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以青浑浑噩噩地睁开眼, 刚刚被人按着脑袋砸在地板上的那一下,令他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此刻他的脑袋正嗡嗡作响, 好像有一百个小螺号在滴滴滴吹。

  但很快, 顾以青就恢复了清明,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带来的疼痛,也让他瞬间想起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应该还在船上, 只不过已经从明亮整洁的客舱转移到了幽暗的货仓,身份也从游客转换为了阶下囚。

  说是货仓, 但这里的货物早就被收拾地干干净净,空气中只有血腥味弥漫,虽然已经即使做了包扎, 但地面上的血迹仍没有清理。

  跟他同处一室的,除了被绑在椅子上的老师,就只有一帮穷凶极恶的绑匪。

  绑匪中领头的是个看上去还不到二十的男人, 脸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板儿牙特长, 像是长了两颗兔牙。

  兔牙还带着七八个小弟,其中看上去最强壮的两个正一左一右守在刘老师身边,生怕这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爆发出什么小宇宙跑出去似的。

  顾以青和他老师已经被绑架了一段时间,起先,这伙绑匪还在好声好气地劝说刘老师把信息交待出来, 说是回放他们回家。

  但刘老并非对人性之恶一点儿都不了解,他心知自己必定不会被放过,更清楚自己一旦吐露知道的信息会带来怎样的灾祸,必然不会开口。

  一再被拒后,绑匪就开始了严刑拷打。

  但刘老毕竟上了年纪, 一切刑讯逼供的手段就都被用在了他最在乎的这位学生身上。

  “哥,这小子嘴真硬啊, 都到现在了还一句话都没说。”兔牙的小弟啧啧称奇。

  “他也得有的说啊,就这个年纪怎么可能进得去那个实验室?”兔牙踹了踹顾以青的肩膀,面露不屑,“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还不去求他老师。”

  这帮人的主要目标就是刘老,老人身体上并没有受到多少折磨,但精神上却一直备受煎熬,再加上年纪大了,他此时的样子也很不好。

  老人面色惨白,他的双手背反绑在身后,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眼镜腿儿滑下来要掉不掉,每喘一下气儿就会在镜片上留下一片白雾。

  正在遭遇此生最大的危机,良心与傲骨不允许他出卖情报,有那么一瞬间,刘老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就此封口。

  但他又明白,只要自己死了,失去了利用价值的学生肯定也不会被放过。

  于是,他只好咬牙撑着,尽量先想办法与歹徒周旋,为自己与学生争取时间。

  眼看着与他拥有同样信念的学生也在苦苦支撑,刘老目眦欲裂,他握紧了双拳,咬紧了牙关,说什么也要挺过这一关。

  邮轮依旧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顾以青已经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他身上此时已经伤痕累累,满身满脸的血污,看一眼都觉得触目惊心。

  可自始至终,顾以青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老师,更没有如绑匪要求地那样去苦苦哀求。

  甚至,在遭受折磨的时候,他强忍着没让任何痛呼声从嘴里泄露出来。

  绑匪也不是第一回遇到这样的硬骨头,只是没想到,一个至今没出过社会的学生能有这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一般人遭此无妄之灾,早该被吓得屁滚尿流,那种和魂不守舍跟傻了似的已经算是很有骨气的了。

  然而向他这般,毫无准备地情况下被人绑架,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还被这样严刑拷打,不但保持着清醒与理智,还在咬牙硬挺不肯屈服的,也着实少见。

  “你小子还不错。”兔牙也忍不住赞叹了一句,他揪起顾以青的头发,让他抬起头看向自己,“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去求求你老师,你去求求他,让他把那个配方说出来,只要他说了,我们就放了你,好不好?”兔牙的声音也放轻了几分,却怎么听都没有半点儿温和的感觉。

  “你老家不是还有个对象儿吗,听说你等了她很多年,你就不想再见见那个小姑娘吗?”

  顾以青脸上的表情丝毫未变,脑子里却从未停止过思考。

  毕竟长得好、学习好,家里在圈子里也算有名,顾以青在学校里也挺出名的。不少人都知道他有个异地恋的对象儿,但只有室友知道他对象儿可不是小姑娘。

  显然,这些绑匪是对他有所了解的,但是却不够了解。

  然而绑匪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刘老师,刘老会不会带学生上船本就是不确定的事情,绑匪也没必要连他这个倒霉学生的底细都调查一番吧?

  心中虽有疑惑,顾以青却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兔牙看他这样,自顾自地笑了几声,忽然掏出一把刀来,毫无预兆地扎进了顾以青耳朵边的地毯上。

  “你说,我要是把你的耳朵、鼻子、手指头一个个切下来,然后再一个个寄给你对象儿,说是你给她最后的礼物,是不是也挺浪漫的?”

