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夏五]茧之中【完结】>第52章 四十八

  伯藏法师的行为到底能不能称之为纵容还不太好说,毕竟若是换成他自己,搞不好就会觉得茜子小姐的行为真是天真可爱,权当没看见,直接把她忽略过去。诅咒师施咒一般都是奔着要命去的,而茜子目前除了吓到几个侍女之外完全可以说人畜无害。

  也正是因为这位少女虽然施了咒,缠绕在身上的咒力却没什么恶意,也不曾伤到谁,五条才只是把她从自家的宅邸里带出来,送到被害人面前进行对质——若换成其他杀伤了人命的诅咒师,少年就要当场清理门户了。

  无论如何,茜子毕竟是一位真正的贵女,大家不约而同地忽略了五条擅自将她从宅邸中带走的行为,菖蒲夫人也没有那个权力擅自处置她,因此只好去请示同样身为别院主人的菱花。

  始终未曾露过面的菱花小姐,在听到茜子被带来此地后,总算愿意见一见人,当然,是隔着帘子的,而且她只愿意见茜子。

  这种回应并不叫人意外。

  乳母将两位咒术师和武士安排在见面房间的隔壁,而她则陪伴在茜子身边,这样若是有什么异动,只要大声喊叫就能让人进来护卫。

  茜子看上去仍十分恼怒,但终究并没对这样的安排表示抗拒。

  虽然隔着一层墙壁,不过咒术师们因为咒力的缘故,大多耳聪目明,要听到里面的对话并不困难。一阵轻柔的脚步声伴随着细小的布料摩擦声,从走廊中渐渐移动到隔壁的房间。

  照理说,本该是身为受害人的菱花小姐来问责,然而先开口的却是茜子。

  “真是受不了啊,你连在家里都要挂帘子吗?”

  “……那个,因为,已经习惯了。”一个纤细低微的声音这样说道,显然,应当便是菱花小姐了,从她那宛如稚鸟般娇嫩的声音听来,似乎确实是位相当病弱的少女。“又让你不高兴了,茜君,真是对不起……”

  “根本一点都没改!我明明施了咒的!巫女大人又糊弄我,为什么动不动就道歉啦,既然没觉得自己有错的话。”茜子气恼的说道。

  不管是菱花还是菖蒲夫人,都为茜子如此理直气壮的话语弄得哑口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乳母才勉强试图打破这份尴尬的寂静,“那个,茜子小姐……”

  “茜君,”菱花不知为何也开了口,擅自打断他人的举动对贵女们而言是相当失礼的,但菱花小姐显然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为什么,为什么要诅咒于我呢……虽然我也知道,在贵女之中,我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但是,我应当也没有做出什么,会令您怨恨到要诅咒我的事情啊……”

  “所以都说了,为什么你们都指责我在诅咒人啦!”然而,茜子却是这样回答的,“明明根本没有!我只是施了个小法术啊?就是那种,占卜明天的天气,试图从镜子里看到未来的心上人,那种的,闺阁里常见的游戏之术呀!”

  “……嗳?”菱花的语气听上去十分惊讶。

  “虽然我施展的确实是一般人不会的术……只是想叫人性格变得胆子大起来,还有在睡梦中与人相见术而已。”

  “那,那种的……”

  “谁叫你总是不肯搭理人!我都好几次试图跟你搭话了,每次不是支支吾吾不敢说话,就是缩在帘子后面假装没听到!写信给你倒是能回信,但除开那些礼貌话之外你根本什么都不写!虽然认识多年,可我都没见过几次你的脸,连话也没说上太多,明明你家侍女都能很熟地跟我聊天了!”

  “所以就想着,有外人你害怕的话,要是在梦里见面,会不会大胆一点……不过那个梦见之术不知道为什么,一次也没成功,明明我对别人用就可以。”

  “所,所以,只是,这样而已?”菱花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然呢?看,你现在不就能顺利跟我说话了吗?壮胆的术多少还是有一点用的嘛。”

  “那,那是,因为……”性格柔弱的菱花多半是把责备的话语吞了回去,“若,若只是想要,与我交谈,直接说出来……不是,更好吗?”

  “我早试过很多回了呀,不管是大家隐藏在帘后的聚会,还是在宽敞的房间里坦诚相见的密会,你要么就缩在侍女身后,要么就缩在帘子后头,跟兔子一样一声不吭。不然我干嘛要对你施梦见之术啦,这种术式给心上人用不是更风雅吗!”

