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离愁的火毒经不起拖延。

  期间三宗与于观真又“协商”了一次,最终决定让他同行,免得留在外面祸祸了剑阁的弟子包括来做客的二宗弟子。同样拍板决定在第五日决定送他入冰狱寻九幽君解毒,而于观真则开始考虑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从九幽君身上得到些许有关缥缈主人的消息。

  除了崔嵬之外,谁都难以揣测他的心事,面临两难抉择,应九湘坐立难安之下对于观真与莫离愁颇有微词,下决定之前三宗又再齐聚,仍是陆常月设宴,只是应九湘与长宁子格外守礼,提前御剑而达,水还没烧开。

  茶水时候未到,三人只好跪坐蒲团上,对着茶几清谈。

  长宁子率先打破寂静,他慈眉善目,说话时声音都不怎么大:“二位,对莫离愁怎么看?”

  “他?”应九湘仔细想了想,她这几日确实去见过那位受伤的弟子,还盘问过对方一些事,不由得冷哼一声道,“死鸭子嘴硬,讨人嫌的臭小子,不过的确不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陆常月本抄着手老神在在地观察着水,这次才转过头来笑道:“九湘对他似有很高的评价?”

  “我实话实说而已。”应九湘脸色一沉,显然不愿意被这么解读意思,“他并未欺骗我们,我当然不会冤枉他,至于他到底是璞玉还是朽木,与我们又有何干系,更抹不去他手上累累的血债。我愿意救他,只因他此举值得救,应当救,仅此而已。”

  长宁子呵呵一笑,手抚长须,忽然感慨道:“此子忠义,有恩必偿,又悍不畏死,可……”

  他倏然住口,本想连叹两声可惜,却想到如此一来难免有指责驱逐莫离愁的剑阁之意,便笑了笑,立刻转口道:“可惜睚眦必报,心胸狭隘,恐怕日后走不长久。倘若能得到什么机遇,遇到引他上正途的人,也许会大有不同。”

  这倒叫陆常月想起之前送客时,于观真徘徊片刻,在门外对自己说的一句话来。

  “陆掌门,莫离愁报仇之后便轻生求死,惟愿死得其所,只是他性格直率,不善谋略,并非是有意令你们为难,望你不要见怪。”

  陆常月又看向长宁子,微微笑道:“日后?活人才谈日后,看来长宁子对他已放宽心怀。”

  救人是一回事,想不想救,愿不愿意救又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凡有血气,必生争心,三宗当然想要搞清楚自己所救的人值不值得救,又是不是一桩从头到尾的阴谋,显然莫离愁已通过了考核。

  长宁子知道陆常月这个人精是听出自己当时在叫可惜,不由得苦笑起来,好脾气地帮忙戴一顶高帽:“当初两件灭门惨案,滋生何其多的怨气,我等并非朝廷,只管消除邪祟,不当插手凡人的恩怨,免得有碍司法公允。然而律法却不曾给莫离愁公平,而我们……唉,修仙本为大道,他杀心太重,难怪陆道友当初不愿收他入门下,天底下的事向来两难。”

  行走于世间的仙家弟子除了斩妖除魔之外,其实大多也会处理些小麻烦,小偷小盗会交给官府,要是遇到杀人犯,一怒之下杀人也不是没有,要是遇到需要长期追查的多数还是交给朝廷来管,总之多行善事就没什么错,更别提很多时候事情都比较简单。

  可如同莫离愁的情况就比较复杂,他是被一夜灭门,并无妖魔乱心,更无鬼神迷惑,这是人与人之间的事,需要调查追踪,确认凶手,理应是捕快的事。只可惜,莫离愁并未得到他想要的公正,绝望之下拜在缥缈主人门下,酿成了另一桩血案。

  修仙弟子大多是“游侠”,不会久留在一个地方,他们拥有太强大的力量,可以扭转甚至更改朝廷的治理方式,久留在一处就容易妨碍治理,对天下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水终于沸腾,三人达成共识,这才和乐融融地喝起茶来。

  ……

  剑阁的冰狱向来鲜为人知,别说于观真,就连陆常月都没有料中入口的位置。

  万兵池的寒水荡开涟漪,池面沸腾,万兵嗡动,倏然迅疾而出,破开水面高悬于空,剑啸刀鸣不绝于耳,被掀起的水珠飘在空中,坠落时叫锋锐刀刃拦腰斩断,折射出万千华彩。

  这时于观真才发现这些兵器并非随意散乱在其中,而是形成各色不同的咒文,将整个池子布置成一座法阵,此时兵器尽出,底下的法阵就失去了禁锢,流水被吸入法阵之内,缓缓在地面上流动着。

