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后,慕璘风一直没有困意,同时还听见身旁任敬的呼吸声在渐趋平静,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思绪,开始回忆起了自己前半生所遇见的一些人。

  其实在他情窦初开的年纪,他是遇到了想要在一起的人。一开始是一个在裁缝店里做学徒的女孩,名字叫兰花,笑起来也像花一样美,自从知道她在裁缝店里,慕璘风有段时间几乎天天去那里,就为了看兰花几眼。

  虽然两人没说过几句话,但慕璘风知道兰花对自己也是有好感的。

  但后来,他的师尊死在了仇家的剑下,为了替师尊报仇,也为了躲避追杀,慕璘风只好离开了那个他出生以来就一直待着的城镇,自然也没再见过兰花了。

  之后,他成功替师尊报了仇,又正式成为了一名杀手,这时候又有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少爷对他情根深种。两人是在一次庙会上结识的,而在知悉了对方的心意后,慕璘风其实也生出了想要回应的冲动。

  可惜他晚了一步,那个小少爷因为和自己走得太近,最后也代替他死在了寻仇之人的剑下。

  得知这个消息时,慕璘风沉默了许久,也是第一次有了后悔之意。

  他还是太天真,只顾着和小少爷你侬我侬,却忘了以自己的身份来说,他注定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只能永远隐藏在黑暗里。而任何试图与他接近的人,最后也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从那以后,他就变得谨慎了许多,再也不敢轻易地暴露自己的身份,也默默学着远离人群,以求让无辜之人不受到自己的牵连。

  这期间有一些人喜欢上他,或是女子、或是男儿,也都怀抱着一片最炽热的心意,但慕璘风做不到让自己毫无顾忌地去接受,于是他便像是情场中最让人捉摸不透的浪子一样,从来不与谁走近,也从来不许下承诺,仿佛一阵没有目的地的风一样若即若离。

  他也不再和身家清白的人来往了,以免让他们卷入并不该和他们有关联的江湖纠纷。

  这样做之后,相似的事情总算是没再发生过了,而他也逐渐习惯了这种做派,无论是怎样艳丽多姿的鲜花,至多也只能成为他衣袖上的一缕暗香。

  无常风形容的不仅仅是他的杀人手法,同时也暗示他不会为任何人而停留。

  想到这里,慕璘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惆怅的同时又有些苦中作乐地想,至少现在的他不用担心会害到任敬。

  他正欲拉起被子睡觉,一旁本来已经睡着了的任敬却突然有了动作。

  “...!”突然被青年抱进怀里的时候,慕璘风还有些愣怔,而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他的心跳竟然有些不受控制的加快。

  咽了口唾沫,慕璘风默默转过头看了一眼,就见任敬的确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做出了这一举动的。

  ......不对,任敬只是睡着的时候抱住了自己而已,他为什么要觉得心慌?那未免也太奇怪了吧。

  平复了一下心跳,慕璘风就伸手去试图推开任敬,然而在他碰到任敬的胸膛时,对方却反而把他给抱得更紧了,这下子慕璘风连动作都有些困难,更别提把人给推开。

  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人有这个毛病呢?慕璘风叹了口气,也只能委屈自己将就着睡下。

  然而和手不同的是,任敬的体温对他来说有些高了,慕璘风又向来是个怕热的人,因此睡得很不舒服,最后也不知挣扎了多久才勉强睡着了。

  第二天,慕璘风是被热醒的。他一睁开眼就发现任敬竟然还抱着自己,而他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抱住了任敬,总之眼下两个人的姿势十分暧昧,几乎只要动一动头,他的鼻尖就能碰到任敬的脸颊了。

  想了想,慕璘风还是抬起眼望了过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任敬,在用目光将任敬的五官都细细描摹了一遍后,他突然发觉自己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所以为什么会这样呢...?只是慕璘风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

  他正想再看一遍,却发现任敬也在这时睁开了眼睛。

  “......”僵硬地和对方对视了半晌,慕璘风才干巴巴地挤出了一句,“你醒了啊。”

  任敬似乎还没察觉到他们两人抱在一起这件事,和平常一样嗯了一声后就打算起身,总算是在要动作的时候意识到了不对劲。

  他缓缓低下头看了一眼,终于看见自己此时此刻正与慕璘风十分亲密地抱在一起,看上去就像是情侣一样。

  虽然任敬的表情没有变化,但他的身体还是在瞬间就僵硬了起来,以至于花了半晌的工夫才想起来自己现在急需要做的是赶紧推开那个正被自己抱在怀里的人。

  只不过这一推,他因为慌乱,所以用的力气大了些,而慕璘风毫无防备,一下子就被他推下了床,发出一声闷响。

  “......”尴尬地从地上爬起来后,慕璘风有心想要缓解气氛,于是便干笑道,“你紧张什么?明明是昨晚你自己莫名其妙把我抱住的,现在就想翻脸不认人了?”

