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春风烈,沈亦舟被绑着站在风口处,肩背挺直,衣服单薄,可见骨形。

  太后迎风看着他,手被魏自忠牵着,嘴角的弧度上扬,眉眼都是轻蔑的弧度。

  “沈亦舟,后悔了吗,这就是背叛哀家的下场?”

  沈亦舟这时候依旧从容镇定,甚至嘴角中能看出几分笑意来,“太后,臣一向效忠天启,何来背叛之说。”

  太后冷哼一声:“冥顽不灵。”她看向魏自忠说,“那些老臣来了吗?”

  即便是太后,想随便杀死一个人也得再三思虑,毕竟史官下笔,一不小心就会遗臭万年。

  所以太后叫来一些老臣,只要当着他们的面证明这沈亦舟图谋不轨,这样一来杀了他名正言顺,不会被百姓诟病。

  “来之前奴婢就已经通知了。”魏自忠为了太后放心的眼神。

  太后眼皮撩了一下。

  果不其然,这话刚落,一群蓝袍大臣匆匆赶来,见了太后连忙行礼。起身后又小心的瞥了沈亦舟一眼,面色露着几分不明白。

  之前太后对于沈亦舟很是看重,甚至到了放纵的地步,今日却转头竟然要当众处死他。

  他们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兔死狐悲的颤意。

  太后看了那群大臣一眼,也不管他们所想,只是对着魏自忠使用了一个眼色。魏自忠触道太后的眼神,向前走了一步,看着那群大臣扯着嗓子说:“罪臣沈亦舟,隐报身份,心思本就不纯,如今更是教唆幼主,与太后心生嫌隙,叛乱之心昭然若揭。而又看他往日劣迹斑斑,惹得朝堂众人人心慌慌,所以太后特下令,今日于午门,将这个贼人处死。”

  隐报身份?

  除了国师,他还有什么身份?

  大臣们互相看了一眼,难道是敌国奸细。

  这般想着,他们朝着沈亦舟看了过去。

  沈亦舟立在风中,脊背挺直,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太后笃定的就是他不敢说出自己是定北侯世子的身份,不想连累定北侯,而至于沈韫玉那边的人,她特意派人隐瞒了消息,等着他们知道的时候,沈亦舟已经身首异处。

  到时,就算是他们到时候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

  毕竟,沈亦舟隐瞒自己身份进宫这事可不假,他们若是承认沈亦舟的身份,就是承认北疆有叛变之心。

  她脸上皱纹比往日更深,嘴角勾的是势在必得的笑意,狠声道:“开始吧。”

  两个侍卫走了过来,身上的刀锋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衬得午门的春日格外的凉寒。

  大臣闭眼,不敢再看,沈亦舟再不济也是国师,尽然没有诏狱,也没有经过三堂会审,如此仓促的便定了罪。

  看来这人是把太后得罪狠了。

  侍卫手中的刀高高的举起,眼看着刀锋就要落了下去。

  就在此时,一声冷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朕看谁敢放肆。”

  沈亦舟抬眸,看着顾渊渟阴沉着脸走了过来。

  太后的快速变了脸色,但是当着大臣的面,还是强忍着怒意说:“皇上这时候不是在处理政务吗,现在来做什么?”

  顾渊渟眼睛没有看向太后,全都落在沈亦舟身上。

  他的阿言此时脸色惨白,病容比往日更加浓厚,此时青色的衣衫上沾了血,像是把他整个人都染透了。只是肩背挺直,依旧从容,没有半分失去了以往的风骨。

  顾渊渟走过去,手抓着沈亦舟的手指,低眸看了看,只见原本好看的手指上此时已经模糊不堪,很显然是受了刑的。

  顾渊渟额头上青筋浮现。

  他强压住滔天的怒火,转身看向太后,眸子里此时像猝了血,像一头凶兽一般,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问道:“这是——谁干的?”

