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就这样相对着沉默了许久，彼此的视线都欲盖弥彰一般停留在别处。在这段时间里，慕璘风也在一点一点地组织措词，但他同时又因为任敬难得一次的直白而心神恍惚。
任敬，像块石头、又像座冰山一样的任敬，竟然真的对着他吐露了心意。
尽管那心声也是很含糊的、遮遮掩掩的，但也终究是任敬好不容易对着自己掀起来的心门的一角。
真的要......将那扇门再次狠狠关上吗？
慕璘风总有种预感，那就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的话，也许以后任敬就再也不会说出同样的话来了。
可他不是那个适合任敬的人，他也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任敬从此更加难以敞开心扉与人交流。
若是真的放纵的话，结局又该如何收拾？
也不知恍惚了多久，他才听见任敬略带一点沙哑的声音：“你接下来想做什么呢？”
......对，他还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深呼吸了一口气，慕璘风还是沉声道：“我一直都想回去原来的世界，你应该也知道，我......估计没办法长久地在你们这个世界里生存，毕竟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也不想总是麻烦你。”
任敬的心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沉了下去，明明早就知道是这样，但真的听到慕璘风这么说了，他还是凭空生出一股茫然之意。
“......没有麻烦。”迟疑半晌后，他才动了动嘴唇，声如蚊蚋地说。
这句话让慕璘风笑了笑，“谢谢你，任敬，我是真的很感谢你，要不是因为有你，我在这个世界上可能一天也活不下去。”
鼓起勇气对上任敬的目光，他觉得自己应该快刀斩乱麻比较好：“任敬，你之前和我相处时那么别扭，是不是因为你已经察觉到了我对你的想法？”
思来想去，他还是选择转而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任敬果然微微睁大眼睛朝他望了过来，那双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了愣怔：“......你对我？”
点点头，慕璘风也不再掩饰，“我遇见你的时候就对你颇感兴趣，当然，那时候是因为你的身份，我在另一个世界里也见过你，起初我是把你们俩当成一个人来看待的。”
但后来他就知道不是这样，这个世界的任敬与那个阴沉得像鬼的任四少爷并不相同，他越是与任敬相处，就越是能明白这一点。
“我也说过，我喜欢长得好看的人，”慕璘风呼出一口气，“你听了别不高兴，之前我关注你确实是因为你的脸，但后来就......和你相识相知的过程中，我渐渐开始心疼你，也渐渐开始......对你动心。”
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慕璘风心里就好像落了一块大石般变得轻松了起来，但眼前的任敬却完全相反，听了他的话后样子好像更局促了。
想了想，慕璘风还是握住了任敬的手。
猝不及防被他握住的任敬明显被吓了一跳，仿佛受惊的兔子一般匆匆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把手给抽回去。
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慕璘风慢慢道：“可是任敬，你应该和更好的人在一起，你也值得和更好的人在一起，你总是认为自己不配，但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话音刚落，他就感觉到掌心中任敬的手变得僵硬了起来。
说出来吧，他应该说出来的，他不能再耽误任敬，也不能......害了任敬。
下意识避开了任敬的目光，慕璘风干脆一鼓作气地说了下去：“所以，我希望你能找到真正喜欢你你也真正喜欢的人，你们会一起过上属于你们的好日子，任敬，你早就应该从阴影里走出来了，你要活在阳光下，你会活在阳光下的。”
“可我不同，我生来就是属于黑夜的人，你能明白吗？”说到这，慕璘风轻叹了一声，“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杀人吗？或许我也可以回你一句，是因为命吧。”
“任敬，我不想因为自己一时的自私让你也跌进黑暗里。”
这句话说完后，他便松开了任敬的手，自己重新翻了个身背对着对方。
身后也久久没有声响，他几乎听不见任敬的呼吸声。
别怪我，任敬，别怪我。慕璘风在心里默默这么想着。
不知道就这样僵持了多久，他总算是听见了任敬拉被子的声音。
慕璘风也不想再揣测对方在想什么了，拉好被子后，他便紧紧闭上了眼睛。
