听见有人说:“……要了命了,幸好张载没成精啊,不然得和这小子拼命。”(1)

  “呜呜呜呜哇,高叔,高叔他晕了!人类怎么这么难搞!”

  “苏小清,不许物种歧视!”

  而彻底陷入昏迷后,林秋夏的意识重新回到了刚刚那间治疗室。

  这么说也不完全准确——这一次,治疗室里没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血迹,机械设备历久弥新,被保养得很是精心。

  “他”躺在一张床上,束缚带不松不紧地系着。

  床边的男医生嗓音温和,耐心地问:“董存棋,男,33岁,对吧?你躺好,不要紧张,准备开始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