  他平日里连碰都不舍得碰的阿言,竟然被人如此对待。

  四周寂静不语,只有风吹着每个人的耳膜,魏自忠更是在少年皇帝的目光中颤了身子。

  被小辈如此训斥,太后面上有些挂不住,开口不善道:“是哀家做的,你要如何。”

  顾渊渟冷眼看向太后,太后被他瞧得全身一滞。

  这双眼睛,绝对不像是久居深宫,在一个怯弱皇子身上流露出来的。

  接着,就听顾渊渟道了一声:“好。很好。”

  他缓慢的走过去,眼神翻滚着恐怖的杀意。

  太后下意识的向后一退,身边的魏自忠抬起手指,指着人道:“你你——你想干什么。”

  顾渊渟一把抓住魏自忠的手指,只听“啪”,魏自忠惨叫一声,手指竟是直接断了。

  “朕想干什么,是你一个阉人能挡的?”他一字一句,嗜血一般的说,

  说着,便又“喀啪”一声,不出意外那只手的骨头应该碎了,魏自忠这次连惨叫声都不会了,浑身痛的抽搐。

  太后这才缓过神来,怒气中又带着几丝恐惧的说:“大胆!逆子,你是想要造反不成?”

  她侧身,对着自己带来的侍卫急声道:“你们都是死的嘛,皇上已经疯了,还不给哀家拦下他。”

  那群侍卫相互看了一眼,虽然他们是太后带来的,让他们因此去抓皇上,历来的尊卑让他们没有这份胆子。

  但是太后话又不能不听,侍卫们动了一下。

  只是还没有迈出去那只脚,便被另一群快速而来的侍卫团团围住,长剑瞬间抵在他们脖颈上,手中的武器也被快速丢弃在一旁。

  太后看着进来的这群侍卫,不由得皱了一下眉,他们虽然穿着皇宫里侍卫统一衣服,动作却比一般的侍卫更加凌冽,周身围绕着一股杀气,让人莫有来的产生惧意。

  绝对不是他们皇宫里的侍卫,倒像是特训的暗卫。

  顾渊渟嘴角冷笑了一下,对着领头的将领说:“把太后身边那个大太监给我压过来。”

  魏自忠已经痛的瘫坐在地上,听到此话,慌乱的对着太后抬起头说:“太后,救救奴婢,救救奴婢!”

  魏自忠毕竟伺候她好几十年,太后慌声问:“你要对他做什么!”

  “此老太监教唆太后,挑拨我与太后的关系,若是不处置,恐生祸端。所以,今日朕就做主,将他处置了。”

  太后怒声:“你敢!”

  顾渊渟平日里的怯弱消失的无影无踪,漆黑的眸子里戾气四溢,危险中带着杀意:“你看朕敢不敢!敢动了朕的人,你就没有想过后果吗,太——后。”

  黑衣侍卫将魏自忠一把压了起来,站在顾渊渟面前:“皇上,如何处置?”

  顾渊渟道:“当着太后的面,将这个老贼的指甲一片一片的给朕拔下来。”

  侍卫们抱拳:“是!”

  太后气的身子浑身颤抖,手指着顾渊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带的人已经被制住了,她现在根本没有一点儿办法,只能干瞪眼。

  她眼睁睁的看着侍卫拖狗一样把魏自忠拖到自己面前,动作残忍,又犀利。

  下一刻——魏自忠的惨叫声在午门响起。

  他的声音本就尖细,如今更是整座宫殿都在回荡。

  顾渊渟对于惨叫声充耳不闻。

  他缓慢走到沈亦舟面前,脸上的狠意和戾气已经收的一干二净。

  他有点不敢碰沈亦舟。

  直到半晌,才像是托着珍贵瓷器一般抬起沈亦舟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阿言……疼吗。”

