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拍摄场地后,陆且回到宸天在白峰山的工作室，处理了一些工作事宜。
大约两小时后，他估摸着锐力的拍摄应该结束了,这才返回雪松林。
推开工作室的玻璃门,山风扑面,冷得身上起鸡皮疙瘩。墙上的温度计显示气温降到了零下，他迟疑片刻,又回房间加了件厚外套。
雪松林拍摄场地依旧灯火通明,工作人员跑得满头大汗,呼出的白汽消散在夜色里。
进度这么慢？陆且蹙了下眉。
章钧艾的助手倚在垃圾桶边抽烟,几个场务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聊着天。
这个说：“全网黑不是没道理的哈,这都多久了，还没找着感觉呢？”
另一个接口：“这算什么呀,听说以前拍戏,尼玛就一个路人角色,折腾了足足两天！”
第三个听完直摇头：“啧啧啧,这业务能力也好意思在娱乐圈混，凭什么？凭他那张脸吗？”
“那张脸？”章钧艾助手轻嗤一声，笑得神秘，“连章摄的入门券都没拿到呢。”
“怎么,有八卦？”大家伙立马被激起好奇心。
章钧艾助手却板起脸来摆了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
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呗。
娱乐圈都是人精，很快便明白了这话的深意。白栩得罪了章钧艾,即使过了今天这关,将来也很难再有前途。
陆且眸色一凛，加快脚步向片场走去。
章钧艾中气十足的声音随着夜风传来：“你他妈到底能不能拍,不能拍就在雪里呆着，给我好好找找感觉！”
他坐在舒适的躺椅里，裹着羊毛披肩，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脑门上一圈热汗，和这寒凉的夜晚形成鲜明对比。
而不远处灯光笼罩之中，白栩穿着单薄的衣衫，赤着双脚站在雪地里，裸露的皮肤被霜露冻得通红，身体摇摇欲坠。
隔着五十米的距离，他目光涣散地向陆且投来一瞥，像冰冻的蝴蝶，在松白的月色中寸寸皲裂。
陆且加快脚步，中途一脚踹翻章钧艾的椅子，边脱外套边向白栩冲去。
在这人摔破脑袋之前，陆且的外套先一步裹住他。
白栩昏昏沉沉，拽着衣服轻喊了声：“陆先生。”
声音轻得像猫一样，尾音颤动，带着夜露的深寒。
陆且一顿，竟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他。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陆且才找到喉咙里的声音：“白先生，你还好吧？”
白栩呜咽了一声，没再说话，脑袋虚靠在他肩头，不断往下滑。
陆且赶忙托住他，用手一摸，皮肤滚烫。
眸色变得幽暗，陆且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吩咐匆匆赶来的小助理：“叫医生。”
小助理一呆，不敢耽搁，扭头就朝附近的诊所跑。
四周兵荒马乱一片。
谁也没想到天王突然闯来，竟一脚踹翻了堪称行业泰斗的章钧艾。
章钧艾又气又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踹他的人竟是陆且？！
要知道，陆且从来不管别人的闲事。娱乐圈里拜高踩低的事每天都在上演，有时甚至就发生在陆且自己的剧组或片场，而他一向都是视而不见。
许多人私下议论他，表面谦和，实则冷漠，脱下舞台上那层闪烁金光的外衣，他或许只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
陆且怎么会来管他的闲事？
不不，陆且不是来管闲事的！
怔愣之后章钧艾反倒镇定下来，小跑着蹭到陆且面前，讨好地想要把白栩接过来。
“我来我来，这种小事怎么敢劳烦天王！你说现在的小年青真是哈，身体差成这样不是耽误我们时间吗！”他观察陆且的表情，做出为难的样子，“今天发生这种意外，我真是很抱歉！我向您赔罪，要不合作的事改天再谈，我随时配合您……”
陆且避开他的手，眼波流转，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渊。
“合作的事，不必谈了。”
章钧艾一呆，额头的热汗瞬间变凉：“不是，天王，我今天真的不是故意耽搁您的时间……”
陆且不再理他，抱着白栩大步往前走。
章钧艾吓得不轻，赶忙追上来：“是我没考虑周到，您要什么条件尽管提，何必为了一个十八线伤和气呢？”
陆且终于停下脚步，认真看他。
章钧艾松了口气，脸上挤出笑意，然而下一秒却听陆且平静说道：“明天宸天的律师会和你谈解约的事。”
章钧艾：“？？”
章钧艾：“！！”
也就是说，不止今天谈在的这个项目，就连双方现有的合作也没了？而且是以宸天的名义解约？！
眼前阵阵发晕，章钧艾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缓过神后，陆且已经走远，他连滚带爬地跟上去，试图抱住陆且的腿。
“天王，陆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您别让宸天和我解约啊！”
宸天虽然只是新崛起的娱乐公司，规模还不能和繁星这样的老牌公司相比，但谁不知道它的创始人是天王，背靠东亚最大的商业帝国陆氏。这封解约书一出，意味着章钧艾的职业生涯到头了。
但问题是，他还不想退休！与陆且在谈的这个项目，关系到他能否在国际上拿到终身荣誉，这是他毕生的心愿啊！
他就不明白了，不过是耽搁了陆且一点时间，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有，怎么偏偏今天就不行呢？
