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栩昏昏沉沉,仿佛行走在无尽的黑暗里。四肢酸软像灌了铁块，越想动，越动不了。
隐约记得倒下的那刻,一股橡苔木和马鞭草混合的幽香裹住了他。
那是似曾相识的味道。
上辈子,他被绑架后逃了出来,独自在漆黑的高速路上穿行，身后忽然冲来一辆大卡,刺目的远光灯几乎晃瞎他的眼睛。
他不确定是不是绑匪追上来了,只能拼命往前跑,冲过一道弯口时,被飞溅的砾石砸下山崖。
那辆大卡顺着高速路开了过去，没有发现他。
他静静地躺在黑暗里,以为自己快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升起,四周又变得闹哄哄的。
他听见有人喊：“路先生,是白栩！”
随后一股橡苔木的幽香裹住了他。
这味道青涩又带点回甘,像被午后的日光烘烤过,让人暖洋洋的。
惊惧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白栩陷入深度睡眠。
等到再有意识时，已不知过了多少年，他被医生宣告为植物人,身体不能动,只能凭意识观察这个世界。
护士以为他听不见，肆无忌惮地八卦他的处境。
通过这些零碎的信息,他得知救他的这人姓“路”,以前就和他认识，出于好心,帮他垫付了所有医疗费用。
路先生偶尔会来看他，但不说话，每回都在床头略坐坐就走。
成为植物人后，白栩的视野有限，根本无法将这人看清，重活一世，他更是把人家的长相都快忘记了。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股甘甜的幽香。
今天倒下时，他闻到了一模一样的味道。
确定自己不会磕破脑袋后，他就放心地睡了过去。
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眼前是重重迷雾，偶尔一两声猫叫在耳畔响起。
“喵呜喵呜~！”
跟哭丧似的，扰得人心烦。
他想把猫抓来看看，但身体动不了，无力的感觉恍如隔世，变成植物人的恐惧在身体里蔓延。
最后，他愤怒了，使劲浑身力气坐起来，冲着茫茫黑暗狂骂回去：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风把窗帘吹起来，他惊觉自己坐在酒店的床上，四下里一片寂静。
陆憨憨和白瑭跪在床头，保持着双手擦泪的姿势，张大嘴巴呆住了。
门口传来汤圆凄厉的尖叫：“诈诈诈诈诈尸啦！！”
白栩：“……”
神特喵诈尸，你爸爸才诈尸！
他刚想跳下床让这人闭嘴，余光一闪，瞥见门口还有别人。
干，陆且站在酒店昏暗的灯下，揣着双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回丢人丢大了！
白栩果断躺回去，面朝天花板大胆开麦：“我们一起学猫叫，一起喵喵喵喵喵！”
别说，唱得还挺动听，声情并茂的。
然而陆且面无表情，毫无表示。
他朝陆憨憨招招手：“走了。”
陆憨憨恋恋不舍地帮白栩把白毛巾重新盖上，拍拍他：“白栩哥哥，我们要回去了，你记得吃药呀！医生说你退烧了，要注意休息，如果太难受了，你就喵呜喵呜地哭一下。”
白栩无语凝噎：“谢谢你，可爱又善良的陆小猫。能把毛巾从我脸上拿下来吗？”
“嗯？”陆憨憨呆了下，乖乖把毛巾拿开。
临走不忘嘱咐白栩：“你记得喵呜喵呜地哭哦。”
白栩：“……”
到底是哪个大聪明教他喵呜喵呜哭的啊！
-
医生来给白栩检查，确定他退烧后，开了些药就离开了。
白峰山的一切事务交给汤圆打理。
汤圆拿着手机汇报今天的行程：“锐力更换了摄影师，新摄影师上午乘飞机过来，所以你上午可以好好休息。下午如果感觉好点了，可以开始重新拍摄。”
“可以。”白栩没什么意见，这些都是小事。
他现在感觉好多了，只是四肢还有些软，勾勾手指吩咐汤圆：“帮我把被子掀开。”
