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昭那话一出, 原本一直没说话的堂叔公就不高兴了:“时昭小儿,你家这宅子,是你父亲早前求着我给他看的。我也说是看在本家的份上, 帮他侄儿一把。咱们都姓时,一个姓一个老祖宗出身的,怎么就是外人了?你这样说,堂叔公可不答应了。”

  “再说,你堂叔母说的哪点不在理?老祖宗都说,人丁旺家财旺。这是让大喜把他的福气过点给你,你还不识好人心。”

  当年给时家看老宅, 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差事。宅子随便用不说, 时父每年还给银钱, 比种一年的地都划算。当年好些人抢这活, 几个叔公差点没打起来。

  时昭家这一脉三代单传, 离他家血脉最近的族人, 也就是时昭父亲的爷爷的弟弟,传到堂叔公他们这一代有三个儿子。

  堂叔公还有两个哥哥。不管怎么说,都是讲究个肥水不流外人田, 时父要找人看顾家产,也就是从这几人中找了。

  当时父亲和母亲说起此事,自己还是个黄发小子, 啥也不懂,只是觉得好笑:“爹爹, 为何会有人为了给别人看宅子打架?”

  父亲叹气道:“你不懂。他们这样一争,我找谁也不是。”

  当年的小小时昭疑惑道:“爹爹如此为难, 那宅子空着, 不找人看就是了呗。宅子就在那里, 还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

  父亲苦笑道:“如是不找人看着,等以后致仕回乡,你会发现除了那块地和房架子,别的都叫人给你拿光了。院子里还会有人去放牛放羊什么的。”

  “咱们常年不在家,别人就吃定你了,拿了、毁了,你也不知道。知道了也不可能因为那么点东西千里迢迢的赶回去找人。还不如花点银子让人给看着划算。”

  小小年纪的时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争执不下,后来还是采取抽签的方式决定了谁看护宅子;谁负责放租田地;谁负责看管山林。

  当年他们抢着做的事,如今竟然说是自己父亲求着他们给看的,还是看在本家侄儿份上才给看的。

  时昭气得无语,但想着这些乡野之人,他们就是这样的思维。斗大字识不得一箩筐,觉得别人的东西他们看着两天,就成了自家的,跟他们讲道理也白搭。而且他们也没打算讲过道理,只想占到便宜罢了。

  时昭干脆道:“堂叔公,您给我家看了这些年的宅子,我也很感激,但我的父亲每年也都是给了银子做报酬的,您也不是白给我看着。咱们这事钱货两清,算不得谁欠谁的。”

  “现在我回来了,这宅子我要收回来自家住,所以,这些东西还是得麻烦你跟堂伯、堂叔、堂哥他们说说,搬回去的好。过时不拿走,到时我就自行处理了。”

  堂叔公本来也觉得自己辈分高,又帮着时昭家看了这些年宅子,可谓劳苦功高,自然是有点资本教训时昭的。

  昨日时昭回来,他被大了个措手不及,让时昭进了门,回家后悔得不行。

  一家人经过一晚上的商量,觉得不能因为时昭进了宅子就放弃,还是想办法。就算是宅子拿不回来,要点别的好处也好。

  而且他们是法子内心地觉得,自家一窝大孙子旺的时家才有他家的富贵。于是今儿天一亮,一家人就找来时家门前。

  谁知这小儿回来当日做事就不分长幼,如今讲起话来也是高低不分,完全没有长辈的概念,当即就拉下脸了。

  “喝哟,给你们家看了这么些年宅子,如今一句钱货两清就打发了。都说你们家出读书人,你读的圣贤书就是教你这么跟族中长辈说话的?圣贤书就是让你们都长成白眼狼的……”

  堂叔公开始撒泼。

  而堂叔母见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赶忙招呼着他家四个大孙子过来时家老宅门前给时昭跪下磕头。

  时昭不明所以,警惕地望着他们。

  堂叔母招呼着他几个孙子跪下:“哎哟,我的乖孙子,快跪下给你时昭小叔磕头。时昭小叔他家三代单传,到他这一代都还没有个后。你们给他磕个头,就当是他过房儿子,以后就算是他的后。以后你们给他养老,这宅子,以后就是你们的了。”

  时昭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这家人怎么还咒自己绝后呢。

  “堂叔母,我日后娶妻,自然是有自己的儿子。还轮不到要别人的儿子给我养老,我的东西也轮不到别人继承。你赶紧把孩子带走吧,别连小孩子也利用。”

  堂叔母根本不管时昭说什么,自顾指挥着她一干孙子在时家老宅门前跪下磕头。

  乡下风俗,这磕了头,就得是要挂个名的。

  时昭才不管她这套。觉得沟通不了,也不再接话茬,只对着门外看热闹的众人朗声道:“还有放在我家宅子里没拿走物品的宗亲叔伯,麻烦大家相互转告一下,赶紧拿走。明日日落时分还无人认领的,视为无主之物,我将代为处理。”

