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131章

萧季沉根本不在乎是否能做皇帝,就像他自小便觉得,兄弟之间应当有比他更适合做皇帝的人。

就算萧鹤辞并非最佳人选,也有景王在前头站着,怎么都轮不到他做这个皇帝。

然而萧韫似乎并不给他做选择的机会,幼年离宫之时,他乞求得到父皇的关心呵护,但萧韫却将刀放进他的掌心,即便他那个时候根本举不动如此沉重的兵器。

离开玄极殿,萧季沉站在殿前遥望深空,廊下等候着皇后宫中的掌事姑姑,萧季沉深吸口气,脑海中不断回荡父皇那双无比忧虑的目光。

帝皇之爱如此珍贵吝啬,皇帝却愿意选择信任。只是凭借心悦南荣遂钰,而认定南荣王府并非勾连外敌叛国。

萧季沉无奈地笑笑,这哪里像个皇帝,明明……是个疯子。

他为他选择的未来辅佐登基的臣子是南荣遂钰,明显是在为南荣遂钰的未来考虑。南荣遂钰永远不可能只是住在玄极殿,待在皇帝身边做个近臣。

“这么喜欢,不如力排众议做个皇后,折腾身边人算什么。”萧季沉苦笑,旋即抬脚缓步离开玄极殿,朝着皇后宫中方向走去。

萧韫在萧季沉离开御书房后,又连着见了几名内阁大臣,天蒙蒙亮前回到玄极殿,来不及换下外袍,便直接倒在床榻睡去。

“竟然也有你撑不住的时候。”遂钰用湿帕子擦了擦萧韫的手心,他听陶五陈说过,萧韫登基之初也是这般昼夜颠倒,或许也只有精神足够充沛,才能成为一国之君。

而现在,南荣遂钰已并非质子,却好像仍旧被他保护。

月光透过窗棂落地,遂钰掀起床帘,俯身借光仔细描绘萧韫面庞。眼睫微颤,鼻尖不由自主地酸涩,泪水垂直落在皇帝眼角。

萧韫忽地睁眼,四目相对。

“南荣王那边你无需担心,朕自会处”

“让父王回来吧。”

遂钰轻声:“朝廷想要个交待,必须得将父亲兄长押解回京审问。”

朝局就这么僵持着,前线无人镇守,西凉若持续展开攻势,军中无主帅定会被顷刻间急迫。萧韫死撑着,朝臣也寸步不退,但前线的百姓等不起。

“我知道你为难,觉得没能帮父王照顾好我,不想我带伤上前线。”

“以前……我是南荣遂钰,你随意把我藏在宫里无人问津,就算闯祸也能帮我收拾。但你把我的名字还给我了,南荣隋先属于鹿广郡,然后才是萧韫。”

世家们施以压力,迫使皇帝不得不让步,萧韫虽不说,遂钰也知晓他如今的压力。

“京城有你在,我相信王府不会凭白受冤。”

“遂钰。”萧韫猛地抓住遂钰双手,起身将人压至身下,双眸通红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

“相信朕。”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的能力,反而是太只手遮天,让人偶尔喘不上气。”遂钰长发披散,感受到萧韫逐渐收紧的力道后,安抚道:“为了大宸。”

“皇帝稳定民心,为将者冲锋在前。”

不知为何,遂钰觉得萧韫似乎有些不像从前那个萧韫了,变得患得患失,好像就算抓在手中似乎也会失去。

双方的地位在某个不甚在意的角落陡然发生变化,主动权变成了遂钰自己。

但这件事真的会因为王府低头而消逝吗,遂钰紧紧揪起的心始终无法落地。

声讨南荣王府者越来越多,直至御史台带头跪在玄极殿,各地戍守边关的将领按照家族的指示,纷纷上书要求抓捕南荣王府其余人等回京接受审讯,并堵在南荣王府门口时刻等待南荣遂钰露面。

