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王冷眼瞧着他,眼中丝毫没有畏惧的模样,声音更是冷淡至极:“臣只是劝告皇上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如今皇上已经成人,不再是孩童,却将国师拘在自己的寝殿,恐行为有什么不妥。”

  “我与阿言如何,干你何事,”顾渊渟看着傅时行,声音缓慢地说:“现在南平王已经开始要制约朕了吗。”

  沈亦舟看着两个人目光如刀,剑张跋扈快要打起来的模样,眼皮快速地撩了一下,他眸光一转,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顾渊渟听着沈亦舟的咳嗽声,眼中的敌意和冷淡快速地消了下去,他也顾不得南平王如何,快速地地跑到了沈亦舟的身边,手足无措的看着扶着沈亦舟的腰背说:“阿言!”

  因为剧烈的咳嗽了,沈亦舟的唇色又变成了浅色,顾渊渟沉眉,对着外面喊道:“太医。”

  沈亦舟咳嗽好大一会,觉得自己肺都快要咳出来了。他的余光偷看了两个人一眼,心道:应该可以了吧。

  抬眸看见两个人看向自己,空气中的火药味也消失,沈亦舟这才停了下来。

  他半靠在榻上缓了一会,抬眸看着顾渊渟摆了摆手:“陛下,臣没事。”

  顾渊渟递过去一杯茶水道:“阿言,喝一口,润润嗓子。”

  他和沈亦舟说话的时候,裹在身上的那层冷硬会不由自主的消散,虽然声音还是冷的,却目光柔软。

  沈亦舟在顾渊渟担忧地目光中接过茶水,喝了一口,又看向傅时行道:“南平王前来看我,甚是感激,不过今日不便招待,改日定当重谢。”说道这里,他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如今朝堂诡谲云涌,陛下虽已成年,却没有接触过这些,难免有时无措。我呆在皇上的身边,也是因为如此。”

  他话说的缓慢,就是为了两个人之间不要为了他,心生误会。

  其实他也是有私心的,他怕顾渊渟若是之后和傅时行对立,会处于劣势。

  沈亦舟说着这话,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顾渊渟。

  他凌厉地眉扬起,眸子幽深,满是冷意,尤其是看向南平王的时候,里面的怒意遮都遮不住。

  ——这小崽子,今日似乎格外不对劲。

  按照他以往的性子,面对外人的时候,可是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

  果不其然是cp之间的牵引力么。

  顾渊渟觉察带沈亦舟的目光,回眸的时候刚好看到沈亦舟看向自己复杂又带着看透一切般的目光——像是在无声的说,没关系,我都懂。

  顾渊渟:“……”

  南平王看着两个人之间的互动,眉间越颦越深,可最终没有再说什么,他垂下眼皮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退下了,不过,沈兄说的话,记下了。”

  沈亦舟笑了一下说:“一定。”

  南平王走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两个人。

  顾渊渟原本是有点窝火的,很想问问沈亦舟为什么对南平王如此另眼相待。

  但是听着沈亦舟在床榻上捂着唇又咳嗽了几声,那些话瞬间被他咽了下去。

  最终,他只是松开了手,走到了床榻边的床柜旁。

  龙檀香味道太大,沈亦舟每次闻了都不舒服,所以被顾渊渟特意换成了特意寻人在江南特意邮过来的冷香,这个香气里面加了梨木和琵琶,太医说有利于缓解不适

  沈亦舟闻着周围的香气,嗓子舒服了一点。

  他看着顾渊渟在香烟中氤氲模糊的身影,叹了一口气道:“陛下,南平王手握南疆兵权,太后都是拉拢的人物,你刚才和他置什么气。”

  总归你们现在闹什么,以后总归要在一起的。

  沈亦舟心想。

  当然,这话他没说。

  顾渊渟手中拿着点香的火引,低着头摆弄了几下,神色间看不出喜怒。

  半晌,他才像是终于忍不住了,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道:“阿言,你就这般——喜欢他。”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几乎接近于无了,顾渊渟自己知道,他害怕听到那个答案。

  沈亦舟没听清后面的话,皱眉问道:“什么?”

