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前,五十还是六十年前吧,当时世道困难,村子里也不好过,都要穷途末路了……”老人的儿子带着他从农村的瓦房中走过,他佝偻着背,叹息着,“我爸半夜里出去,背了一大包东西回来,后来村子里日子就好过了。”

  “但我爸因着这件事,好几十年都睡不好,每天定要拜好几次令君像和昭侯像……”

  年纪不小的老头指了指藏在角落里的两尊小像。

  “你这个年代的肯定不知道了,但我那会,我爸那会,再往上数十代,我们这片地家家户户都会祭荀君,不让祭也会偷偷摸着祭。”

  他熟练的擦了擦放在门口格外显眼的玉帝王母像。

  老张睁大了眼,他几乎瞬间想到了什么。

  那个逝去不久的老人,年轻时去挖了荀家的墓,那荀彧墓上的盗洞指不定就是他挖的。

  他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想,令君若是知道他的遗物尚能遗泽后人,大概是不会生气的,毕竟他是能在墓门上刻下请君自取的人。

  ……不成,去向还是得问的。

  “咱们祖辈一直说昭侯墓就在这儿,但谁也不知道到底在哪儿,大概二十多年前,山体坍塌,靠近后山那儿弄出了些动静,我爹就连夜带着我,对,就咱爷俩,偷偷摸摸忙活了半个多月,把那儿又埋了一遍。”

  忙活多年,好不容易闲散下来的考古队又一次被集结起来,连春节将近都无法阻拦他们上工的热情,

  ——他们找到了昭侯墓。

  ——————————————————

  1楼:妈耶出息了,听说荀氏墓群那儿挖出来了昭侯墓,本来以为肯定没有了,结果竟然真的冒出来了。

  2楼:急急急,我是急急国王。

  3楼:刚发现墓群的时候还能直播挖令君墓,这会怎么不能直播挖一下昭侯墓啊[大哭]

  4楼:还好,我舅舅说昭侯墓有些东西不大好保存,需要多做些准备,能看到的,都能看到的。

  10楼:其实我倒觉得没必要这么期待,按照他哥他侄子他家人的墓葬规格来看……他们一家都是勤俭节约风……

  21楼:咳咳!如

  果能挖到完好的遗骸,那就可以尝试黑科技还原容貌……

  27楼:香香的墓虽然贫困潦倒,但他留下了惊人的美貌,嘶哈嘶哈……我都怀疑京都那家科学院在糊我。

  50楼:荀安衣冠冢里留下的手札里还点评过她家里人的样貌,她说文若最清俊秀雅,公达眉眼最是昳丽锋锐,清恒最是温柔,眉眼却更像公达……

  56楼:笑死,明玉真的接地气,她甚至吐槽家里人生得太好,导致她小时候老怕自己长残了。

  59楼:我一直以为荀攸是那种一把胡须很稳重的可靠叔叔形象……

  61楼:楼上的朋友们,[图片]请仔细看看游戏里的昭侯,再回想一下‘清恒最是温柔’这句话……

  67楼:!糟糕!我的眼睛!

  70楼:哈哈哈哈哈哈总感觉有种完全不对货的感觉。

  72楼:哈哈哈我感觉昭侯史书上的记载也和温柔这个词完全不搭边。

  80楼:不过是一只普普通通的大捷机器人,闲来无事就撕撕豪强户口本。

  82楼:好像也有这种说法,说他后期杀伐过度,如果不是他哥护着,就要惹了众怒,所以后面被编排得不大好听。

  89楼:据说司马师上朝的时候暗搓搓内涵他,被孔明当堂怼回去了,现场一度十分尴尬。

  95楼:注意注意注意!研究院发公告了!

  100楼:明晚六点,直播昭侯墓内部!

