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知秋的嘴角动了动，但没有出声。他想看看这个所谓的“庭审魔术师”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办法逆转。
程白很强，她理论功底扎实，思辩能力也是业内一等一的。只是比其他普通律师而言她有点太过出彩，太招人讨厌了。
A市内的几乎所有的媒体报道都曾经提及她，更有的会将她作为本期封面人物。每次看到“程白”这个名字，佟知秋就咬咬牙。
明明她比自己年轻，明明她进入这个行业晚，凭什么她仗着有沈荑这个大客户就耀武扬威，而自己辛辛苦苦花了七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攀到的律所主任位置却总被拿来和她比较？
以前程白一直不怎么露面，露面的时候也总是跟在她当时的合伙人罗坤身边，罗坤是只笑脸虎，他把程白保护的很好。罗坤说起来是个有背景的人，他的家庭关系在律协里面扎根很深，所以不能得罪。
但现在程白已经离开罗坤出来单干，所以这时候也不用太忌惮罗坤了。
至于沈荑，她是个商人，佟知秋之所以会接这个案子就是想让沈荑知道自己要比年纪轻轻的程白靠谱的多。
假如程白连这样的劳动仲裁纠纷都输了，那么还怎么有能力帮沈荑打理她偌大的沈氏帝国？
佟知秋知道聪明如沈荑肯定会作出明智的选择。
于是他熟读了校方给的材料，要求调阅了校规守则，做到对这一切了然于胸之后才出庭应诉，打算在仲裁庭的战场上一举灭掉程白的威风。
此刻，在他看来，在所有人看来他都处于上风，主任甚至刚刚在边上笑出了声。
但佟知秋知道程白没有那么容易对付，所以当程白站出来说还有话说的时候，佟知秋心里其实是有点忐忑又有点期待的。
他很纠结，但也有着棋逢对手的愉悦。
程白站起来，她手里也有一本a大校规和规章制度。
“各位仲裁员，众所周知，校规是校方管理学生所用的守则并不适用教职工。在这件案子中真正能起到规范作用的是另外一篇守则——校方的规章制度，也就是学校管理员工所制定的规章制度，这一点被申诉人是否认同？”
佟知秋点了点头：“‘师德败坏’这一条规定就是规定在规章制度当中，对教职工具有规范约束的作用，他们应该遵守规则。”
“既然被申诉人已经确认这就是校方制定的规章制度，那么我请问——这样的制度是在哪里公布的？”
佟知秋回答：“每个教职工都有一本。”
“你确定？”
佟知秋略一犹豫，身边的主任就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佟知秋脸色微变。
“被申诉人，我再问一次，你们是否确定这份规章制度贵校的教职工人手一本？”
佟知秋直视程白，仿佛已经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但却在此刻却不得不答：“每个教职工入职的时候校方都会给他们一本守则，有他们当时的签收签字为证。”
“那么请你们拿出那份签收的签字。”
佟知秋向仲裁庭说：“各位仲裁员，那份收据被申诉人现在没有准备，需要派人回校去拿。”
程白说：“学校离这里不远，我们可以等着。”
仲裁庭讨论了之后决定休息二十分钟，等待校方派人回去拿证据。
在这期间，佟知秋找到了程白，在确定四周没有其他的人情况下，他和程白说：“程律师，你这样拖延时间是没有用处的，这次的案子你一定输。”
程白淡漠地回答：“是吗？”
佟知秋摊开了讲：“我知道你从劳动合同以及规章制度的内容已经无从下手，就动了歪脑筋想从制度的程序找问题，但是你的计划要落空了，因为校方确确实实在发守则的时候让每一个教职工都签了字，你这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是不是浪费时间，等会就知道了。”程白云淡风轻地带过，走向小助理。
小助理一直在观望这边的动静，深怕佟知秋冲动之下就对自家程律师动手。程律师人长得好看，身材又高挑，关键是身上那股职业御姐范儿魅力十足。连她自己一个女孩子都觉得多看几眼会被弄弯，但还是想继续跟着她学习，也继续崇拜着她。
程律师看起来很从容，她似乎并不担心校方会找来那份签字。
“你有什么想问的？”程白站在走道里望着窗外说。
小助理稍一犹豫：“程律师，你是不是怀疑他们的签字有问题？”
程白摇头：“签字应该没有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拖延时间让他们拿签字材料来？”
程白转过头看着她：“你刚刚坐久了有没有觉得很累？”
“啊？”
程白叉腰揉了揉，困惑地说：“我最近腰有点酸，可能是腰肌劳损了，需要常常站起来走一走才能缓解一点。”
“啊？！”小助理不敢相信这就是程白让校方去找证据的理由。
程白又紧接着说：“刚刚那是开玩笑，虽然我的腰确实有点疼，但让他们回去找的最主要原因还是想要拖延一点时间。这个案子胜诉很容易，难在我们怎样才能让校方乖乖交出我们想要的东西。”