虽然脑子里一片混乱，但最后他到底还是睡着了，他梦见了小时候被师尊带着学习杀人技术的日子，自打那时候开始，他就总觉得自己身上好像带了一股血腥气，尽管从来没人这么说过，但他就是这样觉得。
他杀的人越多，那股血的味道就越是浓郁，仿佛难缠的鬼魂一样始终萦绕在他的鼻端。
慕璘风不常做梦，偶尔做梦也总是做噩梦，梦见那些被他杀了的人、那些因他而死的人变成了鬼魂来找他索命，也梦见自己低头看自己浸在血水里的双手，那红到刺目的颜色无论他怎么洗怎么擦也依然鲜艳，如同无声地在提醒着他：你死后一定会下阿鼻地狱。
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他也是害怕的，害怕地看着那个人的头颅被自己割下来，当晚回去后就做了一夜的噩梦，梦见自己被已死之人追杀。
后来师尊就教他，不要把他们当人看，假装自己在杀猪，或许多少能够好受一点。
可他不愿意把人看成畜生，于是他几乎记得所有命丧在自己手下的人，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人命实在是贱。
自然，他的命也贱。
“璘风，做我们这一行的不会有好下场，你不要妄想自己未来可以长命百岁。”那时师尊是这么跟他说的。
微眯起眼看他，老头忽然叹了一口气：“你会怪我吗？我把你带入这一行，以后你就脏了，这辈子也无法从这个血潭里脱身。”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慕璘风想起来了，他朝师尊摇了摇头。
“要不是因为有您，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所以我不会怪师尊。”正在擦拭匕首的少年抬头笑道，“而且就算不当杀手我也未必能活到七老八十，担心那么多不一定会不会发生的事干什么呢？”
老头略微一怔，也爽朗地笑了起来：“说得也是，不过你小子看着倒是个有福气的，未来的事，也的确难说啊。”
再之后......
没过多久，老头果然当着他的面死在了仇家手下。
从那时候开始，慕璘风就再也不去想未来。
......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慕璘风从梦中醒来了，他下意识望向了身旁的位置，却发现本该躺在那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用手一摸，只能感觉到一片凉意，想必任敬起床很久了。
他怔怔坐起来，脑海里还残留着昨夜的梦境与睡着之前和任敬的那一番交流。
任敬应该能听懂他的意思吧？
但......也不知道他这样直接，会不会伤害到对方。
想到任敬那副什么话都憋在心里的样子，慕璘风忽然格外不安，抹了把脸后也立刻起床了。
“任敬？”
到外面走了一圈，却没有见到青年的人影，这让慕璘风更是惶然，把头探出窗户看了一眼，见任敬的车已经不在了后才松了口气。
这么早任敬就已经出去开车了，想来大概是不愿和自己碰上吧。
慕璘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昨晚他明明做了决定、而且也已经和任敬说清楚了，但现在一旦意识到任敬有可能在躲着自己的时候，他的心脏就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扭住了一样，堵得他简直喘不过气来。
任敬......他和任敬的关系，以后再也回不去了吧。
不过他早晚都是要走的......
慕璘风也只能继续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
因为心里有事，所以他早餐也没吃就去上班了，而他的异样自然也没有瞒过徐怀仙。
“慕大哥，你今天是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徐怀仙从来不和他委婉的，一上来就直接问了一句。
因为想心事想得太入神，所以刚开始慕璘风甚至没有听见他在和自己说话，是等到徐怀仙又喊了几声后才回过神来，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没什么，只是昨晚喝了点酒，所以没睡好罢了。”
徐怀仙随口就道：“喝酒？又不是失恋了，好端端的喝什么酒呀？”
失恋这个陌生的词汇让慕璘风愣了一下，待想明白之后也不由得感慨这个词的精妙。
失恋，也许他现在这个状态就是失恋吧。
“慕大哥，既然你不舒服的话，要不要今天先回去休息？”徐怀仙十分关心他的状态，“我看你的样子心不在焉的，勉强做工作也没办法做好的。”
这话让慕璘风有些愧疚，“没事，我没有不舒服。”
不能再沉浸在这种情绪里了，否则的话，他昨晚那些话岂不是白说了么？
他既然想让任敬尽快脱身，那首先自己就要做到。
任敬值得更好的人，自己不能耽误了他。
想通后，慕璘风随即强迫自己把所有注意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