各地民愤愈演愈烈,世家就好像是根本不怕西凉进犯般,以董氏为首,率先罢官不理朝政,边塞各族借此时机大举侵犯,将士们只守不攻,以此抗议皇帝包庇南荣王府。

半月后,皇帝松口,念在南荣王府功绩,南荣氏自信返回大都受审而不采用押送犯人的方式,由吏部督办不可懈怠。

然而比南荣氏率先回京的,是来自吏部的告罪的奏折。

押送南荣氏的途中,突遭洪水山体滑坡,整个队伍被冲散的同时,百姓听说这是叛国的南荣王府,一拥而上要为了无辜死去的家人报仇。

南荣王府再善战,也抵不过数倍人潮涌来,且为了躲避自然灾害精疲力竭早已无反抗之力。南荣王与世子身陨,尸首已收殓至当地州府,其余还在清点。

满朝文武震动,早朝议论纷纷,语锋所指皆朝向数日未上朝的南荣遂钰。

“要我看,这分明是南荣王府自己心虚!”

“南荣王死了还怎么查!”

“说不定就是他们叛国才遭报应!”

董岩厉声:“骠骑将军!朝廷今日之困,你们南荣氏必须得给百姓,给天下人一个交待!”

遂钰面色苍白,气势不减,转身扫过对自己指指点点的朝臣,冷笑道:“南荣王死了,你们便来要挟我?”

“大家同朝为官,当年作为质子待在皇宫,也不见你们董氏动我分毫,现在想将我拉下去?”

“做梦!”

“董岩,董贵妃是如何坐稳后宫,皇后又怎样去凉麓山修行,太子如何入主东宫。”

“太子,自家的狗都管不住,休怪本官代为管教!”

董岩:“南荣遂钰!你这个乱臣贼子所生小二竟敢骂我!!!”

遂钰飞身闪至董岩面前,毫不犹豫扬手便是几个巴掌,躲避不及的董岩被直接扇飞出去,整个人撞在三人合抱的柱子上,话也没说两句,白眼一翻便径直晕厥过去。

朝臣大惊,距离遂钰最近的那几个尖叫着跑开。

董氏门生为将者暴怒,顷刻便要冲上去制住南荣遂钰,却被国舅率人挡在遂钰身前,以萧季沉为首,皇长子上前半步朗声道:“怎么,骠骑将军这般朝廷大员,要处置小小文官,弟弟身为东宫太子,非但不阻止,反倒任由其羞辱战功赫赫的南荣王府,这是什么道理?”

“皇长兄问道理?”萧鹤辞看了眼皇位之上的皇帝,冷道:“在父皇面前大打出手,这又是什么道理?”

“南荣遂钰狂悖,开口闭口后宫嫔妃,一介外臣竟敢议论皇后贵妃,怎么,皇长兄如今本事见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想代替父皇掌管后宫。”

“掌管后宫的是中宫皇后,太子殿下怕是记岔了。”萧季沉缓步走到萧鹤辞面前,距离一米左右,抚掌笑道:“这几日董氏门生伙同东宫结成一党,在大宸危急之时,竟然只想着捉叛徒,却并不护卫便将,为兄在边塞待过数年。”

“若将士不御敌,那便是失职,失职动摇的是大宸根基。”

他环顾四周扬声嘲讽道:“为将者竟然不赶着护卫百姓,急切审判历经几代帝皇戍守边塞的有功之臣。”

“怎么,现在难不成是太子殿下的天下,这满朝文武都要跟着你才是民心所向?”

萧鹤辞面色阴沉,怒道:“萧季沉!父皇还未开口,这没有你说话的地!”

“现在说的时南荣王府,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扯到你身上?”萧季沉笑得轻快,从袖兜之中拿出奏折双手呈递,高声道。

“父皇,这是儿臣近年来查到的太子殿下为了收买人心,向各地州府官员收受贿赂等的证据。”

“其中买卖人口,走私军火,向朝中重臣输送美妾妖童不计其数。”

“儿臣已整理好诸多证据,只待内阁详查!”