“胜诉……很容易？”小助理迟疑地复述。明明刚刚看情况对自己这一方不利，为什么程律师会这样胸有成竹？难道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自己遗漏了吗？
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校方已经拿回来了签字材料。从厚厚一本册子里抽出了有肖盛签字的那一页之后，仲裁庭宣布继续开始审理。
仲裁庭仔细核对了签名字迹之后，问双方律师是否有问题。
佟知秋回答说：“我方没有问题。”他在等待程白提出问题，他倒要看看程白有什么办法能够扭转乾坤。
其他人也纷纷好奇这个冷漠的美女律师又要出什么花招。
可是程白却分外淡定地说：“我方……也没有问题。”
佟知秋皱眉，目光凝视着程白。
程白若无其事地来回翻阅着签名材料。
首席仲裁员清了清嗓子之后说：“申诉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庭上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程白身上，大家都想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程白还能出什么招儿。
小助理瞧着程白，她被窗外透进来的光打着，侧面轮廓就像大明星修图后的特写一样好看。程白平时话不多，表情也不多，但被光这样柔和地照着显得表情也温柔了很多。
小助理只觉得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也不知道胡乱跳个什么劲儿。她摸着自己的心脏位置，微微低着头，余光却还是停留在程白笔直的身影上，总觉得特别特别崇拜她。
程白站起来，背挺得笔直。
“各位，相信了解劳动法的人都知道，用人单位颁布的规章制度一定要经过民主程序和公示程序，并且需要达到合情合理合法的程度才可以正式生效。经过刚刚的调查我们发现，被申诉人提供的规章制度有一个致命的程序性的缺陷。”
程白面朝对方，伸出一根手指，气定神闲地说：“我承认被申诉人公示的程序做的很好，但很可惜，他们并没有经过另外一个重要的程序——民主程序。”
佟知秋瞬间变了脸色，急忙低声与身边的人交谈。
其实劳动法规定的这个程序很容易被人忽略，原因在于之前的执行力度不算强，而普通的了劳动者也不会清晰地知道这样程序性的问题。
在仲裁阶段往往劳动者亲自上阵，最后案子通常也会赢，所以鲜少有人注意到这一条法律规定。可是目前的情况是程白和佟知秋这样的业内大咖在对垒，他们熟知相关法律法规而且能够熟练地运用法律技巧、规则。
这两个人的辩论技巧已经把这个涉及到几万的劳动仲裁水平拔高到了几千万的法庭庭审水平，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和跳跃灵活的思维已经让仲裁员们应接不暇。
程白用沉稳的声音清晰地说：“根据刚刚被申诉人提供的签字资料，被申诉人的最新规则制定时间是本年年初，所以如果被申请人的确有按照法律规定经历过民主协商程序的话，就请被申请人提供证据吧。”
佟知秋带点怒气回：“刚刚为什么不提这件事？”
程白平静地回：“因为我刚刚想到。”
首席仲裁员看了看怒气冲冲的双方，无奈地问：“这么说又要休庭回去拿证据材料？”
程白望着仲裁员：“我认为被申诉人有义务提供，否则就应该承担举证不利的风险。”
佟知秋咬咬牙：“申诉人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提供的材料请一并讲出，以免耽误大家的时间。”
“暂时没有了。”
佟知秋看了眼仲裁员，见到仲裁员没有反对的意思，想了想这毕竟是客场作战对他不利，于是只能忍下这口气让校方再派人去找。
休庭的时候，佟知秋主动找到了程白。
“程律师，你要这样耍阴谋到什么时候？”
程白扬眉无辜地说：“我承认给你们造成了一定的麻烦，而且看起来案件也没有那么快顺利地结束，但我们大家都想要依据法律得出一个公平的结果，所以就请尽可能地配合仲裁庭调查出真相，还给肖教授一个公道。”
“你不会在意那么一点点的赔偿金，你到底要什么？”
“你错了，我要赔偿金，而且要双倍。”
佟知秋冷笑：“休想得逞。”
“拭目以待你的表现，”程白轻描淡写地回了句，“但我觉得校方主任的耐心可不怎么好，你要多担心你的客户。”
“你！”
“规章制度如果被证明程序不合法，那么就会变成一纸空文，所以也就不存在师德败坏被视为严重违反规章制度的行为，在肖教授没有被确认的确对学生造成了骚扰之前，你们就是违法辞退。即使仲裁庭不支持我们，我们还可以上诉到法院，法院一审不利，我们会再上诉到二审，直到这件事结束为止。”
程白微笑，“佟律师，请问你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