  众人走入法阵,由崔嵬默念口诀,令法阵上的纹路缓缓转动,待到莹蓝色的光芒散去之后,六人就来到了幽暗的炼心道入口,入口尚有些许光亮,却照不亮去途。现下是冬季,外头已是十分寒冷,众人修为在身浑然不惧,可眼下入到水中甬道之内,顿感觉到一点凉意。

  陆常月紧了紧外袍,腰上的玉佩发出微红的光芒来。

  进入炼心道后,由崔嵬和于观真打头,莫离愁被护在中间,三宗掌门殿后,缓缓往深处走去。

  越是接近水牢,越感到寒意旺盛,加上黑暗之中声音渐渐被吞噬,似乎就连气氛都要被冻结于此刻,直到崔嵬去转动机关,陆常月有意叫众人都放松些许,方才打破这份寂静:“这么冷的地方,恐怕千凝峰都比不上,仔细想来,还只有小时候的赤霞叫我吃过这份苦头。”

  长宁子配合地笑了笑,其他人都没有说话。

  水牢之中很安静,还非常光亮,水波的影子地面游荡着,就连之前疯疯癫癫的孟黄粱都只是安静地贴在门口,黑白分明的眼睛直溜溜地盯着他们转动,只是他的脸被门挤出一种叫人不舒服的笑容,头发蓬乱,嗓子里不知在咕哝着什么,嘻嘻地笑起来。

  在六人里,三宗掌门与崔嵬都知道孟黄粱的事,莫离愁过于年轻毫无概念,因此四人下意识看向了于观真。

  孟黄粱是《织梦术》的唯一传人,曾经掀起过一场腥风血雨,残害了许多散修与三宗弟子,有些人至今还陷入深眠之中没有醒来。织梦术只能凭借自己或者是术主挣脱,为了这些人的安危,三宗不得不留下孟黄粱的性命,将人永生永世囚禁于此处,又怕引起散修恐慌,只好对外宣称孟黄粱已死。

  时间太短,转移孟黄粱显然来不及,更别提此人阴险狡诈,在路上很可能会被他找到逃跑的机会,到那时候麻烦就更大了。与其故意遮遮掩掩,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展现给于观真知晓,毕竟众人还是有些疑惑他会如何表态。

  于观真本没有在意这个人,可见着众人态度,第一反应就是:看来这是我应该认识的人?

  崔嵬当然不可能跟于观真多说什么,感情是感情,公事是公事,不过他承诺过离开冰狱之后就会详细解释遇到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只可惜暂时派不上场,最好还是靠自己为妙。

  于是于观真赶紧分析了下局势,很难说这个陌生人到底是不是九幽君,不过既然被关到冰狱里头,看所有人的态度都怪怪的,起码可以确定此人并非善类,而且认识缥缈主人,否则其他人不会这么注意。

  在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下,于观真非常谨慎地试探了一步:“怎么,要留出时间给你们先叙旧一番吗?”

  三宗显然要比徒弟甚至于大巫祝更和善一点,哪怕被识破身份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不过于观真向来是个爱好和平的男人,他希望所有事情能在尽量不偏离轨道的情况下完成,免得引起全无必要的纠纷。

  “不,他不是我们的目标。”

  这次反倒是应九湘先开口,她似乎是对于观真的回答松了口气,不过从她的态度里也可以得知此人并不是九幽君。

  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于观真心中掠过些许好奇,不过这点好奇心当然没有莫离愁的性命重要,他决定等回去后问问崔嵬。

  奇怪的是,这座牢房里似乎只有一个囚犯,真正关押九幽君的冰狱还在更深处,等于观真跟着崔嵬跃入水中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参加极限大挑战,过了一关还有一关。

  九幽君被困在了水底,于观真只感觉身体接触到水面的那一刻,并没有被打湿的感觉,反倒像是有漩涡将自己吸入其中,踩在看不见的流水甬道之中,仿佛完全透明化的水世界。

  莫离愁下来时身体还晃了晃,被于观真一把抓住了,六人站在原地往远处看去,只见无数碎裂开的冰块在流水之中浮动着,充盈的灵力张开屏障,将裂缝处弥补起来,形成一座巨大的囚笼。

  如果说外面只是略感寒凉,那么到了此处就是冰寒刺骨,整座冰牢都散发着莹白色的光芒,似无数被切割开的水晶。

  而陆常月已经开始皱眉了。

  应九湘赞赏道:“为了遏制九幽君的火脉,剑阁花了许多心血啊。”

  “不敢居功。”陆常月苦笑道,“我一向不喜欢水牢,也是第一次知晓竟是如此严寒。”

  于观真并没有在意他们的对话,而是停住了脚步,看向了浮冰之中倒映出来的朦胧人影。

  昔日缥缈主人的好友,如今剑阁的阶下囚——九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