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嵬所给的消息事关重大,在未能证实真假之前,陆常月并没有告知太多人。

  只是这的确是紧要之事,越迟越易生变,陆常月将剑宗的要务托付给师飞尘之后,就带着崔嵬轻装简行,一路往天玄门去了。

  掌门人通常不怎么离开自己的宗门,更不必提单独出行,叫师飞尘很是不快,恨不得给他塞上几十名弟子前呼后拥,好彰显身份。

  陆常月虽知他是一片好意,但心中却有自己的考量。

  一来是此事不宜闹得人尽皆知,带的弟子越多,越容易走漏风声;二来陆常月向来习惯做好最坏的打算,倘若整个天玄门都已沦陷,那么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二人实在没办法,就只能杀出来了。

  他自恃修为不低,与崔嵬两人还可做配合,倘若带上一干弟子前去,平安无事倒也罢了,要真动起手来,那些才冒出头的小苗苗岂不是半路就折在道上。

  这些话没办法与师飞尘说,陆常月只好说此行不便暴露踪迹,师飞尘奈何不得他,又担忧起二人安危来,陆常月倒是不以为然,给了师飞尘一个完全无法拒绝的理由:“倘若我与老小两人同行还中了人家的招,那带上几十个弟子有什么用,给我们试毒,还是叫人家杀得手软。”

  这下师飞尘也没了话,而赤霞女当日强催大阵,内丹又离体多时,因此仍在闭关养伤,算是暂时丧失了话语权。

  陆常月与崔嵬两人一道下山,只牵了两匹高头大马,要不是气度生得不凡,倒像是俗世间两个结伴而行的普通道人,再平凡不过。

  一路上崔嵬都有几分闷闷不乐,陆常月有心逗他欢喜,就故意道:“你当初骗那于观真说剑阁水牢乃是引自归墟之水,吹了个好大的牛皮,如今我们正巧要去天玄门一访,倘若有心,顺水转去东海见识一番。”

  天玄门虽藏于深山,但近南海,归墟却在东海,两片海域相距岂止千万里,陆常月这般胡说,是有意想引开崔嵬的注意力。

  崔嵬却没理睬,只道:“我正是有些挂念他。”

  这个他当然是指于观真。

  陆常月不由得在心里暗叹了口气,其实于观真所说的种种如今想来都匪夷所思,他当初发觉对方只带走了未东明之后,确实松了口气,可接着听见崔嵬带来的消息之后,又开始忧虑起是否是另一桩阴谋来。

  只是陆常月总不好说些什么,二人一路向南海而去,不多时就闻见阵阵潮味,已是海风徐行,又再走了两日,见地势高起,山脉延绵,形若凤凰展翅,知身已在凤凰岭的外道上,离天玄门已然不远了。

  山道崎岖险阻,两人虽可轻身而上,但总不好将马匹丢弃,便只好牵着马儿慢慢前行,走到一处山头往下望去,只见白浪翻滚,击打在山石之上哗哗作响,风涛甚是澎湃。

  这等景色并不多见,二人不觉看得入神,忽瞥见远方彩霞斑斓,虹霓异光大放,便知定是有修道中人斗法,又听一个声音隐隐约约喊道:“那贼妖已负了伤,你们还瞧我做什么,我是要死的模样么?还不快追!”

  陆常月听出人声来,缓缓道:“哎呀,是天玄门的明丹子长老,他脾气最是火爆,看来又是什么胡作非为的散修或是妖魔落在他手中了,咱们倒不妨避避,免得叫人家误解。”

  各门各派斩妖除魔时都有个规矩,若非本人求援,不可随意插手,以多欺少是一回事,怕只怕到时候说起功绩来讲不清楚,更不要提有那令人不耻之徒专门在后头捡漏,更是叫人烦心了。

  要是天玄门当真不济,他们再出手相助便也有了道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陆常月话音才落,一阵黑烟倏席卷而来,过处寸草不生,后头则跟着十几个黑白衣袍的弟子,模样皆是十分狼狈。

  陆常月又不紧不慢道:“看来咱们躲慢了。”

  他这话说得不快,黑烟瞬息之间就扑面而至,正要将他化作一滩血水,哪知崔嵬竟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件空空荡荡的外袍挡在了陆常月身前,与黑烟缠扑在一处,顷刻间包了个严严实实。

  崔嵬伸手一探,将袖子衣摆抓起一束,就成了个巨大的包裹,那黑烟本就受伤不轻,一时被囚困于衣物之中,好似进了个绵软的囚笼,进不能进,退不可退,毒气全无用处,全然脱困不得。

  那一干天玄门弟子正狼狈万分地追来,乍见崔嵬轻飘飘露了这么一手,就将他们苦战多时的妖物困得无法动弹,不由得错愕万分,呆立当场,皆都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这衣物是什么厉害法宝。

