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118章

家族世代传承,兴衰起伏皆有定数,南荣王府行至最顶端,已无任何激流勇进之心,偌大王府摆在鹿广郡,更像是某种家国安宁的象征。

“朕敬王爷曾教授过朕,才愿意浪费时间听此等消极之言,此话朕可以当从未听过,王爷身负要职还是将心思摆正,放在如何抵御外敌为好。”

双方心知肚明,尤其萧韫听陶五陈说遂钰来过,却只是站在院中并未进门。

无论遂钰怀着怎样的心思,定有顾及南荣王心情的一面,南荣王在鹿广郡手眼通天,遂钰很难逃过随处可见的眼线。

南荣明徽先是鹿广郡的王,后而才为妻子的丈夫,孩子们的父亲。

他如今能轻易脱口*出兵权,不过是觉得边疆暂时稳定,有公主与西洲和亲,无论如何亦能保大宸十年安定之期。

南荣明徽道:“臣未能行父亲之责,只愿后半生能弥补些许。”

“王爷如今说这些,不觉得为时已晚?”萧韫反问。

这并非告老还乡,而是在用辞官威胁朝廷松手。不在战时却有秀州作乱,将军府叛贼尚未清除,如今王府要撂挑子,无疑将朝廷推入险境。

萧韫饶有兴趣道:“王爷真以为南荣军除了你培养的那些将士之外,朝中无人能领兵打仗?”

南荣明徽无惧道:“陛下身边人才济济,臣觉得定然会有才智双全之人护卫边塞。”

只是眼神来回交换,双方便立即知悉了某种隐而不宣的意图,南荣明徽现在要带回遂钰,一是为了让遂钰脱离质子身份,二为斩断与皇帝之间的联系。

四公子在院中站那么久,外头的人以为是公子和王爷怄气,知悉内情的人心知肚明,皆源于那不可言说的隐秘。

南荣王的态度强势,桀骜不驯又积怨已久,很难不与皇帝产生冲突。

两人聪明地只字不提遂钰的名字,却处处有遂钰身影。

南荣王语气恭敬,面色不见半分畏惧:“幸好有那枚鲛珠入药,才将陛下从鬼门关拉回来。”

鲛珠被军医砸得粉碎,下手快准狠,南荣明徽瞧着珠沫飞溅也未阻止,只觉得心中畅快。

“鲛珠在御前行走手中,朕是否能活,命都在四公子手中攥着吗。”

南荣明徽抖了抖脸皮,太阳穴即将飞起的青筋突突直跳,听见皇帝又道:“这些年他长在宫中,朕教他诗书礼仪从未怠慢,就算吃了点苦头,也是他自个造作,怨不得旁人。现在王爷来逼迫朕,倒不如问问他自个。”

“当年聪妙皇后将陛下带来王府,陛下现如今的做派,难不成也是聪妙皇后所许吗。”

萧韫扶着栏杆起身,披散的长发随肩膀垂落,居高临下道:“王爷曾为朕的师父,朕心中始终对南荣王府怀有几分情谊,当年并未放下兵权,如今告老还乡。”

南荣氏门生遍布朝野,萧韫冷笑:“南荣王当朕是傻子吗。”

没有功成身退,告老还乡权势仍在,明面上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朝廷凭什么给他台阶。

在其位谋其事,该享受的享受过了,便撒手不管作闲散游人,以为大都是什么地方,城东的菜市场吗?

“朕不准。”

萧韫满面春风,单手托住南荣明徽的奏折,眼底凝聚着一汪驱不散的寒潭。

……

不出半月,南荣王意欲告老还乡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那我们岂不是都得回老宅?”南荣臻近日闲来无事,总喜欢往遂钰这跑,一是图清净,外头那些人见着他便试图打探南荣王府动向。二来他对遂钰好奇得紧,实在想不通他怎么能看中皇帝。

遂钰用银叉挑了块瓜吃,甜津津的,这里日照时间比中原长,瓜果比蜜还甜。

他单手撑着下巴,眼见南荣臻如跳蚤般坐不住,动手碰碰这个,再敲一敲那个,道:“二哥若是喜欢这水缸,待会回去叫人一并扛着抬走。”

“敌人我还没杀够呢,爹怎么就要辞官。”

遂钰笑笑:“父王是在同陛下斗法,他不会放弃王位。”

想要得到一件东西或许不容易,但放弃某些被众望所归的东西更难。

南荣臻:“可我觉得这次爹是动真格了。”