  晚上六点整,当直播的画面亮起时,现场已经准备就绪,弹幕一片一片的刷了过去。

  老张熟练的调试了一下镜头,热情的和观众们打了个招呼。

  观众们也热情的问候了他的假发。

  “大家肯定都久等了,直接来看看吧。”

  他少有的这般利索,几乎不多说什么就穿着特殊的制服往墓道里面走。

  迎面而来的是鲜艳的色彩。

  甬道左右皆是壁画,而那千年以前的壁画竟还保留着原本鲜艳的颜色,上千年光阴的流逝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它们躺在地底下这么多年,如今终于重见天日。

  “很漂亮是不是,这太漂亮了,这些颜料也好,笔触也好……”老张说道,“很少能看到保存

  这么完好的壁画了,而且这种绘画技法非常少见,不是我们以为的汉魏主流的风格。”

  “为了保存现场,我们花费了很多时间,调用了很多设备……你们看壁画上的内容。”

  从幼童,到执剑的少年,及冠,成人,他身边的人从许多,到寥寥无几。

  若是仔细辨认,能够看出这大概是一个人成长的路程,幼童时与兄长玩乐,天真无邪;少年时剑刃滴血,背对宫殿,暗示着刺董之事;及冠赐字时,身旁围绕着许多人,尤以一神态温柔的男子站在最前;再到骑马出征,背后是士兵无数;卧病榻上,不得起身……

  画面不多,但却几乎算得上传神,短短一条甬道竟像是浓缩了一个人的一生。

  唯一令人疑惑的是,在壁画的尽头,主角竟又变成了最初的幼童,只是此时的幼童孤身一人,再无最初那般活泼的神态了。

  “虽然有些疑问我们尚未能够想到合理的解释,但这些壁画仍然意义极大,”老张说着,他指着一处,“你们看这副掷瓶图,他身旁的人面上染血,地上有瓷器碎片,上首之人神态含怒……这很有可能是说这个时期他们与魏武帝起了分歧与争执。”

  “此外还有许多出乎预料的画面,如早期的农耕图,”他说道,“画上的农具是汉魏时兴起的曲辕犁,这是农具史上的一大进步,学界一直认为曲辕犁最早是建安年间才有的,可这里画上的昭武侯看上去连十岁都没有,这说明很可能这种农具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了……”

  见他似乎要滔滔不绝,一旁的记者给了使了好几个眼色,他这才稍稍打住。

  “这些后续会进行公开展示,现在我就不一一赘述了。”

  [我觉得还可以再说一点。]

  [+1]

  [我是不是瞎了,我总感觉这副的幼年昭侯在和他哥打架……嗯,跳起来打都够不着的那种。]

  甬道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主墓室的门前挂着一把剑,一把匕首,一把弓,一把弩。

  千年以前的武器制造技术几乎令人屏住了呼吸,剑与匕首的鞘已然损毁,但其下的剑身仍然保存完好。

  “这是当时的灌钢法技术打造的武器,其中一些传统技艺如今已经失传了,实际上,当时的工造技术

  超乎我们的想象,”老张小心的绕过一旁腐朽了的弓,“你们看这把剑的长度,其实已经接近于长刀了,据说昭武侯擅长马战,短剑在马战上很吃亏,他这个剑的形制是我第一次在汉魏古物中看到。”

  “还有这把弩,弩身是一种金属材质,除了有点锈以外几乎完好无损,再看这个内部结构,”他咋了一下舌,“京大的冷兵器专家叹为观止,这东西构造非常复杂,一时半会都无法复原,而且这是一把连弩,可以连发的连弩!”

  甬道之后便是主墓室了,这会大家才有了一些实感。

  “昭侯墓的保存非常完好,这些画啊,武器啊,让我有种透过千年的岁月看到那个人的感觉,实际上,我认为荀晏与之前大众认知的形象非常不同。”

  老张感慨道,他跨步进入了主墓室。

  空空荡荡,唯有中间摆着一尊石棺,石棺边上是一块石碑,碑文上简单的写着此中之人的生平。

  “这个时期的墓葬很少有墓志的,但这处荀氏墓群却多有墓志碑文,这也是一个很惊奇的发现。”

  “荀晏,字清恒,荀靖子,荀氏幺子,汉颍阴侯,故汉太尉、御史中丞、兖州别驾、徐州刺史……”

  碑文比之先前的几座墓里出土的更加简练,唯一的不同是这块碑文竟有落款。

  ——子荀陌立。

  [等下,等下等下,我怎么记得昭侯没有子嗣?]

  [荀陌……那不是后来驻守西北的将军吗?他和昭侯竟然有关系?]

