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我二十年前就听过了。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听别人对我说这句话,后来还听过很多次。我没办法说,说这句话的人到底有什么错,大家都没错。也许一个直女在爱上一个基佬的时候也是一样的感受吧,“你要是男生就好了”。

  问题在于,我并没有多么的,爱,秦医生,我只是喜欢她罢了。

  我把门关上又反锁,坐到秦医生身边。她仍然哭,只会哭,我能做的就只是帮她拿拿纸,端端水。这样的过程持续了大概半个多小时,我听到了下课铃声。

  秦医生终于停了下来:“我去补下妆,把门开了吧。”

  我开了门,秦医生去后面的休息室补完了妆,回到自己的工作位置坐下。有人来过,但是看到我就赶紧跑了,来一个跑一个,后来直接就没人来了。

  “你到底有多吓人啊?”秦医生没忍住问了我。

  “很吓人。”我回答。

  “怎么会?”

  我坐在她的问诊桌上,朝她伸出手。秦医生把自己戴着戒指的左手放到我的手上,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暖又柔软,就是我最喜欢的那种触感。

  “你都没去打听过我的名字?”

  “我不太喜欢打听这些事。”

  “那总有人跟你说过我吧。”

  “我也不太喜欢从别人嘴里去了解一个人。”

  “……”真是刀枪不入啊。

  “我,林若楠,”我看着她的眼睛,“是个十足的恶人。”

  “我不相信。”秦医生说。

  我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她,她以前就说过自己是理想主义者,理想主义者往往都是天真的。我觉得她很天真,我又很喜欢她的天真,没有人说过,三十多岁的人不能天真。有时候我觉得自己也很天真,我们其实是一样的,一样的天真。

  “等我以后干了坏事你就会相信了。”我说。

  “那你也一定有别的什么理由。”秦医生说。

  我轻轻摩挲着秦医生手上的戒指,内心在憎恶这个世界和感激这个世界之间来回摇摆。我憎恶它的不可更改,又感激它能让我遇到秦医生,还与她这么亲近。现实中我很少,也缺乏像这样主动去靠近像她这样的人的勇气,我的勇气来源于我现在是林若楠。林若楠聪明,林若楠漂亮,林若楠优秀到足以站在她身边。

  但其实,就算它可以更改,这里的女性会爱慕女性,她也未必会喜欢我。

  “不是我在安慰你吗?怎么变成你来安慰我了。”

  “我想让自己想点别的事。”秦医生轻叹,说。

  “嗯……”我想了想,“你玩游戏吗?”

  我打了个电话,叫来了我的一个同伙——同伴,她奉献了她的两个Switch。我跟秦医生一人一个,开始一起玩《我的世界》。她不会,我也不会,我们两个像两个原始人——原始智障,在空地上原地打转、收材料、打猎,和被杀死。

  直到好不容易修好的房子再次被龙卷风掀翻,我俩再次死掉。

  ……这游戏也太难玩了。

  “这游戏好难啊……”秦医生说。

  “就是。”我说。

  但还挺有意思的,回头我也买个回家玩。

  我在医务室耗了一个上午,有我这尊阎罗王在,即使真有个头疼脑热的,学生来了也原地自愈,仿佛我浑身自带圣光。

  他们虽然一见我就好了,秦医生却不肯让他们好,还是把他们带进了里边,问诊拿药让躺在床上休息。休息他们死都不敢了,拿完了药哼哼唧唧赶紧走人。

  “有那么可怕吗你?”秦医生再次被我的威慑力震惊到。

  ……林若楠啊。她只是记得她觉得自己应该记的事,我知道肯定还有一些她觉得无关紧要所以没去记,但对其他人来说是一生阴影的事。

  很快就没了人打扰,我们的石头小屋平安建起,还在里边养了只羊驼。我一靠近它就猛朝我吐口水,我还在搜索让它不朝我吐口水的方法,上午的课结束了。

  “不跟我一起去吃?”我还是问了她一遍。

  “我去员工食堂。”秦医生回答。

  我匆匆吃了两口饭,回到了医务室。

  我有点担心秦医生,七年的感情不可能哭一场就轻松过去的,但是我也不知道该不该时时刻刻陪着她安慰她,是不是她跟我一样,会想要一些安静的空间。

  我回到医务室,没有看到她,以为她不在,走了进去。然后就看到了隔着问诊区和休息的床位之间帘子后面的身影,坐在床边,低着头,日光照过来,能看到她轻轻抽动双肩的模样。我听到隐忍的哭泣,和仿佛叹息似的换气的声音。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还是问出了口。

  秦医生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我和你说了你也不会明白的。”

  “你说出来,我试试。”

  “是我的错。他是我师兄,其实他当年追求我的时候,我就只是感动,但是他们都说他很好,我也觉得他很好,就想试着在一起一下。我是那种,特别慢热的人。他们老说一见钟情,我不会,我只是在一起相处的时候慢慢喜欢上对方。但是……”她哭出了声音,“我跟他走的是相反的路,我越来越喜欢他,他越来越不喜欢我。他说这不能怪他,因为很早以前,他就已经被我伤透了。”

  “那不就是借口吗?真的伤透了为什么会在一起那么久,他不就是不……”

  我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是不是真的是我的问题,他跟我说的那些事,他说以前为了买到我喜欢吃的蛋糕,他冒雨排队排了两个小时,结果我收到以后表现得却很冷淡,就像是他应该的一样。我都记不清楚这些事了,他一直说,他说了好多,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做过那么多过分的事。我、我习惯了,我不知道,我真的记不清了——”

  我拉开帘子,站到她面前。

  我的确不了解她,但仅凭着我对她肤浅的了解,她也不像是那么过分的人。

  “那个蛋糕你喜欢吃吗?”

  “我不太记得了,我不是很喜欢吃甜的东西——”

  我收回我之前的话,美女身边经常是人渣。她不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连我送的提拉米苏都温柔收下,我不相信她会对那个男的做出什么真的过分的事情来。

  我对她来说算半个陌生人,对着半个陌生人,她才愿意倾吐这些事。

  我很庆幸对她来说我算陌生人。

  “他这是在PUA你。”

  “我这样的也算吗?”

  “当然算。他现在是不是有别的女人了?”

  “嗯……”

  “瞎了他的狗眼。什么东西啊,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狗——”

  【亲爱的穿书者您好,绿江系统提醒您——】

  ……你就不能放过我这一回吗?

  “他在哪儿工作?不让他社会性死亡我就不姓林。”虽然我本来也不姓。

  秦医生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显然她不会告诉我我想要的那个答案了。她低着头摩挲着我为她戴上的那枚戒指,我知道她是在摩挲那个男人送她的那枚。我愤怒于渣男熟练的PUA计俩,又无奈于她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这件事就算出于道义,我也一定要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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