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133章

南荣遂钰假死时,董岩还在外放,忽略了皇帝手中还有这样一份圣旨。遂钰与萧韫那些弯弯绕绕没人懂,回宫救驾也可算作皇帝运筹帷幄,只是没人想到,这份圣旨竟然能在今日起凭证所用。

皇帝指鹿为马,坚称南荣遂钰已死便罢,董岩正言厉色,顶着皇帝愈发不悦的表情的压力下:“鹿广郡如今称四公子为南荣隋,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南荣王府子嗣,难不成抓此人审讯也不成吗,陛下刻意包庇罪臣怎可服众?对得起朝堂上下勤勉不怠的臣子吗!?”

“南荣隋经朕赐名多年,董岩你好大的胆子,如今竟也敢做朕的主了。”

萧韫语气平静,内里却蕴含着一股无可忽略的狂风骤雨,正以铺天盖地之姿弥漫开来。

墙倒众人推,南荣王府树大招始终会有这么一日,只是若在此等情景成为剑锋所指之物,稍一让步,南荣王府顷刻便可被大卸八块,所有人都可分得几口肉吃。

潮景帝一怒之下罢免数名官员,连同董岩一干人等全被打了板子。朝廷内外震动,风言风语四起,有人说南荣遂钰挟持了皇帝,也有人道皇帝独断专权横行霸道。

谁都以为南荣遂钰是为了避免成为活靶子才不上朝,实际遂钰一头扎进西郊大营再未露面。

制定新规并非易事,各地军将若遵守习惯还得一阵子,

“独断专权?”遂钰用饭时听手底下的人议论早朝,翻阅兵书的手微顿,笑了好一会才作罢。

古往今来就没有皇帝愿意听臣子劝诫,无非是发觉对方所言确实有利于皇权,这才一拍即合显得君臣和睦。

将潮景帝逼得太紧,物极必反,罢免与惩罚只是开始。

“你看,成老太师自始至终并未坚定立场,难不成是太子与董贵妃忽略了太子妃这么个人?”

成家女出身尊贵,琴棋书画不在话下,既与太子一条心为何不站出来,怕是双方并未真正商量立场,只有摸石过河,险中求富贵罢了。

成家这幅既要又要的嘴脸,虽并非罕见,但落在成老太师如此自诩清流之人身上,难免可笑荒谬。

宫里一日三顿不落地往军帐送膳食,遂钰记起吃些,记不得随便糊弄几口,夜里回府站在门前驻足许久,思量道:“把王府里的东西都带走吧。”

“带走?”葛桐纳闷,问道:“带去哪。”

“若是折在前线,王府所留的诸般物件,都得朝廷处理,想来应当是他亲自收拾,何必徒增伤感。”

“我们不回来了吗。”葛桐又说。

遂钰摇头,笑道:“以前或许还能答得上来,现在不清楚鹿广郡究竟是什么情况,可能会耗费很长时间重建,又或者就放在那等待它自然而然恢复,这都说不准不是吗。”

朝中对峙,朝外也并非全然未被波及,丹华大道便被朝廷查封,巡防营将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数道盘问审讯,扯出背后不少投资烟花柳巷的朝臣。

大理寺章程多,刑部却分外简单,再加上有吏部的参与,只消月余,朝廷流放查看几十名官员以儆效尤。

同日,太子以探望为名义,带着好酒登门探望遂钰,却连着三四日没见到人,王府待客勤快,每次都把他迎进前厅好吃好喝待着。

董氏马前卒与南荣王府对上,相当于太子与南荣氏当面锣当面鼓地撕破脸,剩下那点情面也不剩,连着几日萧鹤辞都没等到人,品出遂钰的意思,终于动身去西郊寻人。

人离大营三里地,接他的士兵便骑着马来了。

“世子听闻太子殿下驾临,特地派臣前来迎接。”

萧鹤辞一眼望去,没有熟悉的脸,南荣遂钰自个不露面,连身边的亲卫也不舍得派出来,还真是比以前更爱摆谱。仗着皇帝的宠爱先前只是为所欲为,近日动了与兵部算账的心思,更是骑在所有人头上为非作歹。

……

彻底推翻南荣王府多年治军条律比遂钰想象中的更难,尽管已经做好了受挫的准备,扑面而来的人情世故还是将他诸般想法止步于“只是想想”。

偌大军营供养着的并非只是军士,还有后方负责补给的村镇,大大小小的府衙。涉及兵部户部等的官员,这群人听得风声连朝都不上了,日日将遂钰堵在主营诉苦,这不行那不可,全家老小全凭我一个人吃饭之类的话也说得出口。

鹿广郡失火发生后,立即有人在军中散播谣言,遂钰缓过劲来,以军法处决了十几个,连带着抓出几个吃空饷的蛀虫。查验身份之时发觉有那么两三人名录对不上,盘问不开口只好用刑,撑不住酷刑的吐露自己是西洲人。

西洲,西凉。

大清早,西凉人便被捆在校场内,放在军士们都能看得清的木桩上。

行刑定在正午,遂钰专门搭了个棚子坐着监刑,他单手撑着下巴面对一众下属笑眯眯道:“都说正午阴气最重,今日我们便来看看谁会现原形。”

整顿自然可以等到回鹿广郡,在自己的地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但失去了杀鸡给猴看的效果,这般做派固然少不了被人背后指指点点,遂钰也做好了心伤过度性情大变得了失心疯之类说辞的准备。

粘稠的血液顺着捆绑身体的麻绳缓缓流淌,灰黑色的尘埃包裹湿润,很快融入干燥的土地。

军中行刑的士兵手上都有真功夫,皮开肉绽也要不了性命,只是血腥气太重,惹来不少蚊蝇与乌鸦于校场附近环绕。

“给他们灌点参汤,别真死了。”