  别说菱花,连菖蒲夫人也对这位脾气古怪的茜子小姐失去了说教的欲望,这显然不是位能听得进别人建议的人,也难怪会做出擅自滥用咒术的举动。

  再度询问过她,确定茜子对庭院里时常出现的女子人影一无所知之后,术师们便从房间里离开,因为两位贵女之间的误会已经解开,菱花便决定把茜子当做客人来招待,好好陪对方聊会儿天,又委托术师们在天亮前将茜子送回家去。

  两人甚至约好改日正式上门做客,这便是会成为朋友的意思了。

  结果,那个只露出影子的诅咒的真面目,仍然未能找到。

  “唔,得重新打听一下紫菀小姐和鉴台君呢。”五条靠在坐得很规矩的黑衣法师身侧,若无其事地从对方怀里掏出包着糖球的纸袋,然后把黑糖塞进自己的嘴巴,“但源三郎已经尽力了,看门的仆人们知道的东西并不多啊。”

  以前拓实看到他这幅做派,只觉得少年孩子气,但听源三郎说过八卦之后,再看过去,就觉得法师和少年之间的氛围确实亲昵得过了头,偏偏这两个人还没有掩饰的意思。

  觉得有些碍眼的武士微微转开视线,“我倒是可以上门拜访,不过很难找到合适的理由啊?毕竟紫菀小姐也是位有名的贵女,总不能装作追求者吧。”

  “也不是不行啊?拓实你好歹是禅院家的嘛。”

  “不不不,重点是我都三十多岁了!去追求个才及笄的小姑娘算什么事……”

  “也没差很多吧?”甚至都没到元服之年的五条这样说道,而黑袍僧人用略带无奈的眼神看了武士一眼,心神领会的拓实挠挠下巴,立刻转开话题,“总之这是个馊主意,话说源三郎呢?说不定他有什么好办法。”

  不知道去哪里转悠的青年中人没多久之后从走廊里慢吞吞走了回来。

  “正找你呢,三郎,跑去哪里了?”

  “啊,因为被宅邸里的侍女们拜托去街上买东西嘛,反正我也是顺便,就给她们带了。”源三郎笑嘻嘻地说道,郊外的别院离城区太远,侍女们想去买一次东西很不容易,而最近又闹出了邪祟之事,导致她们压根不敢出门,只得委托身为中人,本就负责给人跑腿牵线的三郎去买。

  “就是你之前带的那堆手镜,剪刀和脂粉吗?”武士摇摇头,“还以为你什么时候客串了货郎呢。”

  “替人帮点小忙是好事啦,所谓的人脉就是这样积累起来的哦?认识的人多了,在打听消息的时候就会特别有用嘛。”源三郎这样说道,“侍女们也是运气不好,几个月前熟识的匠人上门来替她们打磨菜刀,剪子和镜子,原本约好过几天就送回来,结果匠人家里遭了贼,东西丢了大半,虽然他也尽力赔偿了,不过因为其中有一面镜子是菱花小姐的,格外昂贵,侍女们不忍心叫他再掏钱,便等着轮休的时候去街上买,结果偏偏遇上邪祟。”

  所以源三郎去询问她们有什么东西需要带的时候,大家高兴极了。

  “因为跟侍女们打好了关系,这会儿我问什么她们都会说一点,非常好说话哦?”

  “唔,问题在于,现在需要打听的是那位紫菀小姐和鉴台君,毕竟只剩下她们了。”五条无奈地说道,“虽然我不介意再去掳次人啦,但狐狸说最好别那么干,因为那家地位很高,事后菱花小姐似乎会很为难的样子,真是搞不懂这些家伙,人情交往难道比性命还重要吗?”

  抱歉了,对要面子的贵族来说,那种东西就是比性命重要。

  武士和源三郎在心底默默地想。

  他们已经很习惯不把某些实话说出口,生怕听完之后的少年又生出什么奇怪的念头,明明身为五条家的下任当家,但五条悟的思考方式就是离谱到了别说不像个贵族,压根是快要脱离正常人类的程度。

  幸好还有位能遏制他的伯藏法师存在。

  虽然大部分时候,这位法师大人也不好说到底是在规劝五条,还在给五条煽风点火……

  “把他们想成你家里的老橘子们就好。”诅咒师这样说道。

  于是少年就皱起了整张面孔,就像吃到了还没成熟,酸过头的橘子那样,再不对贵族们的‘要脸胜过要命’的作风提出任何异议。

  “可诅咒还是得解决啊。”五条叹了口气,“这几天倒没出现了,但我觉得它不像是那么容易死心的东西。”

  “源三郎,既然你和侍女们混熟了,去拜托她们问一问那位茜子小姐如何?”咒灵操使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虽然她对我们的感官不太好,但既然是为了重要的朋友的安危,说不定会愿意帮忙呢?”

  “对哦!如果是茜子小姐出面,去紫菀小姐那里打听的话,肯定比我管用多了啊!”随性盘坐的青年用力拍了下大腿,“唔,还有那位鉴台君的事情也能问问她。”

  “不过,重要的朋友?”武士古怪地看着黑袍法师,“两位小姐虽然认识多年,但听她说得,不像很熟的样子啊?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僧人静静垂下眼帘,“众多的贵女之中,关系泛泛的肯定不止是一两位吧?但她独独只对菱花小姐执着到不惜敞开自身梦境的地步,只希望两人能够变得亲密,普通的朋友哪里需要做到这个地步。”

  法师说得也不无道理。

  武士赞同地点头,“就当是那样吧,不过,伯藏你这话说得,好像十分感同身受的样子?”

