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些谣言江念归向来都装作没听见, 毕竟他也知道这只是同僚在开玩笑。

他要是真的当真了岂不是显得他小气?

埋伏了许久,眼下天都快亮了,江念归和打着哈欠的同僚告别,随后便在云洛的保护下回了家。

他没有再接着睡觉, 而是点亮了烛光在书桌旁坐下了。

还没等他翻开堆积在桌面上的书, 云洛便拿着一盒伤药走了过来:“公子的伤处理一下吧。”

“嗯。”

江念归眸光微闪, 没想到对方竟然注意到了。

他当时离凶手近,对方奋起挥刀的时候刚好冲向了他, 只不过身边的同僚眼疾手快地拽了他一把。

大家都以为他躲得及时没有受伤, 没想到云洛离那么远还看见了。

“一些小伤。”

江念归抬手将左手旁的烛台挪到了一边,给云洛腾出了位置。

而云洛听到他这番话之后也只是笑了笑, 其余的什么话都没有说。

洁白如玉的胳膊上,一道一指长的伤口格外得显眼,但好在伤口不深, 血迹已经在伤口处干涸了。

云洛的动作很是麻利,看样子经常处理伤口,只不过江念归也没有多问, 等对方给他包扎好之后就将挽起的袖子放了下去。

“咳咳咳。”

他抬手轻咳,眉眼间的病气宛如实质化般,看上去脆弱易碎。

云洛默不作声地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 离开时目光在他手腕上缠绕着的碧玉手串上停留了一瞬。

在书桌前坐了半个时辰之后, 江念归倾身吹灭了烛火,随后便起身收拾洗漱了起来。

他的动静不大,只不过出门时萧鹤匀还是察觉到了什么,满是无奈地说道:“注意身体。”

“好。”

江念归冰冷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微微颔首。

深青色的披风将他的脸衬托得宛如一件细腻的瓷器,美则美矣, 但一碰就碎。

半年前合身的衣服现在都宽大了不少,哪怕府上的厨子再怎么做补汤,他身上一点肉都没有补起来。

*

大理寺森严安静,甚至看上去还有几分的煞气。

江念归到的时候同僚还没来,幽暗的光线将他半遮半掩在房间里,倒像是一道幽魂,将过来找人的官员给吓了一跳。

直到他出声,对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江大人,卑职有礼了。”

“有什么事吗?”

江念归点了烛火,堪堪照亮了房间一隅。

“卑职来找陈大人,不过对方好像不在。”

“等陈大人来了,江某替你转告。”

“好。”

对方叹了一口气,脸色有些焦急,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陈飞崖立刻到似的。

江念归看对方这个样子,心里有些好奇,于是便开口询问了一下。

对方也是听说过这位江大人的名字,便毫不设防地将事情告诉了他。

“若是着急的话,不如让江某一试?”

“啊?”对方听到之后有些犹豫,毕竟他看起来就柔柔弱弱的,不像是可以审讯的样子。

而刚才所说的那位陈飞崖陈大人十分擅长审问,手段还狠,只是平常看着好说话罢了。

这么一想,他倒是觉得让江念归试试也无妨,说不定对方和陈大人一样人不可貌相呢?“

“若是不可便算了。”江念归看对方有些犹豫,就没再强迫,刚想放弃,对方就像是回过了神似的。

“没有,江大人请。”

江念归拿起刚搭在椅子上的披风披上,随后便和对方往狱房走:“这人嘴硬的很,牢里的弟兄审了快四五天也不见他松口。”

对方抬手打开了牢房的大门:“若不是万大人不再,卑职也不会去麻烦陈大人。”

江念归听对方把那位犯人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了,随后便跟着对方往牢房深处去。

“前面就是了。”

两人在一个牢房前停下,里面躺着一个人,姿态懒散,像是知道狱卒拿他没办法似的。

“呵,别白费力气了,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江念归抬手轻咳一声,惨白的脸背对着身后墙面上的烛火,阴沉沉得像鬼一般。

他这幅样子将懒洋洋转头的犯人吓了一跳,连忙坐了起来,但回过神来之后又嘲笑道:“怎么?喊来一个病秧子就行了?”

“怎么不行?”

江念归转过身,抬手让刚才的狱卒将人拉扯出来。

他走到不远处的审讯间,里面寒气四溢,地面上乌黑一片,墙面上也溅了不少的血迹,如今已经干涸了。

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拂过桌子上的刑具,纤长的眼睫微垂,遮挡住了他眼中的情绪。

担心犯人伤害这位柔软的江大人,狱卒还特意在里面看着。

但等他出来的时候却心生悔意,腿都有些打颤。

江念归走了出来,侧目看向身后还没缓过神来的狱卒:“证词记下了?”

