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尚书兼镇北司大将军庄铭之死,仅在一个时辰内,便传遍了京城,消息飞速传往各个州城。

  自帝登基以来,重用庄铭,倍加信任与荣宠,庄铭也不枉提携,几年时间就在军中立足,掌握实权,与丞相分别成为了圣上的左膀右臂。

  一个为文,把控朝堂。一个为武,镇守边疆。

  庄铭死后,消息传出的一天之内,周遭二十六城立马传来异动。

  以崇州为首,本以镇压诛灭的叛军,死灰复燃,掀竿而起,重挑叛逆大旗,并一同笼络了接连的五座州城!以不可抵挡之势袭击京城方向,若非庄继北的势力尚且还在济州,恐怕连带济州都要造反,那时必然一场浩劫,生灵涂炭。

  内忧外患不止于此。

  庄铭在世时,其他将军深受其压,就算领兵,也要回禀庄铭,不可逾越。

  自庄铭死后,各方兵将势力压根不听朝廷分派,擅自做主,私下招兵买马,扩充实力,仅仅五天,就已经扩充到原先的十倍有余。

  乱兵乱将,吃着朝廷的粮饷,却做不出御敌之事,明面上还要挤兑尚在济州驻守的庄继北,悻悻地说一句:“不是还有中郎将吗?”

  庄继北骤闻噩耗,嘶吼着要回京,他崩溃地喊道:“不可能!我爹从来没有隐疾!怎会突然暴毙!?”

  曾经追随庄父的副将,跪了一地,悲痛欲绝,“中郎将!万不可冲动!此时您若回京,叛军、敌军以及那些虎视眈眈驻守济州的人会一拥而上,大梁真的就要岌岌可危了!”

  庄继北哪里听得进去,凄厉嘶吼,压根不管什么驻不驻守,只想回去看父亲,忽然,后颈遭遇重击,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陈东稳稳扶住庄继北,道:“大家都是老将军的头号大将,心腹之臣,如此关头,万望一心!”

  一众将士齐声道:“绝不背弃庄将军!誓死守护中郎将!”

  那一月,大梁朝几乎被一种悲恸的气氛笼罩,百姓们也无不感伤,而最直观的便是频繁的战事,崇州一带已经血流成渠,陈东领兵,酷暑厮杀,勉强控制住了局势,他向京中请求,加派补给和支援,可消息传回京中后,并未落到皇帝耳边,而是太子手中。

  太子看了一眼,撂下道:“父皇重病,无需以此事叨扰。”

  满朝文武不敢再言。

  唯独一人,丞相大人几乎是直接在太子府外,破口大骂,骂太子不重君臣、不重仁义、难当大任,丞相像是发疯了一样,无比放肆,骂出的话更是异常难听,直到最后一句:“天道人伦!你违尽了,天道容不下你!皇上也容不得你!今日我就是撞死在这里,以死明志,也未尝不可!!”说着就要撞上柱子去,赵煜宁大惊失色,让奴仆赶忙捂住了父亲的嘴,生拉硬拽才带人走了。

  谁也不知丞相怎会如此暴怒,谁也不知丞相的怒骂是何意。

  总之,大家都有个一致的观点,那就是丞相不要命了。

  赵煜宁也哭诉道:“爹!你再这样下去儿子真的护不住你了!”

  赵丞相满脸泪痕,手颤抖着,指着宫墙方向,“你哪里用得上护我,你若是有心,就该给我们全家趁早寻个好地方,一起埋了尸骨,有朝一日,就算我们不死在那位手里,也要死在叛军刀下!”

  “父亲!”

  赵府,一家老小跪了一地,纷纷掩泪。

  赵丞相泪如雨下,转了身,挥了挥手,仰天长啸:“杀不得啊,杀不得啊!”

  那也是温从来了以后听见的第一句话,

  赵煜宁知道自己父亲如今对太子府的人多有恨意,恨不能杀之而快,忙拦住温从,“家父……”温从推开他,快步上前,一把握住赵丞相的胳膊,“丞相,在下有要事相商!”

  书房内。

  丞相对温从是完全憎恶的语气,怒吼道:“你们好大的胆子!你们好大的胆子啊!!”砚台重重地砸了过来,温从并未躲闪,额角被砸得鲜血直流,他站在原地,不卑不亢,沉声道:“看来大人是已经有了消息了。”

  丞相难忍怒意,“我实在没想到,你们这群鸡鸣狗盗之辈,竟然连庄大人都敢谋害!”

  温从道:“既然您已经知道是太子动的手了,此刻就请您速速相助,保住庄大人尸首,使人不能枉死!”