  听了这话,任敬的脸色更差了,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只是意外”,然后就逃也似的遁进了卫生间。

  意外?这个词让慕璘风忽然有些想笑。

  他觉得自己当真是看不懂任敬这个人了。

  至于一路低着头逃进卫生间的任敬,则对着镜子里自己那已然开始发红的耳朵沉默着。

  他恍惚到试了好几次才打开水龙头,狠狠往脸上泼着凉水,试图给面部降温。

  他不知道自己昨晚睡着睡着为什么会抱住慕璘风,在以前,他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事,不管和谁躺在一张床上都是规规矩矩,甚至喜欢背对着对方呈现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但好像这个惯例就在昨晚被慕璘风打破了,他竟然会在睡梦中主动伸出手去抱住那个人,还在对方说出事实的时候感到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心慌和失落。

  ——是的,失落,尽管任敬也并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感到失落。

  不知道把脸洗了多少遍后,任敬才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刷完牙后,他又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做齐心理准备后才走了出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慕璘风还在地上坐着,见他来了才慢悠悠起身,随后就从他身边晃了过去。

  任敬总觉得那个人脸上似乎带着一丝看穿了自己内心深处想法的狡黠,这个发现又让他背脊僵硬、手脚冰凉。

  明明这件事完全没什么,两个大男人,睡觉的时候抱住了就抱住了,又不会少块肉,他到底为什么会那么紧张?

  发觉自己对此毫无头绪后,任敬的心情顿时就更为沉重了。

  那边慕璘风早已恢复了正常,洗漱完毕后看任敬站在厨房里愣着,手里还握着一个鸡蛋,便随口问了一句:“需要我帮忙吗?”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任敬回答,他便静悄悄走了过去,顺手拿过了挂在墙上的围裙,准备给任敬系上。

  “我给你系上吧。”

  猝不及防听到从背后极近的地方传来这么一句话,任敬手一抖,那枚鸡蛋直接就啪一声掉在了地上。

  慕璘风已经替他套上了围裙,将带子收紧在他的腰后:“你今天是怎么回事?从起床开始就不太正常。”

  勉强自己定了定神,任敬把手绕到了背后,准备从他手里把围裙的带子抓回来,“我自己来就好。”

  然而他因为背对着看不见,所以这一抓,就直接抓住了慕璘风的手。

  在触碰到慕璘风手的那一刻,任敬怔了怔,双手本来是像触电一样下意识想猛然缩回来的,但却慢了一步,被慕璘风给反握住了。

  “你是在紧张吗?任敬,这样一点都不像你。”慕璘风抓着他的手系好了那个结,然后才把他给松开了。

  直到这时,任敬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没有紧张。”

  这个回答,慕璘风不置可否,只伸手拍了拍他几乎绷得像块石头一样硬的肩膀肌肉:“你要是那么介意自己昨晚抱了我的这件事,那我以后就去别的地方睡吧,免得你又胡思乱想。”

  任敬终于回过头来,就见慕璘风一脸诚恳地看着自己,目光澄澈、毫无杂念。

  他抿了抿唇,心里突然就有些不太舒服:“......不用,是我打扰你,我下次会注意。”

  说罢,他就蹲下来收拾地上砸烂的鸡蛋。

  望着青年头顶的发旋,慕璘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和这种别扭的人交流还真是一件难事。

  好不容易做好了早餐,两人一起在桌边坐下来的时候,气氛仍是显得有些僵持。

  过了一会儿,任敬才开口道:“昨晚的事,对不起。”

  这回换慕璘风愣住了,“......你道什么歉?”

  不就是在睡觉的时候抱了一下吗?还用得着道歉?他又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

  “我......总之你不要放在心上。”任敬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摇摇头,慕璘风漫不经心道:“放心吧,你也不是第一个抱着我睡觉的人。”

  听到他这么说,任敬给他盛粥的动作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