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121章

凛冽寒风拂过大地,鹿广郡又迎来了新的除夕。

“老二去哪了。”南荣王晨起发觉院中不似往常热闹,至少得有某个没什么眼力见的小子大喊着新年贺喜。

老管家正指挥着小厮们挂灯笼贴对联,侍女一应换上喜庆新衣洗刷走廊。

“回王爷,二公子晨起带着四公子去校场给将士们分发年货,说是午膳不回来吃了。”

……

校场。

每逢新年,南荣军中分发大衣与粮食,以及相对应官职的贺岁银已是传统。银子从王府账上出,今年由遂钰主动负担部分,消息一经传出,军中今年值守不回家的,簇拥着四公子大喊公子豪气。

遂钰的银子原本全从大都的铺子里出,但前几日大都快马,神神秘秘送来巴掌大的匣子。打开来一看,全是西洲那边的地契,还有两家钱庄,一家商行的管辖权。

天降横财不收不是人!

顺理成章接管,立即支现银对接王府财库,遂钰乐不可支地躺在金山银海中数钱,这年过得真是极好。

然此刻军士们的注意力并不在发了多少压岁钱这件事上,通通站在校场最外围,出生入死的兄弟霎时分作两派。

“二爷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肯定是一招制胜!”

“我们四公子才是赢家,又有钱,人长得俊俏,你没见前几日公子去酒楼,被一群媒婆们围着要说媒。”

“长得好看不代表能打得过啊!”

“怎么打不过,我就押四公子赢!”

南荣臻只是一句不知你这半年在军中长进如何,引得身边亲卫起哄,非得架着二位公子比试一番,气氛烘托至此,若临阵脱逃未免扫兴。

原本只是浅试身手,谁承想二人越打越上头,在众将士眼见场面无法控制,气氛逐渐愈发沉默之际,互相征服的欲望彻底迸发。

王府除夕这天,只要是在家中的孩子,都得去先祭拜祖宗,长辈们左等右等等不到南荣臻与遂钰,南荣栩从州府处回来,正好遇见快马加鞭的胡小海气喘吁吁。

“你这是怎么了。”窦岫纳闷。

胡小海:“二爷和四公子……他们两个好像要搏命……”

最主要是四公子自个在搏自个的命。

南荣栩脸色微妙地变了变,想笑笑不出,觉得两个弟弟荒唐,但再一思索这两人的脾气,又觉得甚为合理,当即骑在马上也不下来了,差遣守卫去请王爷。

鹿广郡共分六大校场,其中一处设在城内,用以维持城中秩序的青翎营训练。

王府建立于主城,主城城门外侧延伸数里,统称作匣里街,匣里街用于百姓日常采买,以及各种大型活动之处,匣里街之外再建数丈高墙,用以抵御西洲或少数部族侵袭。

内城驻扎军营,并不允许百姓进出,重要商会钱庄或是大都管辖的州府全驻扎于此,内城往来详查严密。

南荣明徽与南荣栩抵达,校场中央正打得火热,军士们兴高采烈哪能意识到南荣王与世子站在身后。

胡小海与窦岫在一片哀怨中费力挤出条道,承担战友们恶狠狠的目光,当然,目光在发觉他们身后是世子爷与王爷后戛然而至,随后规规矩矩地四散开来。

遂钰使用的是软剑,这半年习武便多注重速度与一击毙命,各人体质不同,长戟他连挥都挥不起来。

南荣臻用戟出神入化,遂钰几乎不得近身,十几个回合他的力气已然耗尽,南荣臻却愈战愈勇,叉腰哈哈大笑:“小弟!哥哥我也不舍得真打你,就算了吧!”

算了?住在王府的半年内,南荣王请了当世使用软剑的高手教授,一招一式几乎将萧韫当初教的功夫拆得粉碎。

若只是在南荣臻面前战至此种程度!

遂钰喉咙干得发疼,一甩软剑喝道:“再来!”

他挪动脚步,身体却倏地僵住。

眼前骤然陷入黑暗。

“四公子!”

“四公子晕过去了!!!”

二公子就算是死了也没什么!但是四公子不同!四公子可是王爷王妃掌中明珠,磕着碰了摔倒都不行!

场面混乱哄然爆发,寻军医的去营帐,抬四公子的几乎被同僚踩掉鞋,南荣臻远远地看傻眼了,听到身后传来阴恻恻的声音。

南荣栩:“南荣臻,你把阿隋怎么了!”