  倒是陆常月看出其中玄妙,见衣物上黑气与金光交错,知是崔嵬借袍子困成囚笼,实用灵力强行关住那妖物,只是此法不得长久,再僵持一阵,这件袍子就算是废了,到那时灵力涌动,这妖物便也登时化作飞灰了。

  崔嵬出手本就极重,更何况这妖物毒性甚猛,寻常沾惹不得,没奈何是在天玄门地界,他总不便出手杀死,夺了主人家的风头,只好使这么个法子。

  活物向来比死物麻烦,这等手段看着轻易从容,实则一丝一毫懈怠不得,只是天玄门弟子修为较低,看不出其中道道,于他们看来,自是不觉得眼前这个青衣道人有什么本事,还当这袍子是件极了不得的法宝。

  这时受了伤的明丹子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大声骂道:“不追那妖物去,都呆站在此地做什么?”

  他话音才落,就看见了崔嵬,总算明白为什么一干弟子好似被掐住脖子的小鸡崽子,各个待在地上不敢乱跑,崔嵬淡淡瞧他一眼,将手中包裹掷过,破天荒还说了句客套话:“这妖物已经受伤,才叫我轻易将它困住,还你吧。只是我这衣服还要穿,你仔细小心些。”

  明丹子伸手一接,只觉得那衣袍上灵气游走,便知崔嵬是使了什么手段,不由得冷哼一声,将袖结解开,自腰上解下一根极细的金带来当头对着那黑烟当头罩下。这金带好似有自己的想法,才一沾上,立刻层层缠绕上去,顷刻间就勒入皮肉,鲜血横流,黑烟嘶鸣惨叫起来,明丹子将衣裳一提,没沾上半点毒血,又掷回给崔嵬,硬邦邦道:“多谢藏锋客施以援手。”

  天玄门的弟子探头探脑,有个胆大的好奇问道:“师祖,这袍子什么来头,好厉害的法宝。”

  这时崔嵬已接过衣服来重新穿好,神色淡然,好似神仙中人,众人见他气度不凡,不由得又敬仰又艳羡。

  “蠢货。”明丹子拍了下那弟子的脑袋,冷声道,“瞎了你的眼,那衣服哪是什么法宝,是人家手段高超,你们追不上这妖物也就罢了,还白长一对眼珠子,不如早些抠下来做花肥,还算得物尽其用。”

  叫外人帮了忙这事儿本就让明丹子心中不忿,更别提弟子还不长眼地戳到气性上来,连人家这手变化都瞧不出来,还将一件普通袍子当做法宝,不知道剑阁的人听了要怎么笑话。

  只是明丹子向来护短,又是嘴硬心软之人,那手本要重重一击,可见着弟子灰头土脸的模样,又是一阵不忍心,最后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那弟子显是知道他的脾气,吐吐舌头后又道:“弟子们见识少,师祖倒是教教我们。”

  明丹子瞪眼道:“胡闹!这是什么时候,还不快去将那妖物抬起来!”

  那弟子这才退回去,与其他同门交头接耳了片刻,明丹子也不好理会,上前来对二人拱手道:“我这些弟子没大没小,叫二位道友见笑了。”

  陆常月微微笑道:“无妨,我见天玄门弟子各个皆骨秀神清,正气浩然,性情颇是大方,叫我好生艳羡。”

  这些弟子各个都为斩妖除魔奋不顾身,明丹子最是护短,也爱听好话,听人家夸他的弟子比夸他本人更舒坦百倍,几乎忍不住笑意,缓缓道:“阁主太过客气,这些孩子尚不成器,担不得如此夸耀。”

  陆常月本也就是说说客套话,见他十分骄傲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早就听说天玄门的明丹子长老生性耿直,却没想到竟耿直到这地步。

  而崔嵬这时看清了那黑烟的真实面貌,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来,发现那原来是一条修行有成的蛇妖,蛇信如鱼钩,奇毒无比,正是海中钩蛇一族,弟子们正费劲地在用金带将它的蛇口一道封住,免得遭了暗算。

  崔嵬便对还在陶醉的明丹子问道:“它犯了什么事?”

  明丹子这才回神,叹息道:“实不相瞒,南海多岛,有许多散修隐居岛中修炼,这钩蛇为祸一方,害了不少性命,只是它性情狡猾,多次叫它走脱,除此之外,我等还怀疑它与一桩陈年旧案有所干系,倒是多谢藏锋客方才手下留情了。”

  “哎,看我一高兴就忘了礼数,不说这个了,二位远道而来,还请到敝派暂歇腿脚,饮杯茶水。”明丹子客气道,“谢过二位援手之恩,也免叫他人说我天玄门不知礼数。”

  陆常月笑道:“正要求见长宁子。”

  弟子们扛起那丧了神气的钩蛇,众人这才一起折返天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