  说着让冯二等人将清理出来的物品搬出来,丢到自家门前村道斜对面对面的草棚里去,并在草棚上书字留言:“后日翻修草棚,不认领者视为无主之物,烧毁之。”

  堂叔公家那几个大孙子磕了头,也不见时昭招呼他们,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堂叔母就在一旁撒泼:“哎哟,磕了头国防儿子都不认识,你怎么这么狠心呢?大家伙评评理……”

  而那几个娃子的爹,时昭的堂哥,不去劝阻自己的奶奶让自己儿子人别人当爹,反而在身后阴阳怪气地嘲讽:“哎哟,六亲不认,真不愧是读书人!你厉害,你真厉害!你这么厉害,你爹咋没了呢?”

  堂哥识得几字,看到时昭张贴的文字,见过房儿子的招数对时昭都不管用,开始出言不逊。

  他有四个儿子,他觉得时昭该是羡慕他的,他的儿子都给时昭磕头了,时昭怎么还不领情呢!

  时昭听了,双手不由自主地捏成了拳头……如果还是当初在青州府的那个他,他早就一拳挥了出去。

  时母见大事不妙,赶忙上前抱住儿子,轻轻地对儿子摇了摇头。

  这一拳挥下去容易,但后果呢?

  生活总是有很多的坎坷。就像大风吹来,如果树木不低头摇晃,很容易拦腰折断;人亦如此,如果一个人从不低头,那也只会过刚易折。

  时昭猩红着眼睛,狠狠地瞪了堂兄一眼,直把堂哥瞪得后退几步,嘴里犟道:“你这表情是要干嘛?要打人吗?我说的哪句话不是实情?”

  “你这么不仁不义,我告诉你,我就是不把东西拿走,我今儿就睡在这草棚里,让世人看看,你这读了书的白眼狼一回来,就六亲不认,把自家哥哥赶到草棚里住。让世人都看看,你有多狼心狗肺。”

  时昭望着他冷笑一声:“我娘和我爹就生了我一个儿子,我前面就只有一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可没有什么野生的哥哥。我只知道有认字的,有认人的,就没见过到处认爹娘的。”

  虽然今日在这里的,不是想占便宜的,就是来看热闹的。但他们也不是铁板一块,听到时昭这样说,有的人就忍不住暗笑。

  时昭也不再管门外那些看热闹的人,一家人进了院子,让冯二把大门关上落锁。

  这宅子的围墙,他要加高加固才行。坐在院子里的树荫下,时昭冷静了一会想到。

  不光是要面对青州那边可能再来的刺杀,还有这些爱贪便宜的乡邻。

  时宅对面闲置的草棚旁边有一个泉眼,自发形成一眼水井。故而周围的地不管天晴下雨都是湿漉漉的。

  眼见自家物什被人丢出来扔在草棚里,有的还沾到旁边井水侵染的淤泥,有人心疼物品,见堂叔公都不能把时昭怎么样,也就不再跟时昭硬杠,就把自家东西捡了回去。

  别人的东西都捡走了,只剩下堂叔公家的东西,那堂哥还真是说到做到,当日夜里就着时昭扔出来的器物被褥睡在路旁的草棚中,说是要跟时昭硬抗到底。

  谁知当日后半夜下雨,那草棚早不顶事了。

  要是晴朗的夜晚,从里抬头往上望,都能看见星光看见天。一旦下雨,那真是外面下大雨,里面就下中雨。

  当夜的秋雨很是强劲,不一会草棚里的东西东西全被淋湿了,堂哥堂嫂也被淋成了落汤鸡。两人原本还想硬扛着,但饶是这秋老虎还肆虐的秋日,暴雨加上山风,也实在是冷得发抖。

  堂叔公一家逼不得已,半夜冒雨把湿透了的东西搬了回去,被雨淋了雨的两人喝了几大碗姜汤才缓过气来。

  第二日一早,堂婶就来时昭家门前闹事骂人,说时昭害他儿子媳妇淋雨发热。疯着要去撞墙。

  时昭也不开门,任凭外面唱独角戏,看独角戏。

  虽然堂叔公一家忍不下那口气,有事没事路过时昭家就要骂几句找找平衡,但也做不得别的。

  时昭不怕他们闹事,说要报官,要干嘛的,都让他们尽管去。都说能治无赖的只有更无赖的做法。时昭这招算是奏效了。

  然后想动手,时家现在四个正值壮年的大男人,身高体格都不弱,堂叔公一家也占不到便宜。并且当初他们曾经冲击时家院子时,被时昭一手提着一个就扔了出来。

  这动手也动不赢,只剩下嘴炮了。因此咽不下气的堂叔母、堂婶每日总是早早地来到时家门外,阴阳怪气骂些断子绝孙之类含沙射影的话。

  时昭只当她唱戏,家里也没人出来跟她们对仗,堂叔母、堂嫂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没半点回应,一来二去也就没什么动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