  声音虽然如平日一样,仔细听却带了一颤意。

  顾渊渟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怎么会不疼。

  如今太后在皇宫的势力他还没来得及铲除干净,幸亏小李子偷看到沈亦舟被带走,冒着被侍卫捉住的危险抓紧赶了回来。

  沈亦舟苍白的唇轻扯了一下,对着他笑着说:“陛下,几岁了,怎么还是这么爱哭。”

  顾渊渟双眸赤红,他想象不到若是沈亦舟出事,没了沈亦舟他会怎么办。

  沈亦舟也看出来顾渊渟的不对劲,伸手在顾渊渟的脸上擦了一下,安慰道:“我知道陛下回来,所以一点儿也没有害怕。”

  他的声音同往日一样温和,只是话说的缓慢,带了几分虚弱。

  他中了蛊,身子又替顾渊渟挡过一箭,如今又受此重刑,怎么可能遭受的住。

  可沈亦舟连吭声都没吭一下。

  顾渊渟深吸了一口气,将恨意和怒气压下,双手打横将沈亦舟抱起,沈亦舟身子一僵,急声道:“陛下,你乃万金之躯,不可。”

  顾渊渟眼睛扫过面前的官员,冷声威胁:“有何不可,朕说可以就可以,我看谁敢有疑义。”

  周围官员见此一幕,快速低下头去。

  这暴君连太后身边的大太监如今都敢动,他们哪里还敢有什么意疑义,齐声道:“臣不敢!”

  沈亦舟看着官员战战兢兢的模样,眼皮动了一下。

  看来,他的陛下是真的长大了。

  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也对,上辈子让敌国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怎么会差了呢。

  看来,他的任务也快完成了。

  沈亦舟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只是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顾渊渟抱着沈亦舟向养心殿的方向走,太后在后面扯着嗓子喊,声音凄厉:“顾渊渟!你这个畜生,你和沈亦舟那个混账东西狼狈为奸,你们不得好死!”

  魏自忠的手指此时已经模糊一片,白面脸上全是惊恐,哭都哭不出来了。

  顾渊渟的脚步停了一下,头也不回的对着身后道:“把魏自忠的舌头给朕拔了,让太后亲自看着她的那只忠心狗行完刑。”

  身后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接着,侍卫没有感情的声音传了出来:“属下遵命。”

  *

  如今已是月初。

  只剩下一个月牙含羞带怯的露在窗间。

  沈亦舟半靠在榻上,手上被包扎起了厚厚的纱布,他低头看自己包的像粽子一般的手,瞬间瘫了脸。

  顾渊渟看着他的表情,嘴角轻扯带了一丝不明显的笑意,明知故问道:“阿言,你怎么了?”

  沈亦舟忍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忍住:“这东西我能拆了吗?”

  这东西缠在手上,实在是有损他的形象。

  顾渊渟从善如流:“不能。”

  沈亦舟抬头看着顾渊渟,没好气的说:“好啊,现在是连先生的话也不听了是吗?”

  顾渊渟说:“阿言的其他话可以听,这个不可。太医说了,还需五日才可拆除。”

  五日。

  沈亦舟在心里气的劈叉,自从那日从午门回来,顾渊渟除了上朝几乎是寸步守在他身边。

  这不让吃,那不让碰,沈亦舟从小哪里被这样管束过。

  这小兔崽子胆子是真的肥了,没大没小的竟然敢管起他来了。

  小太监从门口敲了几下门,接着端着药走了进来,头也不抬恭声道:“陛下,国师的药来了。”

  顾渊渟起身接过:“行了,给朕吧,你下去吧。”

  沈亦舟抬眸,看着顾渊渟端着药在屏风外站了须臾,才重新又走了进来。

  他皱眉问道:“怎么了?”

  顾渊渟将袖口向下扯了一下,这才道:“没事,药有点热,我在门口给阿言晾了一下。”

  沈亦舟闻言点了点头,伸出手就要接,只是手刚伸出去,他就看到自己被包的严严实实的爪子。

  沈亦舟:“……”

  顾渊渟站在一旁,好笑的看着他,他在其他人身边从来都是一副冷酷的模样,唯独在沈亦舟身边会缓和情绪。

  沈亦舟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最终泄气,颇为无力的看着顾渊渟道:“还是陛下来吧。”

  顾渊渟道:“嗯,阿言让我干什么?”