  说完,兔牙又将那把扎进地毯上的小刀抽了出来,在顾以青的耳朵上来回比划起来。

  顾以青心中早就有了无法全须全尾回家,甚至可能丧命于此的准备,兔牙的这番话没能在他心里激起任何涟漪。

  他还苦中作乐地想着,他的对象儿连他都联系不上、等不着、找不到,也不知道这帮绑匪能不能真的把这份最后的礼物寄到他心心念念的人手上。

  兔牙终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一只手揪起了顾以青的耳朵,冰凉凉的刀刃已经贴在了可怜人质的皮肤上。

  但就在他准备下刀的前一秒,有人打开舱门走了进来,大咧咧地在门框上一靠,漫不经心地跟几人打了声招呼:“呦,干活儿呢?”

  听到声音,兔牙条件反射地再次将手中人质的头按在了地上,警觉地看向了门口。

  来人是个身穿侍者服的青年,黑白色的正装与他的气质十分不搭。青年外放的气场慵懒又随意,不像是邮轮上的服务生,更像是混上船来的地痞流氓。

  见到来人,兔牙几人一下子没了刚刚那嚣张的模样,守着刘老师的那俩大高个儿还喊了声:“白哥。”

  青年指了指趴在地上的人质:“你们还真是不怕弄脏了我们家的船啊。”

  今时不同往日,几年前的事儿本就让组织元气大伤,现在内部高层大换血导致人心惶惶,外部还有各国警方围追堵截步步紧逼,组织早已没了当年的气焰。

  眼前这位偏还是新上任那位身边的得力干将,足够跟自个儿顶头老大平起平坐,自己如今又是在人家的地盘儿上,兔牙等人纵使心中怨念再多,面儿上也得过得去。

  “瞧您说的,要真弄脏了,哪能麻烦他老人家啊。”兔牙陪着笑,心里早就翻了百八十个白眼儿。

  一个搞不好,这艘游轮可能有去无回,邮轮的主人自然不会在乎有没有“弄脏”。

  只是他的代言人忽然出现在这里,不免让兔牙与他的小弟们心中升起许多猜想。

  “差不多得了啊。”青年偏着头叹了口气,“这点事儿磨磨唧唧两天了,怎么还没个结果?”

  兔牙几人交换了个眼神,对青年来这里的原因有了猜测。他们不好得罪青年,又不好放走这最后一次机会,心中也很是焦灼。

  组织看上去没什么大问题,通晓内情的人却早就知道一切风光都是假象,实际上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这也是兔牙几人的最后一票,成了逍遥自在,不成那就是把后半生都搭进去,必不能被人截胡。

  兔牙说了几句好话,想把话题岔开,又踹了几脚趴在地上不动弹的人质泄愤。

  “这小子嘴太硬,反正也留不了,到时候肯定处理得干干净净,白哥你放心,保证不会弄脏了咱家的船。”

  青年的目光一直在被绑在椅子上的刘老师身上扫来扫去,似是觉得很有趣,听到兔牙的话,才转而看向另一个被绑的肉票。

  “这就是刘老师的那个倒霉学生?”青年双手抱臂,目光玩味地打量着顾以青,“那谁不是说,他师弟是个大少爷吗,没想到还是个硬骨头。”

  趴在地上的顾以青一声不吭,却将几人的对话全都听了进去,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就说一向不爱社交的老师为什么突然来参加什么宴会,绑匪又是怎么对他这个无关紧要的肉票的事儿知道的如此清楚。

  原来,这一切的背后还有来自内部的敌人。

  不等顾以青平复情绪,他就感觉自己整个人被翻了个个儿,仰面朝天的。

  不算明亮的灯光还是一下子晃得他眼睛疼,顾以青下意识闭上了眼,眉头都皱在了一块儿。

  “这个怎么一动不动了?”把他翻过来的青年伸出两根手指贴在了顾以青脖子上,“还行,还有口气儿。”

  兔牙见青年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即将被撕票的人质身上,一时间猜不透他的意思,只能连声保证道:“白哥,不用您动手,我们保证做得干净利落。”

  “仔细一看,长得还不错。”青年啧啧两声,在顾以青那张血呼啦的脸上摸了一把,只是把血涂抹地更均匀了,丝毫没起到擦干净脸的效果。

  但他还是从鼻腔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又似开玩笑般地说道:“处理了多可惜,不如洗干净送到我床上。”

  兔牙也没当真,还跟着调笑:“他都这副尊容了,您还下得去嘴啊?”

  感受到顶灯的光被阴影遮住,顾以青把眼睛挣开了条缝,模模糊糊间,他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一个再熟悉不过地轮廓。

  一瞬间,热血与某个惊人的猜想冲上了脑子,顾以青睁大了双眼。

  顶灯的光为青年的轮廓染上一道金色的亮边,有几缕柔软却不怎么听话的发丝翘了起来,那一双弯弯笑眼里像是盛了一勺璀璨的星河。

  大拇指轻轻抚摸着顾以青染血的脸颊,青年笑了笑。

  他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像是熬过了苦寒的冬日之后迎来的第一缕春光。

  “这不是挺好看的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