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乞求陆且原谅，然而陆且只是平静地瞥了他一眼，抬腿从他背上跨了过去。
章钧艾几乎昏厥：“不可以啊！天王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错了，我现在跟您谈合作行吗？现在就谈！！”
回应他的只有如泣的风声，陆且抱着昏睡的白栩，越走越远。
没过多久，宸天的律师就打来电话，告诉他解约流程已经启动。宸天在社交平台发布公告，从此以后，旗下所有艺人将不再和章钧艾合作。
消息很快登上热搜，引起多方猜测。
要说章钧艾在业内的知名度，那可是响当当的，不少小艺人以能和他合作为荣，但同时，章钧艾小肚鸡肠的性格也让很多人不满。
他算是顶级颜控，对看得上眼的明星，百般讨好，给予各种便利，看不上眼的，就暗戳戳折腾，让人从此不敢再和他合作。有人说他性格直爽，爱憎分明，更多的人却觉得他恃才傲物，目中无人。
这次引得宸天解约，不知道是得罪了宸天名下哪个小艺人。
但很快，现场就有工作人员出来“辟谣”，说章钧艾只是耽搁了天王的时间，就莫名其妙被解约。
言下之意，天王小心眼，锱铢必较！
那天王粉可就有话说了。
众所周知天王为人随和，就连粉丝的无理要求，即使做不到也会认真对待，怎么可能因为你耽搁了一点时间就解约？肯定是你章钧艾不好！
于是就有人扒了，章钧艾在现场跪地求饶、痛哭流涕！
这段视频被放上网，全网惊呼，尼玛你章钧艾平时人模狗样，现在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你为什么求饶，肯定是你心虚，你做错了事呗！
一时间无数网友冲到章钧艾的社交平台，把他骂个狗血淋头，有人嘴毒，将他过去获得的那些荣誉贬得一文不值，更有胜者，跑到这些颁奖机构的官博质问，为什么要将奖项颁给这么一个道德有损的烂人。
巨大的压力之下，还真有机构撤消了章钧艾的证书。
随后，锐力杂志也发表声明，和章钧艾解除合作关系。现场工作人员为难地告诉他，主编勒令他现在就打包回家，明天将有新的摄影师接替他的工作。
章钧艾阵阵心梗，压着嗓子冲工作人员挥舞拳头：“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呀！”
“也许是因为白栩？”工作人员也不知道为什么呀，同情地看着他。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谢牧遥跟他说了白栩那么多黑料，可一句没提过和陆且的关系。
要说黑料的话……等等，姓白的特么不是被白江河包养了么？难道是因为陆且不敢得罪白江河？
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个理儿，他走到一座公共电话亭，恨恨拨打一个号码，掐着嗓子说：“喂，张公狗吗，我要报料……”
-
陆且以最快的速度把白栩送回酒店，医生已经在房间待命了。
“他太冷了，得先让他暖和起来。”医生语速飞快地指挥护士，两人合力将白栩放到床上，用酒精擦拭他的身体。
白栩还穿着单薄的道具服，身体仿佛变成了一条冻干，脸颊乌青，不会动。
陆且站在门口，蹙眉看了他好一会。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把这里交给医生，转身出去了。
他的房间在另一个楼层，推开门，陆憨憨和白瑭两只小团子头挨着头，在沙发里睡着了。
陆且走过去摇了摇白瑭：“回你的房间去，好好照顾你哥。”
“嗯？”白瑭揉揉眼睛，好一会没反应过来他是谁，“窝、窝哥哥？”
陆且简短地告诉他：“你哥工作时冻着了，现在医生正在给他看病，你赶紧回去看看。”
“白、白栩病了？”白瑭蹭地从沙发里跳下来，拔腿就往自己房间跑。
陆憨憨跟在后头喊：“等等我，白栩哥哥，呜哇哇！”
好在白栩身体强健，输了一会液，体温渐渐恢复过来。
医生交代两只小团子：“他现在开始发烧了，这是好事，多用毛巾给他擦擦汗。我就住在隔壁，有什么事立刻来叫我。”
“嗯。”白瑭神色凝重，送走医生后，去卫生间绞了条毛巾给白栩擦汗。
擦完后，顺手给白栩盖在脸上——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房间里安静下来，他有些心慌，到底只是五岁小朋友，突然遇到这种事难免害怕。
他在床头坐了一会，无声地落下泪来。
陆憨憨弯腰观察他，小声提醒：“瑭瑭哥哥你别急，你这样哭不对，白栩哥哥不会好的。”
“嗯？”白瑭顿时就有些不高兴，你小子，诅咒谁呢！
刚要举手开揍，陆憨憨一秒后退，然后神秘地冲他招招手：“我教你呀。”
-
清晨，汤圆接到电话匆匆赶来。
刚推开房门，就看到两只小团子端端正正跪坐在床前，抑扬顿挫地哭：“喵呜喵呜~！”
白栩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苍白手指垂在床沿，了无生机。
他的脸上盖着条大白毛巾。
汤圆：“？”
“来了？”陆且从电梯里出来，将刚买的早餐粥递到汤圆手中。
汤圆接过来，吓得浑身哆嗦，这这这是天王亲自买的早餐？！
天王诶！
刚才那点诡异感烟消云散，激动的心情无以复加，汤圆嗑巴了好几声，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且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汤圆虽然是白栩经纪人，但他俩实属初次见面。
双方在小朋友喵呜喵呜的凄凉哭声中对视。
半晌，陆且伸出手，沉痛地拍拍汤圆，然后挤出一句。
“节哀。”
“……”诡异感卷土重来，汤圆又看了眼白栩脸上的大白毛巾。
哐当！
手里的东西全掉了，汤圆脸如死灰，一屁股跌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