“回大人,记下了。”

狱卒的态度恭敬了不少,面向冷淡的江念归时还有些害怕。

江念归没在意这一点,垂眸看了一眼披风上溅上的血迹,随后便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似的回去处理文书了。

等到那位陈飞崖陈大人来的时候,他已经将今日上午的工作处理好了,正坐在那里手捧着茶杯喝水。

“听说江大人早上进了大理狱?”

陈飞崖和萧鹤匀有些像,对人都是笑吟吟的:“多谢了。”

“无碍。”

江念归放下手里的茶杯,微微颔首。

眼前出现了一张干净的帕子,他抬眸,刚好对上了陈飞崖带着笑意的眼睛:“脸上沾血了。”

说完之后还在自己的脸上大概指了一个位置。

“多谢。”

江念归接过了对方手里的帕子擦了擦脸,动作自带几分优雅,看上去还真的不像是那种审讯风格骇人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这件事情传开了,大理狱那边的人手有时候不足也会将他喊过去帮忙。

只不过江念归觉得这件事情像是陷入了循环似的,因为他的无情,大理狱的人听到后喊他帮忙,他忙完之后,无情狠厉的名声再次传了出去。

后来他见到林看酬的时候,还委婉地暗示对方多往大理狱调些人,毕竟他自己本职的工作就已经够忙了。

也不清楚林看酬有没有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江念归见状无奈一笑,但当大理狱的人过来喊他的时候还是跟着过去帮忙了。

*

又是一年春,大理寺依旧忙碌着,到处可见匆匆忙忙赶路的人,时不时地还可以看见一些其他部门的人。

“江大人,今晚一起去喝酒啊?”

被喊的那位官员从堆积成山的文书案宗中抬起头来,一缕长发散落在脸侧,极致的黑与白相衬,宛如一副精致的水墨画。

江念归:“若是陈大人不嫌弃江某酒量差就好。”

“自然不会。”

陈飞崖走到他身边,抬手揽着他的肩膀,笑吟吟的:“大理寺谁不知道江大人不喝酒?到时候你只管喝茶,看谁敢多嘴?”

“就这么说定了!”

陈飞崖不容置疑地说道,说完之后又出门找其他的人了,只留下江念归坐在那里无奈地看着桌案上还没有处理好的工作。

他来大理寺已经快一年了,但和同僚在放班后一起去吃饭喝酒的次数却少之又少。

这次他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再加上陈飞崖话都说到了那种地步,他若是拒绝双方面上都不好看。

日渐西垂,陈飞崖过来喊他。

江念归抖了抖

披风,一边垂首系着披风,一边开口说道:“你先回去给萧老板说一声。”

“是。”

依靠在门口的男子听到这句话之后毫不犹豫地离开,眨眼间就消失在了眼前。

“你这个侍卫倒是听话。”

陈飞崖沉思:“可惜只听你的,苏关都找他说了好几次,他都不愿意来大理寺当值。”

“人各有志吧。”

江念归走了出来,和一旁等着他的陈飞崖并肩离开了。

*

酒楼一处厢房里传来觥筹交错的声音,时不时还能听见一些笑声。

江念归坐在角落,虽然很少说话,但胜在听得认真。

三巡过后,一位同僚开口:“不久就揭榜了,不知今年的会元是哪位。”

“听说有个连中两元的人,不知道会试发挥如何。”

“若是会元也是他,岂不是连中三元了?”

江念归眸光微闪,已经知道会元是谁了,面不改色地抬手倒了杯热茶捧在手里喝着。

耳边是关于今年春闱的讨论,无非是那些话题,听来听去也很少改变。

他想起最近很少往他面前凑的江行寂,眉头稍皱。

想必过不久对方也会进入官场,届时他哪怕再安分也不得不向对方下手了。

更别说江行寂背后还有个月作川,再过些时日,月作川也要被封太子。

想到这里,江念归在心里思索着是时候该找月归酩商量商量了。

“看来今年诸事皆顺啊,边关也捷报频传。”

此言一出,刚才还在讨论春闱的人也接着讲起了边关的事情。

没有人发现旁边的江念归比刚才更加沉默了下来,甚至看着好像在发呆。

“时间不早了,江某就先告辞了。”

眼看吃得差不多了,江念归起身微点头准备离开。

酒桌上的同僚也没什么怨言,只是开玩笑地说了几句。

他点点头,抓着搭在旁边的披风就离开了厢房。守在门口的云洛见他出来了,也微微直起了腰。

“走吧。”

江念归披上披风,被夜风一吹又咳了起来。

“萧老板说会提前煮药。”

“嗯。”

江念归被对方扶着上了马车,车厢里只有他一个人,这时才露出些许的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