  丞相看了过来,“你们蛇鼠一窝……”话到一半,他又沉沉盯着温从。

  温从再道:“我已于一月前向太子递了辞呈,大人或许不信任我,但也请别在这个时候与我争执。庄大人乃镇国之将,突然暴毙,必然诸城人心惶惶,恐生变故。如今唯一还能堪当大任坐镇军中的,唯有庄大人的独子庄继北,但若是庄继北听闻噩耗,弃军而归,只怕外城皆要起兵叛乱了!”

  丞相明白轻重,温从又沉声道:“我会立刻奔赴济州,稳住中郎将,您……”

  丞相道:“太子那般信任你,你若想保,又怎么会保不住庄大人的尸首。”

  温从苦笑:“那是以前,如今我与太子离心已久,他防我防得厉害,我终究只是一介门客,难以相敌,眼下唯有您能出面……太子势大,宫外只有您还能依靠,望您珍重自身!”

  丞相疾步上前,良久,眸色深深,“温从,你且记着,老夫今日信了你的话。我会想办法让你离京,我也定会守住庄大人的尸身,不让他枉死,日后得以昭雪!生死难定,我若有什么变故,你记住今日之话,务必……”他紧紧抓住温从的手握,扣得极紧,“务必护住中郎将!若是他再有任何差池大梁必要覆灭!”

  温从道:“我明白。”

  温从是真的没料到太子会杀了庄大人。

  如此愚不可及损人不利己的法子,竟然是当朝太子做的,也不曾想想,若是大梁都没了,你拿什么当皇帝?

  庄继北是庄大人唯一的儿子,不论是自己的威望,还是其父的余威,都是唯一能撑住军阵之人,于公于私,庄继北都不能再出事儿了!

  温从料理了京中事宜后,在丞相大人的协助下,顺利出京,半刻不歇,直奔济州。

  等他快马加鞭地赶到济州后,又听战报,兖州失守,战火集中在了襄州城,而济州这边有谭家原始兵力坐镇,尚且安稳,故而如今庄继北带兵已经杀向了襄州。

  等他再去往襄州时,早已不是当年景象,血战三月,襄州死伤过半,随处可见的尸骸,河渠里不再是清澈的水,而是深红的血,沿街满户大门紧闭,走了半个时辰,才能见到一个过路人。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于庄大人过世,已经五月有余了。

  这五月对大梁朝来说是一次考验,生死存亡。

  对庄继北来说更是考验。他是上过战场,可那都是基于历练二字上,真正让他统帅三军,这还是头一次。

  但这也是骑驴赶马了,由不得他拒绝。

  于内,三军之中,大部分将领都是庄父提拔上来的,对庄父忠心耿耿,说一不二,说一句庄家军也不为过。朝廷如今就算贸然分过来一个大将,执掌三军,这些将士也未必会认,甚至还会军心动摇,内战再起,只有庄大人的儿子最合适。

  于外,北境之匈奴,深深惧怕老庄将军的威名,时常交手,只要庄父一出手,那就是灭城之战,绝无苟且之余地。如今庄父突然暴毙,境外势力早已坐不住了,若非听说庄父还有个骁勇善战的儿子,估计现在早都派兵打来,直驱京都!

  这个位置,这种压力,庄继北必须承担。

  等他再见到庄继北时,他已经快认不出那个人了。

  风霜刀剑磨炼出来的沉厉,面容早已不似少年般白皙,更像是军中的虎将,气势不逊于身旁任何一个老将。一身漆黑铠甲,身上还有淡淡的血迹,看样子是刚从城外回来的,身后两列副将,基本都是大梁朝能叫得上名字的中股之将。

  庄继北放下宽刀,问:“朝廷的补给什么时候能下来?”

  一旁的巡领道:“月前又催了一次,说是再等一月……”

  庄继北陡然止步,反唇讥笑:“一月?”

  巡领低头:“属下立刻再催。”

  进了大厅,庄继北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那边的温从,怔了下,一旁的陈东见势垂眸,道:“属下先行告退。”

  时隔五月,再次见面,谁也没想到是这番光景,深夜,庭外炙肉,温从将京中局势介绍了一遍,但没有直接给庄继北说他知道就是太子杀了庄大人。

  时机不好,真给庄继北说了,他担心庄继北直接杀回京城,太子正愁没办法料理庄府之人,如此回京,形同谋逆,正中下怀。

  庄继北道:“父亲从无隐疾,医官们每月也都请脉,不会是暴毙的。”

  温从道:“若是真有问题,你回京后可查看尸身,再做定夺。我让人将庄大人的遗体放在了千年寒潭下,可维持一年不腐不坏,另又有丞相大人从中周旋,没人能动得了的。”

  庄继北深深看了眼温从,几乎说出那句,你也知道我爹的骤然离世是有问题的是不是,可他知道,温从既然从见面后没说明,那后面也肯定不会说了。

  他想回京。

  他比谁都想回京。

  他想见见父亲。

  很想。

  可他一旦离开了襄州,诸城叛乱,外敌入侵,就足以让他父亲守了几十年的疆土瞬间化为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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