南荣臻训练青翎营,早已不复当年涂涂关打游击时的灰头土脸,对此,南荣明徽曾评价,每天穿得像是要出去斗鸡。

南荣王对南荣臻只有一个要求:不要在家带坏弟弟。

地下赌场勾栏瓦舍一律不许去,尤其是当街策马。

“我是当初怎么警告你的?!”

遂钰院里热闹,军医房里诊治,房外南荣臻跪着求饶。

南荣明徽抓着戒尺重复:“我当初原话是什么!”

南荣臻高举双手,掌心红肿显然是已经被打过一尺,不过皮糙肉厚他也没当回事,前边挨着父王的骂,眼神不住往遂钰房里瞟。

嘴中漫不经心地背诵:“小弟身体弱,不能过分要求武功有多高,累了就喝水,困了就睡觉,若是觉得头疼脑热务必请大夫。”

“就算有师傅教武功,也不能将他随意带去校场,免得……其实父王,我真觉得小弟根本没这么弱。”

“他方才那几剑太可怕了,简直剑剑往命门戳,险些躲不过。”

南荣臻说着说着便起身比划,南荣明徽竖眉挑高声音“嗯”地警告了一声,他又膝盖一软重新跪了回去。

瞥见廊下纤细身影缓缓前来,他顿时大声哭丧道:“娘!娘!!!”

“爹要打死人啦!”

“南荣明徽,你又打孩子!”

果不其然,游珑在南荣明徽无奈表情中,垫脚夺走戒尺,顺带将南荣臻护在身后:“小臻和弟弟玩得开心,阿隋也愿意,你总这么锢着两个孩子,怪不得阿栩同你一般性子。”

“你总护着老二,才把孩子惯成这个样子。”南荣明徽头疼道。

游珑哪听得了这话,鬓边珠钗轻晃,她搀着南荣臻边瞪南荣明徽,边说:“好孩子,我们不跪了。你爹喜欢站规矩叫他去站,你弟弟待会醒了估计还得找你,随娘一道进屋!”

遂钰是因体力耗尽精神振奋才晕厥,换言之

太兴奋了。

因此缓慢转醒后四肢百骸传来的酸痛令他不由得面露苦色,再见南荣臻幸灾乐祸的表情在眼前晃悠,母亲正好用绞干的帕子替自己擦拭额前的汗。

游珑高兴道:“醒得这样快,看来是身体无碍。”

“我睡了多久。”遂钰哑着嗓问。

“半个时辰。”游珑扶起遂钰,瓷杯递到唇边,遂钰低头就着母亲的手喝了小半杯。

悬挂在窗旁的灯笼坠着铃铛,遂钰视线自然而然落在窗棂,低声道:“孩儿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教你剑术的先生说过,身子未养好前不该过于辛苦,兄弟之间比试是不错,但也得注意分寸。”游珑摸了摸遂钰耳后的温度,确定遂钰并未发烧后才松了口气:“你父亲觉得是小臻带着你胡闹,但这次是你自己激着哥哥出手的,对吗。”

南荣臻双臂环抱,无比赞同地点点头。

遂钰弯眸,笑了笑:“如果不是过节,身边有那么多将士们看着,我也不能得逞。”

南荣臻固然冲动,却并非胸无城府,凡事皆有考量。能做到将军之位的亲王之子,自然并非表面那般吊儿郎当。

平时陪遂钰练习,南荣臻收着劲,两三招后寻机逃跑,根本不给遂钰继续的机会。

遂钰想知道自己这半年的极限究竟在哪,因此拼命了些,倒还在可控范围内。

祭拜祖宗不可耽误,好在王府也并非恪守陈规不允通融,遂钰又歇了会才同南荣臻一道前往祠堂。

南荣氏绝大部分族人并不住在王府,大多扎在军中,或是寻了个清净之地生活,要属殚精竭虑,还得是南荣明徽这长房一脉。

由负责祠堂的长辈们领着上香,诸般流程一应简略,武将世家并不在意繁文缛节。

回程途中天边忽然飘起了雪,一炷香的时间便密如鹅毛,遂钰带着一身寒意前脚跨进门槛,后脚便被银簪侍女塞了个暖烘烘的手炉。

银簪侍女说:“公子喜欢的橘子已经烤好了,这批送来的橘子特别甜。”

“你吃了吗。”遂钰随口问。

“公子忘了吗,橘子送来的时候,你便给我们大家伙都分了份例。”

遂钰哦哦两声,祠堂香火味重,熏得他眼睛疼,原地站了会才想起要换身衣裳。

“把炉子搬去廊下,这雪下得漂亮,赏会雪再去前厅。”