“干嘛，热啊？”汤圆挺为难，“医生说你热也先忍着，把汗发出来就好了。”
白栩懒得解释，费劲地用脚把被子踢开，又说：“来，睡衣扣子给我解开。”
这回汤圆惊呆了，犹犹豫豫地看着他，脸噗一下就红了。
“不不不好吧！”
白栩虽然病着，但身材好呀，宽松的睡衣楞是穿出了超模秀场的质感，一小片衣角卷起来，露出劲瘦有致的腰线。
要不是汤圆坚定地认为自己从出生起就是钢铁直男，这会怕是要被他掰弯，但这不代表他就愿意帮白栩解钮扣，妈的，烫手！
白栩妥协：“就解一颗。”
汤圆没办法，可怜兮兮地问：“哪颗？”
“肚脐眼那颗。”
“……行吧。”
好歹是裤子以上，胸部以下，汤圆闭着眼，战战兢兢给他解开了。
“行，把东西拿出来吧。”白栩晃着脚丫子指挥。
汤圆问：“什么东西？”
下意识往他身上一瞧，顿时恶心得跳起来：“我去，你几天没洗澡了啊！肚脐眼屎都黑成块了！！”
白栩：“……”
尼玛，你才没洗澡！你全家不洗澡！！
他耳朵快被汤圆震聋了，没好气地说：“快点，抠出来。”
“栩儿，是这样的，我不是嫌弃你哈，”汤圆一边说，一边露出嫌弃的表情，“咱们商量一下，要不我出钱，给你雇名护工？”
白栩用力踹他一脚：“快点，别磨蹭！”
要不怎么说经纪人不干人事呢，这是人干的事吗？！汤圆哭丧着脸，眯着眼把他那块黑屎往外抠。
抠着抠着发现手感不对：“卧槽，你这不是针孔录音机吗！”
“是呀！”白栩没好气回答他。
汤圆有点懵：“不是，你装这玩意干嘛呀？”
白栩朝他勾勾手指，哑声说：“里面录音拷贝一份，发给白江河，让他拿去处理。”
又不是傻子，昨天被章钧艾折腾两回后，白栩就留了这一手。道具服藏不下手机，他专门找了这种针孔录音机贴在身上，把章钧艾那些人身攻击录得清楚明白，今天再让白江河以繁星的名义发布出去，保管章钧艾身败名裂。
他说完自己的计划，汤圆表情一言难尽：“你要不先看下热搜？章钧艾已经完了。”
“啥？”白栩垂死病中惊坐起，还有人出手比他更快？
汤圆：“宸天和章钧艾解约了。据说是章钧艾爽约，得罪了天王。”
“……”白栩无语。
他昨天好像看见陆且了，确实是章钧艾为了整他爽了陆且的约，啧，想不到陆且气性这么大。
不过陆且的事是陆且的事，他自己的气不能白受。
他坚持：“反正你发给白江河，让他处理。”
“白江河……”汤圆欲言又止，“你还是看下热搜吧，网传他包养公司员工，杨姐李姐她们都被扒了，很快就要轮到你了。”
“哟嗬！”白栩立马精神了，拿出手机一看，还真是！也不知报料这人和白江河有什么仇，反正公司那些靠白江河上位的十八线几乎全部榜上有名！
但这事儿吧，谁也说不清楚，毕竟白江河对待感情还是很有原则的。他同一时期只交往一个，而且每次都是别人主动追他，他只是不好意思拒绝而已，对外说法都是以结婚为前提的交往。
即便狗仔深扒，其实也没扒出多少劲爆的猛料。
消息刚出来时，一度因为白江河的名字冲上热搜前十，但因为没有新料，名次不断往下降，白栩在评论区转了一圈后，排名跌到了一百以下。
正准备退出热搜，一条新的评论吸引了白栩的注意：
【白江河是双，不仅有女朋友，还有男朋友，男的姓白，是同公司艺人！】
卧槽，这是什么瓜？
跟别的报料比起来，这个才是猛料啊，尼玛白江河居然是双，男女通吃？他还有男朋友？！啥男朋友啊，不就是包养那点事儿嘛！
于是网友开始扒了，繁星姓白的艺人，不就是白栩么！
原来白栩之前的黑料，说他被五个大佬同时包养那个，是真的！！尼玛这五个大佬之一，原来是白江河啊！！
这下网络沸腾了，狗仔、黑粉、吃瓜人士……全都恨不得住在网线里，薅着白栩以往那些新闻地毯式搜索。
结果搜着搜着……咦咦咦？不对啊，这俩除了恰好同姓，就没一起同框过！
看来保密工作做得真不错。
随着热度上升，就有人顶着小号出来说话了：
【确实是白栩，他那辆兰筐基尼就是白江河送的！】
【那天我不在，但确实有同事看到白栩进了白江河顶楼的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白江河衣服都被扒光了！】