此言一出,原本沸腾的朝堂再度迸裂,心志不坚者径直跪地,面前能撑得住的也都望向太子。

无数目光在皇帝与太子之间流连,萧韫直勾勾地盯着遂钰若有所思。

按照时间推测,吏部应当早两日便收到了消息,却始终坚持到遂钰上朝再议,在这期间,南荣王府的线报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可见已有人切断南荣王府所有消息来源。

原本待会朝审议,可直接帮助南荣王府脱罪,但现在,王府无一人存活便是某些世家认定了此役定压得南荣王府翻不了身。

在南荣王府所有人疲惫之际给予重击,更何况是丧失妻儿,已年迈的南荣王。

萧韫猛地愣住了。

浑身上下流动的血液好似凝固,耳边骤然回荡吏部尚书方才所言。

谁死了?

是……南荣明徽吗?

遂钰被萧季沉护在身后,目光穿越人群,发现本该坐在龙椅之上的皇帝,竟然在所有人未察觉之时悄然消失。

他抿唇低声对萧季沉道:“陛下已经走了。”

萧季沉左手对遂钰做了个知道的手势,南荣氏门生顿时气势高涨地扑向董氏,哄闹之下陶五陈高喝退朝,众人打得起劲哪会在意这些,直至陆霖领禁军进殿方才将缠打的两方分开。

……

死亡真正抵达,最亲近的人反倒没那么伤心了。

早在上战场之际,遂钰便已做好了为国殉职的准备,而那么多次父王的教导,也令他不得不看开生死离别。

所有人都要融入星也河,那条不知从何源起,滚滚而去未知它方的河流。

遂钰在御花园假山旁找到了萧韫。

皇帝失魂落魄地坐在湖边,竟然就那么不顾仪态地捂着脸失声痛哭,过往宫人皆被驱散,没有吩咐不得踏足御花园半步。

当某个人不会哭泣的时候,眼泪便会一齐涌向另外那个。

遂钰单手抚摸自己的心脏,这里在流血,亦在流泪,而他好像已经不会因为身边任何人离开而伤怀。

这样还怎么上战场。

“人终将一死,父王当年没有告诉过你吗。”遂钰问。

“……”

回应他的仍是刺破耳膜的破碎哭泣,如果放在以前,遂钰根本不会想到萧韫这样一个皇帝,竟然哭得如此狼狈。

遂钰低头勉强让自己面颊带笑,勾起唇角佯装轻松道:“皇帝擅自退朝闻所未闻,还想被御史台参一笔吗?”

风扫过手背,遂钰站在萧韫身后安静等待他平静,仰头失神大脑放空地望着天空,偶有飞鸟掠过,乌云逐渐密布。

大雨侵袭大地,雨线连幕,萧韫弓起的身体缓缓直起来,男人回头颤抖道:“想听南荣王的故事吗。”

“什么?”遂钰询问。

南荣明徽留给遂钰的背影伟岸,他是南荣遂钰的父亲,更多的却只是元帅率领主将般的威严。遂钰崇拜南荣明徽,喜欢被他高大身影笼罩之下的仰望。

过不了多久,南荣明徽成为史书上的一个符号,一个印记,南荣遂钰便再也记不清父亲的样貌,声音,包括举手投足。

他将变成遂钰心目中的虚幻的影子,所有人都在渐渐忘记南荣明徽。

等到了那个时候,遂钰再想追逐父母的痕迹,便已只剩遗憾。

萧韫扶着山石缓缓站起,踉跄着走向遂钰,他紧紧抱住遂钰,唇抵在遂钰耳廓,哽咽道:“南荣王的一切你都要记得,朕要统统告诉你。”

潮景帝从聪妙皇后身边获得了母亲之爱,从萧骋那里得到了手足之爱,在南荣王府度过漫长而温暖的少年时,他的人生固然坎坷,却比许多人都幸福。

“你能不能……不离开大都。”

皇帝试探道。

遂钰摇头,轻轻抚摸萧韫脸庞:“所以你只有一天告诉我父王的故事,也只有一天可以对着我哭。”

“萧韫,我也把以前你对我说的话还给你。”

事到如今,他才发觉萧韫对父王的感情远超他的想象,帝王的筹谋令他不得不隐藏情绪,但在生死面前,人人平等。

遂钰吻了吻萧韫的嘴唇,温柔道:“别哭。”

“还有我呢。”

萧韫勉强忍耐的泪水再度模糊眼眶,化作浪涛向他涌来,填满破碎的缝隙,撑得他头脑发胀,身体几近被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