  顾渊渟起身,看了他一眼,说:“没什么,几日风大,阿言不要外出了,我去书房批改奏折了。”

  沈亦舟目光落在顾渊渟的侧影上,只见他的肩背挺直,嘴唇也平直,很显然是一个不悦或者不爽的姿态。

  见此,沈亦舟不由得皱了皱眉,疑惑的想,这好端端的,怎么又生气了。

  难道是吃了醋?

  因为自己和南平王说话,这个小崽子应该没有这般小气吧。

  应该——吧……

  *

  顾渊渟坐在书房内,听着黑衣人禀报着事情:“回禀皇上,楚安清的身份查清楚了,是之前被太后贬到荆州的楚氏一族,太后当时口谕,严禁楚氏迈出荆州一步,违令者斩立决。”

  顾渊渟手指摩擦着手指上的扳指,皱眉思索:“楚氏?可是之前先皇在时,楚恩德的后人?”

  楚恩德在先皇之时乃文人之首,位及丞相,非常德高望重,是极少的文人风骨之人。

  可正是这样之人,却在晚年的时候,被查出来了贪污腐化,在科举考试之中,收了考生不少的贿赂。

  科举乃是选拔人才的重中之重,国之根本,先帝闻言大怒,原本想要处死,但是念及多年对朝廷的贡献,将人发落荆州,世世代代不可迈出一步。

  “回禀陛下,正是,”黑衣人道,“楚安清正是楚恩德之孙。”

  顾渊渟眸子动了一下。

  黑衣人欲言又止道:“不过……”

  顾渊渟平静地看向他。

  黑衣人说:“谭西言被太后关进牢狱的事情已经被楚安清知晓,他如今已经在前往长安的路上了。”

  “来长安了吗……”顾渊渟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半晌道,“朕知道了,时刻注意楚安清的动向,务必保护他的安全。”

  *

  沈亦舟手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包在手上的纱布终于撤了下来。

  他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想着终于摆脱这个熊爪子了。

  沈亦舟此人,生了一副好皮囊,甚至看着带了几分仙风道骨,只是他这个人最为闲不下来。

  如此没了束缚,他哪能还好端端的在榻上坐着,于是就绕着皇宫溜达起来了。

  溜达了几圈,就溜达到了皇宫的落雁湖,此时冬去春来,冰雪已融,湖里的红尾鲫鱼开始冒出头来,成群结队的向桥边。

  沈亦舟走了过去。

  身后的小太监亦步亦趋的跟着。自从上次沈亦舟出事之后,顾渊渟就派人时刻跟着,唯恐再出意外。

  沈亦舟对此也颇为无奈,他叹了一口气,抓起旁边的鱼食开始投喂。

  他的手指修长笔直,捏着鱼食侧身坐在桥边的时候,很是好看。

  身边的小太监扭过身子,拿出一张纸笔,快速地画了起来。

  沈亦舟没有发现小太监的动作,他虽然是在喂鱼,思绪却已经想到了别处。

  那日,太后身边的大太监魏自忠被顾渊渟处死,如此一来,太后如同失去了左膀右臂。

  依照她的性格,早就该反击,可这么多天了,却迟迟没有听到动静。

  这一切太不寻常。

  沈亦舟一边想,一边抬手无意识的不停地向着湖中投食。

  就在此时——身边突然惊呼一声。

  沈亦舟这才回神,听声音就知道是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太监。

  这个小太监跟了他不少时日了,今日怎么这般莽撞。

  他颦了一下眉,侧首看去,只见小太监眼睛瞪得像个铃铛一样,一脸惊恐的指着湖中央说:“国——国国师。”

  沈亦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原本湖水中活蹦乱跳的红鲤鱼此时已经纷纷翻了肚皮,无数个凸起的眼珠子瞪着他,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沈亦舟:“……”

  这是被他喂得撑死了?