【圈里还有人不知道的吗，我就亲眼见过这俩人又亲又抱，妈呀，简直辣眼睛！】
……
前面还有鼻子有眼的，后面就纯属瞎编了。
好几个小号白栩看着眼熟，他可以肯定，其中有一个是章钧艾的，还有一个是谢牧遥的。
谁在背后煽风点火，一目了然。
他随手把图片截下来，想了想，也登陆自己的小号，发了一条：
【笑死，繁星姓白的，又不是只有白栩一个。】
一语惊醒梦中人，还真是哈，繁星不还有个白秋帆么。
白秋帆的粉丝立马出来维护：
【有病吧，我们帆帆和白江河什么关系，不会有人不知道吧！】
知道又怎么样呢？那不是更劲爆吗！
这些年白秋帆打着首富之子的名号，明里暗里地蹭热度，和白江河同框的照片岂止一两张，有他挽着白江河的，有白江河搂着他的，还有几张因为角度问题，看起来就像白江河在亲他的脸，而白秋帆则笑得一脸娇羞……
艾玛，辣眼睛！
反正白栩这边是扒不出多少真材实料了，反倒是白秋帆这边，一旦吃瓜群众接受了“叔侄恋”这个概念，任何一张同框照都是他俩爱情的证明！
网友讨论度一起来，热搜排名就噌噌往上蹿。
白江河一介风流商人倒没什么，白秋帆微博下却被愤怒的网友冲成了筛子。
正如白秋帆从不公布自己的身世一样，他也没对外公布过自己的性向，但他毕竟是演过几部古偶剧的大热爱豆，还被媒体戏称为“最暖男朋友”，拥有无数的女友粉。
现在男朋友有了男朋友，还是几乎大自己一轮的叔叔，哪个女友粉接受得了哇！
不仅女友粉们伤心脱籍，几个化妆品品牌也发布声明和他解约，倒是同人圈里出现了两人的小黄文。
这些也就罢，问题是，圈子里和白秋帆关系亲密的男艺人可不少，一时间个个都没能幸免，被网友拉出来揣测了一番和白秋帆的恋情。
白秋帆苦不堪言，娱乐圈人人自危，反而白栩的话题再没人提起。
白栩翻着评论区，笑出了猪叫。
汤圆瞠目结舌：“栩儿，可真有你的！早就该这样做了，这些年咱们可被谢牧遥那逼害惨了！都怪我，只知道一味忍让……”
白栩摆摆手，不以为意。
谢牧遥做事小心，从来都是借他人之口，就好比这次的章钧艾，被他一通蛊惑后，动根手指就能把白栩压死。要不是重生开了天眼，白栩光是应付章钧艾就要耗尽全力，哪里能想到章钧艾背后还有人？
思绪回到昨天这事儿，白栩突然问：“路听辙，路先生有来过吗？”
汤圆懵了一瞬：“没有啊。他最近不是封闭拍摄吗，你见到他了？”
白栩摇头，如果昨天扶住他那人不是路听辙，又会是谁呢？
汤圆观察他神色：“其实，陆且也是陆先生啊。”
“他？”白栩嘴角一秒扭曲。
上辈子他根本不认识陆且好吧，他唯一认识的lu先生，只有路听辙。那股橡苔木的幽香，只能来自路听辙，那是一种极为独特的味道，他问过许多香水品牌的调香师，都说这是私人定制，独一无二的味道。
再说，陆且可是个变态，如果他刚好也是lu先生，那么抱歉，白栩不想跟他扯上半毛钱关系！
想不明白这事儿，白栩决定不想，吃过午饭后，他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锐力派来的新摄影师非常随和，下午的工作很顺利，很快就拍完了。
次日一早，白栩领着白瑭汤圆返回京市。
走出机场，汤圆问：“瑭瑭是不是得去上幼儿园啊，今天礼拜二。”
对哦，白栩想起来，这货是跷课出来玩的。
他立马向小老弟看去，白瑭浑身一悚，抱着嘟嘟后退两步。
“嘟嘟不想去幼儿园哦。”
“那行，今天嘟嘟跟着我，你自己去吧。”白栩无情地把嘟嘟抢过来。
小老弟一呆，大大的眼睛露出可怜巴巴的神情。
他原地蹦跶两下，试图凭自己的小短手抢回嘟嘟，可惜白栩太高，他挑战失败，急得直跺脚。
“窝、窝也不想去上幼儿园！”
“为什么呀？”汤圆奇怪，弯腰问他，“幼儿园那么多小朋友，肯定很好玩吧。”
“窝、窝……”白瑭声音低下去，情急之下，跑到白栩身后，把他的衣角拉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脑袋。
白栩无语。