  咒灵操使露出有些轻浮的笑容,“哪里,只是我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相当重要的友人……”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突兀地转开话题,“那么源三郎,趁着两位小姐尚未觉得困倦,赶紧去问问吧。”

  旁边的少年狐疑地撇了他一眼,碍于在场的武士,五条并没开口追问。

  源三郎去询问的结果十分喜人。

  因为茜子小姐果然如黑袍法师所料,得知菱花被诡异的鬼影所困扰之后,便一口答应他们帮忙打探紫菀和鉴台君的消息。

  “反正明天也没什么事情,我直接上门拜访就好了。”她这样说道,“至于那个鉴台君,听名字只在诗会的时候才过来?那也一并去问紫菀嘛,毕竟诗会的主办人就是她呀。”不知道是因为学了咒术所以胆子很大,还是因为胆子够大才肆无忌惮地乱用咒术,总之茜子毫无贵女仪态地跟着源三郎,直接跑到了咒术师们休息的房间来跟他们说话,也不顾屋子里全是男人。

  “光是问话也不会承认啦,就像你一样。”少年似乎对茜子坦率的作风很有好感,“不如我装作你的侍从一起过去,只要让我看一眼,她有没有用过咒术,马上就能知道了。”

  “我倒是无所谓。”茜子看看五条,“但你的样貌太出众了,很难扮作我的兄弟之类的……要和紫菀谈话肯定在内室,随车的侍童没法跟去。”

  “哦,那我换上侍女的衣服吧。”少年相当无所谓地说道,“幸好头发留长了,勉强能糊弄过去呢。”

  “少来,哪有跟在主人身边还一脸自己很了不起的侍女啊!”茜子气呼呼地骂到,“你那副连头都不低的样子,一出牛车就会露陷啦!”

  “可是,”五条这样说道,“太过能干的人故意谦虚反而叫人讨厌吧?”

  “不要说些自己根本没有的东西!!!”

  小孩子们的幼稚吵架真是叫人无奈,旁边的三位大人如是想。

  并没人期待少年的女装模样,毕竟侍女很少化妆,男式的小袖和女式差别也没有很大,权当衣服换个花色,脱掉袴裤罢了,唯有女性的发髻比较麻烦,五条的头发目前不过是勉强能束起来的长短,街上哪里有银色的假发髻卖。

  还是伯藏法师不知道从哪弄来一大束丰厚的白发,叫仆从帮忙做成假发髻才搞定。

  大概知道来源的五条一边偷笑,一边为诅咒师手头的咒灵点蜡。

  装成蒙眼侍女的少年上了茜子的牛车,顺利地赶往紫菀小姐家中,为了能让他及时赶回来,伯藏法师干脆用咒灵隐匿身形跟在了车旁,而武士则继续留守别院等待两人的消息。

  一无所知的紫菀十分平静地接待了前来拜访的茜子,在两人闲话家常的时候,躲在几位侍女身后的五条冲茜子轻轻摇头,示意紫菀身上并没有咒术的痕迹。

  于是,少女便向她打听起鉴台君的消息来。

  然而,紫菀一脸困惑的表情。

  “鉴台君?那是哪一位?”

  “那个,近来和菱花聊得很熟的?不过最近吵架了,据说是因为故意穿着一样的衣服去气她……”茜子说起这些的时候表情很平静。

  因为不善交际,菱花在贵女们中的评价很低,所以她在聚会上其实时常被欺侮,但由于性格柔弱,就算受到了薄待也不会告诉家里人,茜子最初的‘介意到看不下去’,就是因为恼怒菱花过于好欺负。

  诗会的时候故意安排到最角落的位置,或者让出名的薄幸男子去跟她搭话,或者密会的时候谁也不去跟她聊天,叫菱花独自枯坐半天。茜子倒有努力过想去帮忙,奈何菱花似乎反而适应良好,诗会的时候在帘子后面自得其乐,密会的时候在侍女们的掩饰下偷偷吃零食,一点没感到自己被孤立了,让偷看到的茜子差点笑出声。

  想要和菱花成为友人的念头,除开某个理由之外,就是那些时候渐渐升起的。

  虽然私下里茜子能做出种种堪称豪放的大胆举动,但只要她想,也还是能装出端庄娴静的标准贵女模样,少女在紫菀面前便是如此,哪怕说着讨厌的事情,也还是一脸漫不经心的从容表情,只对那位所谓的鉴台君露出些许好奇的神色。

  然而,她面前的紫菀小姐的表情,却越发古怪了。

  “我并不记得请过这个人。”紫菀这样说道,“而且,诗会的时候,菱花她总是坐在最角落里,你是知道的,那边一旁是墙壁,因为没人想挨着她的缘故,另一边干脆就摆了些杂物,随便用帘子遮住罢了,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人在那里呢?”

  茜子的面孔瞬间苍白起来。

  那么,菱花和她的侍女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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