  小太监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看着沈亦舟,一脸惶恐地说:“国师,这鱼是皇上刚派人从杭州运来的,我听小李子说,皇上对这些鱼很是上心,每日都要来看上几眼,咱们是不是……闯祸了。”

  很是……上心吗。

  沈亦舟闻言,眉尾抽了一下。

  上次因为南平王的事情,那个小崽子现在还在生他的气,如今又喂死了他的鱼,岂不是更生气了。

  一来二去,他们这点师生情义,可不就很快磨没了?

  也对,从那日顾渊渟从太后手中救下他,他就还看出来了,这小闷徒弟并没有想象中的弱小。

  如今,帝王威严已经显露无意,而自古以来,所有帝王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多疑。

  仔细想来,这几日朝堂上的事,顾渊渟确实没有和再他提起,还每日派个小太监跟着他。

  虽然心里思绪万千,沈亦舟却面上十分平静。

  他洋装淡定的收了手,对着小太监说:“没事,这鱼是本国师喂死的,和你没有关系,这样吧,你先回养心殿,剩下的事本国师解决。”

  小太监原本都吓得要瘫了,听了国师的话又重新站直了身子。

  *

  宫外所有的人都知道皇上这几日的心情不好,所以尽量能不向伤口上撞就不撞。

  只是小李子确实避不开,他战战兢兢的侯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尽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

  只是,尽管气压压的再低,这么大个人只要不是瞎子,一般都能看得见。

  顾渊渟将奏折放下,瞥了他一眼问道:“过来。”

  小李子畏手畏脚的走了过去,看着顾渊渟十分恭敬的喊了一声:“陛下。”

  顾渊渟皱着眉,像是在纠结什么,又像是在思虑,半晌,他才开口道:“你说,朕和南平王比如何。”

  小李子抬头很是惊疑地“啊”了一声,见年轻帝王格外不悦的看向自己,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低头改口道:“皇上乃九五之尊,自然不是任何人能比的。”

  九五之尊。

  顾渊渟眉皱的更深了,九五之尊有什么用。

  他面色比刚才更加不好看,冷着声音对着小李子道:“你先出去吧。”

  小李子如释重负,得了令抓紧退了出去,只是还剩一只脚迈出养心殿之时,顾渊渟开口道:“等等。”

  小李子身子抖了一下,心里泪流满面,他快速地擦了擦冷汗,快速地转身恭敬道:“皇上还有何事?”

  顾渊渟手摸了一下扳指:“国师呢?此时在何处。”

  十分钟后,小李子满头冷汗,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对着顾渊渟道:“不好了,皇上,伺候国师的小太监说,国师不见了。”

  顾渊渟手中捏着笔,脸色一瞬间变得尤为恐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李子虽然害怕,却不得不压低身子,颤着声音开口:“小太监说,国师喂死了皇上的鱼,怕皇上处罚,所以畏罪潜逃了。”

  顾渊渟脸都黑了。

  *

  沈亦舟在落雁湖出来之后,走了好几道城门想要出宫,却全部被拦下了。守门的侍卫说,需要皇上亲自批的同行令牌才能出去。

  这宫内什么时候这么严格了?

  沈亦舟转身,走在皇宫的长道上。期间几批侍卫路过,全都对他恭恭敬敬的行礼。

  他点头,等侍卫走后,目光移向了身侧的高墙。

  原身的武功他还会几招,只是这个轻功——他还是克服不了地心力,所以不会。

  不过若是顺着那边那颗万年古树爬的话,说不定可以。

  沈亦舟站在树下,手在树上摩擦了几下,拢了一下袖子,准备爬上去。

  最低的那根树杈,一抬脚就能上去,沈亦舟站在树杈上,望着另一只树杈开始犯了愁,若是爬的话,实在是有损形象。

  只是想起了那湖翻了肚皮的死鱼,若是被顾渊渟那小崽子发现,而他因为一湖鱼受罚,实在是有损他国师的威严。

  就在沈亦舟下定决心,刚要伸出手够到树杈之时,腰间突然被一只手搂住,接着一道低沉,明显压着怒意的声音传来:

  “阿言,你这是想要去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沈亦舟:他果然为了鱼要罚我。

  顾渊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