他多少能猜到一点原因，这小子在幼儿园肯定被排挤了。
且不说他头脑聪明，天生就惹人嫉妒，单是温清妍那套教育方法就足以让他没朋友。
温清妍这人，看似把全部的爱都给了白瑭，但她所给予的，全部都是她想给予的，她并不在乎白瑭想要什么。
她会给白瑭买最好的玩具，送他上最好的幼儿园，却绝不会花时间送白瑭上下学，也会像对待白栩那样，要求白瑭遇事忍气吞声，别给家里惹麻烦。
所以，每天送白瑭上学的是德叔，陪白瑭开家长会运动会的也是德叔，时间久了小朋友们都觉得白瑭没有爹妈疼，暗地里嘲笑他。
也许白瑭反抗过，但因为贵族幼儿园的家长关系千丝万缕，都是温清妍不想得罪的，所以最后白瑭被无情镇压。
久而久之，他宁愿偷跑出来陪白栩工作，也不想去上幼儿园。
低头看着这个缩小版的自己，白栩心里五味杂陈。
上辈子白瑭性格扭曲，不是没有道理，他看似拥有全世界最好的一切，却比谁都孤单，别人只要稍微对他好一点，他就会倾尽全力去爱护对方。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因为白秋帆的一点小恩惠就刀了白栩。
白栩静静注视他好一会，深深叹了口气，把他抓上车：“我送你。”
白瑭试图反抗：“嘟嘟不想上幼儿园！”
“嘟嘟可以不上，但你不能不去。要是被欺负了，就打回来，哪有白白被欺负的道理。”
白瑭眼眸一闪，安静下来。
“可、可系，他们人多。”
“人多怎么了？你抓着带头那个打呗，一次不行打两次，打到服为止。”
“啊……”白瑭抱着头，总觉得这三观不太对。
他挣扎了好久，小小声说：“可系妈妈说……”
“你妈叫你吃屎，你吃吗？”
白瑭抿抿唇，不吭声了。
他其实也没有多爱听温清妍的话，温清妍从来不关心他喜欢什么，想做什么，只会提要求，反倒是白栩愿意和他平等地对话。
他皱起脸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纠结得眉毛拧成一团。
好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好吧。”
从机场到幼儿园耗费了不少时间，抵达幼儿园已经是中午。
白栩目送小老弟进门，以防万一，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附近吃了点东西，等白瑭放学。
下午三点，欢快的铃声响起，小朋友们排着队，在老师的带领下走出大门。
其中一个小胖子，猛地冲向白瑭，抢过他手里的粉红兔，狠狠踩了两脚。
几个小朋友围着白瑭拍手起哄：“哦哦，白瑭是女生，玩女孩子的玩具！哦哦，他是娘娘腔，永远长不大！”
汤圆当时就忍不住，卷袖子要往前冲。
以前只觉得公立幼儿园才会发生这种事，谁知道贵族幼儿园也有。
枫丹国际幼儿园可是京市最好的幼儿园，一年八十万学费，家长非富即贵，但也正因为这样，老师不敢过多干涉小朋友之间的口角，说不得哪天工作就丢了呢。
白栩拦住汤圆，低声说：“再看看。”
几个熊孩子欺负完白瑭，就呼啦啦跑开了，而白瑭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捡起脏兮兮的嘟嘟。
那小胖子心情很好，欢呼着向路边奔来，边跑边喊：“奶奶，我要吃糖画！”
路边就有卖糖画的，打扮精致的老太太从豪车里下来，赏了卖糖画的一张百元大钞。
“来一条龙，大龙，我孙子爱吃！”
卖糖画的乐得合不拢嘴，立马埋头做起来。
谁知刚做好，一颗乱蓬蓬的蘑菇头伸了过来。
“咔嚓”。
糖画在小胖子和奶奶热切的目光中被咬了一口。
“再来一只凤凰啊。”白瑭小朋友抿着唇，甜丝丝地说。
小胖子：“……”
眼泪顷刻溢满眼眶，小胖子撕心裂肺地喊：“奶奶……”
话音没落，白瑭抱着嘟嘟，超大声：“哥，揍他！”
白栩：“…………”
哈喽，我是让你揍他，没说要帮你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