遂钰声音轻盈,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语气无辜道:“这可是西凉人,要是死在大都,不知日后会被谁参一本,说我们虐待奸细,面对西洲人应当以礼相待。”

距离遂钰最近的师爷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与同僚面面相觑,从对方面色中看出了几分今时不同往日的感慨。

他们跟着王爷做事,这次初来大都,因着与鲜国不日开战,故而被留在大都做四公子臂膀,但好像四公子不怎么需要“臂膀”,似乎更擅长砍断别人的臂膀。

遂钰今日穿得一身雪白,衬得整个人都亮堂起来,颜色映在脸上既明朗又清爽,他平日不喜穿这种款式,不耐脏还十分显眼。

行刑的满头大汗,站在太阳地底下喘着气,遂钰抬抬下巴,身边亲卫上前带将人带至阴凉处,舀了碗解渴的豆汤塞进行刑人怀里。

遂钰扶着桌起身,回头扫视一遍校场,示意带来豆汤的厨子分发汤水。瓷碗叮当响,场内气氛终于因豆汤消热而变得略松快几分。

“大家伙这几日训练也累了,王府厨司做的糕点待会就到。”遂钰扬声。

“谢世子!”

“正好饿了。”

“谢谢世子爷!”有人叫道。

葛桐走过来将遂钰的那份盛好放在桌上,低声道:“公子,斥候队的消息。”

遂钰点点头仰头饮尽豆汤,干涸的喉管终于得到湿润后,径直走到刑架前抽出装满倒刺的短鞭,回身三步并两步,抬臂,扬手,发力一气呵成。

啪!!!

校场广阔,鞭声久久回荡。

众军将:“……”

才缓了口气的师爷们心又瞬间提到嗓子眼。

血花随着短鞭的倒刺扬起,风吹不止,丝丝缕缕如线般穿入遂钰袖管,西洲人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奈何还未再发半声,便被紧跟着的几鞭打回肚里。

遂钰甩了甩虎口的血渍,忽然听到一阵淅淅沥沥的声音,颇为诧异地抬头挑眉。

未受刑的两名西洲人裤裆湿透,竟然吓尿了。

“收拾一下。”遂钰用事先准备好的湿帕子擦手,轻描淡写道。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掌声。

萧鹤辞边走边鼓掌感叹道:“既如此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杀了岂不痛快?”

遂钰勾唇:“杀了我不痛快。”

那年萧鹤辞从水中救出遂钰,遂钰一双眼睛蒙着单纯懵懂,收紧过度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萧鹤辞的衣襟,萧鹤辞轻而易举就能将他抱起来,小小一个,似乎只要稍稍用力便能将他的脖颈轻易拧断。

这样的人不该手握权力,应该关在什么地方只给他留一扇窗。

不,一扇窗留着都是危险。

未谙世事,他将你当作天神,踏足尘嚣,归来犹如从地府身缠狱火褫夺性命的阎罗。

南荣遂钰是个不能被放出去的人。

萧鹤辞也曾想过将遂钰留在身边做个书童,或许南荣王日后会感激他的搭救之恩。但偏偏是玄极殿里的那个人看上了南荣遂钰,就算费尽心血,握在手里紧紧攥着的仍然留不住。

萧鹤辞起初以为遂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但后来南荣遂钰在萧韫身边亦步亦趋,逐渐学着萧韫的手段,踩着所有人的肩膀向上,将军府叛乱之时,他带着玉玺回来,萧鹤辞才终于意识到,原来当年固然强迫,却也说不好皇帝早便与其相识。

萧韫不想出手,只是要找个由头,他萧鹤辞便是那个名义上的“理由”。

“你从前并非如此。”萧鹤辞事宜身边跟着的人都散去,遂钰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萧鹤辞用帕子替他擦拭侧脸的血渍扑了个空。

遂钰好奇道:“太子殿下身居高位竟然还想从前,从前是什么时候。”

“你和父皇的事又是什么时候。”

“早朝父皇为你驳斥内阁,免了御史台七八位御史,拿着几年前的旨意说你人死了,没想到……”

萧鹤辞冷哼,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伏在遂钰耳边,呼吸嚣张地洒在耳廓:“老东西冷酷多少年,竟然还有几分感情。”

“是吗,看来太子殿下对自己的父皇并没有臣想象中的熟悉。”

“萧鹤辞,秀州宗祠之事你有参与吗。”

遂钰淡道。

萧鹤辞:“哦,话从何来。”

“没什么。”遂钰摇头,恶劣地将手背的血全部抹在萧鹤辞胸口,就好像是他当场被中了一箭似的。

“校场风沙大,恐迷了太子殿下的眼,若没有别的事还请太子殿下回去吧,军中机密若泄露半分,臣可是要一股脑全部都栽赃给太子殿下,跑去玄极殿诉苦了。”

“你可以试试。”萧鹤辞勾唇。

遂钰唔了声,将别在腰间的袖箭放进萧鹤辞手中,轻轻托起萧鹤辞的手腕,往自己怀中猛地一送。

萧鹤辞瞳孔微缩,来源于南荣遂钰胸腔的血迹在眼前逐渐扩散。

青年冲他比了个嘘,用“你是白痴”的眼神深深望着萧鹤辞,顺理成章地闭眼沉沉倒地。

军士们离得远,根本看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只间气氛融洽中,自家世子直挺挺地晕了过去,葛桐看清情况,拔腿便朝着遂钰的方向跑去,冲同僚们狠狠招手示意,吼道:“世子遇刺!”

“世子遇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