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主人的卧室与书房里都没能找出什么线索来。

  这倒并不奇怪,他为人好强又谨慎,当然不可能把秘密泄露给任何侍女听,于观真自己忙活了许久,只在房间里找出几处毒虫的机关,约莫是他离开的缘故,大多数都已经死了。

  于观真花了几日来搜寻摸索,却仍是一头雾水,不由得叹口气,硬着头皮决定对书房里的书下手。缥缈主人的藏书极多,且十分杂乱,他只好随机抽了几本书名带有巫字的书籍放在桌上,开始翻动起来。

  这书上的字极小,房内灯光又不怎么好,于观真有些字还不识得,只能勉强联系图画了解,看了几本都是炼蛊的秘诀。这些书大多言简意赅,于观真没看几本就觉得眼累,他揉了揉眼睛,起身来取烛台,这书房颇为奇怪,房内灯具若非悬挂,便是高脚烛台,底座与地面相连,想要看书其实并不方便。

  于观真用茶盏舀出灯油与灯芯制成个新灯碗拿在手中,哪知道才刚凑近书册,不知何处忽然奔出条奇特的银色长线扑面而来。

  于观真下意识扭身避过,那银光擦过他飘荡的黑发,瞬息间寸寸断裂,叫人寒毛倒立。

  这是什么东西?

  还不等于观真回神,只听见后面嘶嘶声响动,才刚转过身去看,那银光已近在耳畔,仍是辨别不清是什么事物。情急之下,于观真只好抄起手上书籍一挑一拨,那东西快得惊人,好在他眼力不差,虽辨别不清是什么东西,但行动轨迹看得清清楚楚。

  那物在空中一个腾挪,全无着力之处,竟还能发力向于观真冲来,他不由胆寒,心中暗道:缥缈主人都养了些什么怪物,好在当初足够谨慎,没有四处查探,否则按当时的身手跟体质,只怕早已死了百遍千遍。

  于观真避让之时,袖风倏将烛火熄灭,只听得“哐当”一声,四下没了声音,他谨慎地重新点起火来,四下看了看,这次窸窸窣窣的声音是从桌脚起来的。

  好家伙,这玩意还懂得潜伏!

  于观真不由得吸了口气,他连连退后几步,却又没听见任何动静,外头伺候的侍女玉奴似乎是听见响动,在门外问道:“主上?可有何吩咐?”

  “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于观真仔仔细细地检查着阴影处,“不准进来打扰!”

  玉奴恭敬道:“是。”

  奇怪,这到底跑到哪里去了,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东西虽然很小,但非常灵活,甚至能在空中自由行动,若无意外应当是缥缈主人豢养的灵兽……不过按照他的性格,蛊兽可能更恰当点。

  而且很聪明,知道潜伏起来再袭击。

  房间里并不昏暗,灯光只是微弱而已,与人打交道还能说得通道理,与野兽牲畜打交道,嘴巴除了拿来撕咬,基本上是派不上什么用场了。

  不知过了多久,房内仍是寂静无声,于观真不由得心生怪异,他读过小说,知晓什么灵兽蛊兽的多半有自己的灵智,绝非全凭本能行动。难不成这玩意打算潜伏到他睡着然后再袭击不成,这情况也太离谱了,就好比看到房间里出现一只巨大的蟑螂,不把它弄死,谁能安心睡得着觉。

  然而这样比耐心也不是办法,于观真按照记忆里的声音位置,随手扯下一纸书面,过灯盏沾上火光,掷向了桌底。

  火苗并不大,不过足以照清楚那东西,是条银蛇,它身上还有——

  不对,是火!

  于观真急忙灭去两处的火焰,终于明白过来为何缥缈主人的书房里为何灯具如此不便,他用袖子包住手,这才去捏地上重新变作土黄色的银蛇。

  这蛇并不是聪明,更不是会潜伏,而是它离开火光之后就会石化,此刻趴在布料之上,犹如一块还不曾上色的泥雕。

  光是无处不在的,人眼可以接受明暗度不同的光,然而这条蛇应当需要充足的光芒才能摆脱这种石化状态。于观真不太确定这是动物的特性还是缥缈主人练出来的奇特蛊虫,他谨慎地打量了片刻这条蛇,觉得它的模样似乎有点眼熟,很快就扑到桌子上翻找起书来了。

  这条蛇的样子,他记得刚刚才看到过!