鹿广郡的风喜欢从西面八方随意刮来,雪落并不按照原有的轨迹,纷乱地连成一片,却并不厚重,总是轻盈且无声,

火红的灯笼被覆盖薄薄一层,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侍女上前来用竹竿拍拍打打,避免雪将灯笼压垮。

遂钰揣着暖炉,额头抵在朱红的柱子上,慢腾腾地摸了颗橘子。氅衣厚重,像裹了块棉被,遂钰深埋其中,不知不觉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

银簪侍女担心着凉,连忙将遂钰叫醒,木炭炸裂的声音伴随着炙烤的火烧,一齐消匿在漫天飞雪之中,遂钰半阖着眼,淡道:“又过年了。”

鹿广郡于遂钰而言,既是家,也是世上最陌生之处。

起初他甚至想回大都待着,又过了两月,逐渐捉摸出鹿广郡的好来,现在看着府里人来人往,就算是素不相识的军士,他也觉得亲切。

入夜,吃过年夜饭后,南荣臻派人搬来好几箱烟花爆竹。

“如果今年三小姐也在家里就好了。”胡小海可惜道:“她最会放烟花了。”

遂钰拆开火折子,率先点燃一簇,明黄的绚烂瞬间点燃整片天空,说:“等她回来,我们再放一次。”

……

万家灯火吉祥之刻,皇宫大内宴会厅上觥筹交错。

素日唇枪舌剑的朝臣于此刻短暂放下彼此争执,其乐融融互相敬酒,皇帝没喝几杯却难得不胜酒力,将局面交给皇后与太子后,绕过屏风离席。

今年的雪格外大,开宴才开始下,不过几个时辰便厚厚地铺满地,一脚踩进去足能覆盖整个脚面。

宽大的龙袍后摆拖地,萧韫觉得麻烦有意将外裳脱掉,引得陶五陈连忙道:“陛下,您大病初愈可不能再着凉。”

“下雪了。”萧韫抬手,一片完整的雪花盘旋落下,转瞬间又伴随着体温化作晶莹水珠,安静地躺在掌心。

滚烫的呼吸中带着浓郁酒气,萧韫眸色沉沉,连带着整个人一起浸泡在浓郁夜色之中。

“朕送给他的年礼,不知按时收到没有。”

陶五陈捧着醒酒汤,笑道:“听说鹿广郡今年给将士们的年礼里,还有小公子的一份呢。”

萧韫冷哼,语气里带着某种不易察觉的得意:“他倒是懂得拿着朕的钱慷他人之慨。”

话罢,他将醒酒汤一饮而尽,清了清嗓音,道:“春播之事未结,待会叫内阁清醒些的来御书房答话。”

寒来暑往,更迭不怠。

鹿广郡城外围满官兵,大清早便将通向内城的主道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是州府大人的车架吗?今日什么阵仗,怎么连州府大人也惊动了。”

“什么?你没听说吗,四公子今日回城呢。”

匣里街,街边卖肉小贩听隔壁摊买瓜果的夫妻闲聊,乐呵道:“这两年风头最盛的就是四公子了吧,英雄出少年,今年年初才带兵,上个月就从西洲人手里夺回一城。”

“要我说,西洲那个什么燕羽衣哪能比得上我们四公子,怎配与四公子相提并论。”

瓜果老板娘用力用蒲扇扇风,大声道:“之前我有幸见过那四公子一面,就七夕节那次,人长得可真是俊俏,站在王妃身边,那模样,比姑娘还漂亮!”

“不过……州府大人去了这么久,还没接上人吗?”小贩挠头纳闷道。

可怜州府大人站在城外四个时辰,口干舌燥不知喝了多少水,耐心几近耗尽,又心中欢喜夺回失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他熬过正午暑热,终于瞧见远处缓慢行进的大军,为首的是四公子身边得力干将葛桐。

未待葛桐走近,他快步相迎,左瞧右看不见四公子,于是期待地问道:“葛将军,四公子在哪。”

葛桐:“……公子他,他军务在身我们便先行回来了。”

与此同时,禁止骑马的匣里街,有人快马加鞭,横冲直撞。

青年身着软甲势如闪电,身后跟着一群大喊禁止当街策马,违者罚款五十两的府衙。

被追逐的青年神采飞扬,咬牙切齿地微笑。

“什么?!匣里街的罚款竟然已经加码到五十两了吗!”

“明明五个月前我离开的时候还是二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