  [糟糕,我好像脑补了一出大戏……]

  [等下,我也脑补了一出大戏……]

  老张摸了摸鼻子。

  “其实我最早也挺疑惑的,”他说道,“不过后来研究室那里的修复有了新的进度,令君墓里的一份简牍中提及了一些家事。”

  “大致意思是说昭侯身体太差了,病情反复不见好,又没有子嗣,他不放心云云……其中提及了继嗣之事,也提到了荀陌的名字,可是后来不知道因为什么,继嗣并没有进行。”

  “但看上去,他们是有父子之谊在的。”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的用机器打开了石棺,老张则眯着眼睛看着飞快划过的弹幕。

  ——有点多

  ,他懒得回复。

  于是摄像头就直挺挺的照进棺内。

  映入眼帘的是两张照片。

  [……照片?]

  [这也太敷衍了吧!]

  “咳,棺椁内没有尸骨,这是衣冠冢,”老张咳嗽了一声,“棺内的衣服损毁严重,所以紧急拿去保护起来了,看看照片也差不多哈。”

  [是我的错觉吗?这咋是两套衣服?]

  [这一看就是两坨,而且还明显一大一小……?]

  [啥情况?]

  “这个问题呢……我也不知道,”老张愁得薅了把头发,“昭侯墓里实在有很多我无法理解的事情,但他这棺椁里确实放着两套衣服,一套是成人的,另一套是小孩的,但要说合葬这肯定是说不过去的……”

  他暂时放下这个话题,指向棺内角落里的数枚印信。

  “喏,你们看,这是私印与官印。”

  “荀晏印、太尉印、颍阴侯印……”

  老张抬起了头,他指着石棺的盖子,仔细看才能发觉这上面竟还刻着字。

  “这也是荀陌刻的,上面大概意思是昭侯遗愿是火化后骨灰洒故乡土里,不必修墓麻烦,但他心有不忍,便偷偷修了衣冠冢,后人不得打搅云云……”

  “这个随性程度实在是少见,毕竟这在那会和挫骨扬灰没什么区别啊,大概连他继子都忍受不了,所以偷偷给他修了墓,但他最后应该还是选择了火化。”

  “然后嘛……”老张搓了搓手,他的神色变得肃穆了起来,“昭侯的随葬就只有这些了,但这片墓葬最大的价值却不在于此。”

  他向更深处走去。

  壁画、武器、衣冠、私印……这座墓的空旷程度甚至比之被盗过的荀彧墓还有过之,而千年以前,荀陌为他名义上的叔父还放了些什么,又或者是昭侯想要留下什么呢?

  穿过最后的通道,后室映入眼帘,一个个偌大的大盒子塞满了后室。

  “石仓藏书,汉时就有这种传统,”老张说道,“自古以来几乎从来没有在古墓里发现纸张典籍能够留存下来,我们本来都很忐忑,因为那会正是造纸术广泛使用的时期,但好在开箱以后几乎都是竹简与帛书,保存得比想象得要好许多。”

  “昭侯留下了这些书籍给后人。”

  他说道。

  书籍的保存难上加难,气候机遇干湿程度缺一不可,而很显然,墓主人在各种小细节上都做了很多措施,这是为了让这些东西流传下来。

  “失传的周易本,初版的许昌句读四书本,华佗的青囊书,乃至于昭侯自己从未流传下来的兵书……此外还有大量的荀谌手迹、荀彧手迹……”

  “此前我一直疑惑荀氏墓群的书籍库在哪里,现在我找到了答案,昭侯墓就是这片墓群最后的藏书处。从时间上来说,这本是不合理的,但如果说这是荀陌后来修的衣冠冢,这些不合理也就能够得到解释了。”

  “这是有史以来,有史以来最大的发现之一。”

  千年的时光,留下了千卷的书籍,透过时光的长河,竟依稀能看到这支曾经名盛一时的家族最后的温柔与逝去的风华。

  除却后室,两侧耳室,皆是藏书之处,书籍在被发现时已经被紧急保护了起来,这些太多都是世间仅有的孤本了。

  穿过黑黝黝的走廊,老张来到了右侧的耳室。

  他慢慢说道:“其实这儿倒还藏着一个小惊喜,当时咱们队里的专家对此争论不休,因为这种近似于现代风格的手法实在令人惊讶……”

  摄像头照在了墓室的尽头,那面墙壁上挂着一副已经套上透明罩子的帛画。

  画上的青年微笑着跪坐在廊下,右手随意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眉眼温柔而缱倦,但那看似温和实则冷淡的神态透过这副古画,如同千年前的那个人正坐在这里,朝他们冷淡的微笑。

  [……!!]

  [擦!哪来的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