  沈亦舟一看这小兔崽子就是故意的,他深吸了一口气,负气一般的说:“我不喝了,端走吧。”

  顾渊渟怕再惹下去会把人惹毛了,于是走到沈亦舟面前,宠溺道:“行了,阿言,不闹了,我喂你。”

  沈亦舟:“……”

  他发现最近这小兔崽子对他态度变化有点大,对他有时候说话的语气像极了哄人。

  哪里有学生这般哄先生的?

  最重要的是,而他,竟然没有一点儿不适应。

  顾渊渟拿着勺子在碗中搅了搅,摸着温度不太热了,这才递到沈亦舟嘴边。

  沈亦舟为了掩饰刚才的情绪,低着头喝了进去,只是刚一入口,他皱了一下眉。

  顾渊渟:“怎么了?”

  沈亦舟:“这汤药怎么有股血腥味?”

  顾渊渟眼睛动了一下:“怎么可能是血腥味,大概是中药里的药锈味吧。”

  沈亦舟想了一下,觉得也是,这时,顾渊渟的第二勺又递了过来。

  就在沈亦舟刚想要低头的时候,小李子突然出现在屏风外。

  他俯身道:“启禀陛下,南平王求见,说是来看国师。”

  顾渊渟十分嫌弃的说:“不见。”说完,他又于沈亦舟喂药,目光落在勺子上时,顿了一下。

  “等等。”他说。

  小李子顿步,疑惑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顾渊渟不紧不慢的说:“既然是来看国师的,那就让南平王进来吧。”

  沈亦舟压下心中的堵意,瞥了顾渊渟一眼,心道,果然是嘴硬,还是想见南平王不是。

  你们二人想见面就见面,干嘛都要向他身上扯?

  傅时行进来之后,外面的屏风就撤了。

  他看着榻上的沈亦舟,很是担忧地问道:“沈兄如何了?”

  沈亦舟刚想说话,顾渊渟却率先抢话道:“阿言很好,不劳南平王挂心。”

  南平王皱眉看着沈亦舟,沈亦舟张了张嘴,顾渊渟却突然端起一侧的药碗道:“阿言先把药喝了。”

  沈亦舟只能点了点头。

  只见顾渊渟先是舀了一勺汤药送进了沈亦舟嘴里,在沈亦舟喝完之后问道:“苦么?”

  这话刚才不是问过了么?

  沈亦舟看着顾渊渟的眉眼,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刚想说话。

  下一刻——

  只见顾渊渟又舀了一勺汤药,张嘴,自己尝了一下。

  他嘴唇碰的地方,正是沈亦舟方才喝药的地方,甚至连唇印都想是算计好的一般,能完全覆合。

  “甜的。”顾渊渟看着沈亦舟说。

  沈亦舟的眼皮跳了一吓,耳垂有一瞬间漫上红。

  这不就是间接接吻了吗。

  这小兔崽子在做什么?

  主角攻还在呢。

  沈亦舟快速地转眸看向身边的南平王。

  果不其然,只见南平王的脸色阴沉下去,整个人像是能滴出水来一般。

  要死了,这主角攻是不是要杀了他,沈亦舟心里给自己默哀了一分钟。

  果然,只见傅时行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二人,咬牙切齿地说,“你等这般,是不是太过分了!”

  顾渊渟放下碗,缓慢的走道南平王身边,扯着唇角挑衅:“朕偏要如此,你当如何。”

  沈亦舟:“……”

  他看着空气中似乎都弥漫了一股火药味。

  这不会是要打起来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了两小时。嘻嘻。

  我看看能不能坚持这个时间更新。

  太后扳倒可能还需要几章,毕竟不可能一下子就铲除了,我尽量快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