  于观真的一只袖子还包着蛇,单手不便,只能侧压着书哗啦啦翻了四五次,这才找到这条蛇的记载,正巧是他被袭击时所看的一页。

  这种蛇名为灵骨,是缥缈主人专门用蛊虫与大量妖骨合炼培育出来给白鹤生换骨的,谈不上是生物,可其灵动性也绝非是死物。人手除大拇指之外,其余四指皆是三节指骨,寻常矿石与妖骨磨炼,容易失败不提,还难以保证使用时的灵活性。

  在记录里,灵骨蛇的幼体是用嗜好食用矿石的石蛊与吸食妖兽血肉的蛊王结合而成,再用妖骨反复淬炼生成如此模样。

  石蛊……

  于观真想起来当初苗疆之旅被发现的场景,当初方觉始就有提过一句被石蛊或百越侍卫发现就糟糕了。据说这种蛊潜伏在石头里,也以吃石头为生,能记录过路者的声音与容貌,是大巫祝的耳目。

  缥缈主人先炼出一只石蛊王,再命它与另一只蛊王结合,终于得到灵骨蛇。灵骨蛇结合两者的长处,而且体型极小,鳞片如同冶炼过的上好兵刃,据说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后者于观真刚刚就已经领教过了,而且同样具有记录的本能。

  灵骨蛇唯一的弱点就是畏光,它们对微弱的光线并不敏感,可是一旦火光照耀,就很容易被刺激到发狂致死。

  一旦处于暗处,灵骨蛇就会陷入休息状态,石化的外表也是石蛊的特性之一。

  而且灵骨蛇与其他蛊物不同,并不会互相吞噬,反而会融入宿主体内滋润温养,慢慢与血肉同化。

  要不是目的真的有点过于变态,于观真简直想拍案叫绝,赞赏缥缈主人为了“科学”不屈不挠的实验精神,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缥缈主人真的是为了白鹤生尽心尽力,掏心掏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努力克服,居然连排异反应,灵活性、稳定性都考虑到了。

  ……尽管这是在白鹤生身上实验得到的。

  看来这本书并不是前人所写,而是缥缈主人自己编撰,记录下种种蛊物毒虫。于观真这次重新将书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半个字都没落下,很快就凝神沉思起来:灵骨蛇一只万金,极难培育,姑且不说它本身的价值,光是喂养石蛊的神铁与晶石,还有喂养蛊王的妖兽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白鹤生不过是年少气盛时说的一句戏言,缥缈主人却为此付出十余年的心血与辛劳,要是这件事本不难倒也罢了,看书上种种记录,他尝试了不下百余种毒物,无数种方法,方才摸索出门道来。

  原本于观真想了许多,比如白鹤生是个试验品,缥缈主人是为了给自己换骨,然而书上记录的一条特性很快就推翻了他的猜测。

  植入灵骨蛇之后,血肉被同化,会生出薄薄的护甲,在人体上显出白色纹路。

  可在王磊之家中会面时,白鹤生以为手上的白色纹路是伤势愈合之后的痕迹,于观真不认为对方识破了自己后撒谎,那么唯一可以得出的结论是,缥缈主人根本就没有告诉过白鹤生有关灵骨蛇的事。

  他费这么大劲,吃力不讨好地做了这些事,居然全无半点私心,真的都用在了白鹤生身上。

  这似乎又与于观真所了解那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不同。

  难道,白鹤生其实是缥缈主人的私生子?实际上剧本不是什么病态师生情,实际上是扭曲父子情。

  于观真一时间感到一阵恶寒,觉得还不如重新拿回之前的剧本,他很擅长演教导主任,可是父慈子孝就完全不拿手了,白鹤生本人也未必乐见自己突然多了崔嵬这么个心理阴影做后爸。

  从大巫祝那里可以确定,缥缈主人的确开启过域,自己身上也留有域的痕迹,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很有可能是对方有意为之。于观真细细沉思起来,他醒来听见的第一件事就是有关于白鹤生叛逃,对方为什么会选择在这个时间段把自己拉过来,到底是要他知道什么……

  这事跟白鹤生一定有关系,也许秘密就藏在他身上。

  于观真从灵骨蛇上移开了目光,他看着窗外无尽的黑夜,怔怔出神道:“你这个人到底想要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带我来到这个,你如果还活着,现在又在哪里?”

  当务之急,看来还是要找到白鹤生再说,就算这是缥缈主人设下的陷阱,于观真也顾不了许多了。

  他之前只认为此人心性坚忍,对徒弟十分残酷无情,如今发现灵骨蛇后,似是说他对徒弟上心不是,全然无情更不是,心中说不出的怪异别扭,隐隐约约仿佛察觉到缥缈主人本性上的疯狂,难免感到万分不安。

  正常人怎么能跟疯子抗衡。

  崔嵬——

  于观真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感到一股暖流涌上心田,又觉得有了许多底气。

  他并非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