“不会。”遂钰摇摇头,淡笑道:“他并不是一个人的南荣王,朝中南荣王府的门生,连带着大嫂母族褚家,即将同你联姻的琅琊王氏,母亲那边的亲眷,以及被南荣王府一手提拔至军衔颇高的将领,他们都不会允许父王擅自罢官。”

牵一发而动全身,南荣王想做的未必能办到。

“二哥,家中除了我是陛下提拔,并无任何一人直接与朝廷有干系。”

也就是说,南荣王自请回乡,这些人的官职必定深受影响。

南荣臻:“那个时候这些人恐怕会恨爹。”

“恨他放弃鹿广郡,从而将南荣氏拉下神坛。”遂钰补充,旋即微笑道:“他现在想要一个说法,只是逼迫陛下将我留在鹿广郡,并非待他伤势好转,跟随御驾回大都。”

“陛下会答应吗,毕竟你手里还有顶。”南荣臻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呸呸两声住口。

皇帝不会冒险拿“将来”博弈,他若是拒绝,南荣王真发起狠来,以现在的朝廷根本招架不住再来个军阀落寞。

南荣王府连接大都与西洲,是商路纽带,也是抵御外敌的铜墙铁壁,如此要塞需当小心翼翼,只要有一个人豁得出去,将名利权势置若罔闻,另外那个必定慌乱。

南荣王先发制人,根本不是冲动而为,正相反,他高明至极。

“你呢。”南荣臻翻身跨越石台,跳过连接着两岸的小桥,他来到遂钰身旁俯身问道:“你想回去,还是……留下。”

遂钰扬眉,缓慢道:“二哥觉得呢。”

“无所谓。”

南荣臻倒真没父兄想得多,难不成分隔南北便不是家人了吗,何必在意许多徒增烦恼,他对遂钰说:“去哪都不重要。”

“母亲惦念你,无非是希望你能过得松快,如果鹿广郡不适合生活,去大都也无妨。”

“说起这个。”南荣臻话锋一转,神采飞扬道:“你回来还没去过我们鹿广郡的校场吧,既然现下身子并无大碍,出去散心如何?总闷在院子里,人都要长蘑菇了。”

长蘑菇似乎已经成为南荣臻的口头禅,在他眼中,恐怕只要原地停留半个时辰,便得郁郁葱葱地长出许多“树般的蘑菇”。

奈何遂钰是个不好动的性子,南荣臻几次想把他带出去玩,遂钰均以身体不适为由拒绝。

他苦夏却觉得这次夏天过得太快,还未开始便要结束了。

南荣臻表情真挚,遂钰一时不忍,叹息道:“我去换身衣服。”

男子及冠通常会直接将长发扎起来,用发箍定型,一枚低调的发簪横穿发间加固。遂钰觉得那样绷头皮,不出去见人时编成麻花垂在胸前,要么就直接长发飞扬,热得脖颈全是汗。

银簪侍女将遂钰两鬓发丝细细编成几股麻花,把刘海也并入麻花辫中,露出光洁圆润的前额。她笑盈盈地指挥小侍女调整琉璃镜,南荣臻靠在窗边,咬了口苹果说:“确实比以前好看。”

“公子看起来精神不少呢。”银簪侍女说。

透过琉璃镜,遂钰望见镜中的自己,没觉得与从前相差太大。他抬了抬下巴,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会。

不过是完全露出了眉眼,轮廓更分明些,还显得有点凶。低眉顺眼惯了,现在这副模样倒有点嚣张跋扈的意味。

“不好。”遂钰评价。

南荣臻拔高声音:“不好吗?!”

“不好。”

“这多好!”南荣臻又说:“你才多大就学得讳莫如深,像是谁欠你银子似的。”

“只有别人会欠我钱。”遂钰面无表情道。

比起对南荣栩的板正,遂钰与南荣臻之间的相处便跳脱许多,二人从后院推搡至前院。银簪侍女与胡小海随行,其余众人通通留在院里看门,只是四人,南荣臻却闹出了几十人的动静。

路过前厅,恰巧逢上皇帝带人商议公务,南荣臻先遂钰一步瞧见皇帝,横跨一步挡住遂钰视线:“有东西落在院里,你陪我去取。”

“呦,二哥还没长大呐。”遂钰抱臂嘲讽。

……

“陛下,附近两个州的州府都到了,您是先见哪个。”陶五陈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道清澈爽朗,分外熟悉的声音。

“南荣臻!这是你家你找不到路?!”

“这也是你家你找不到路?”南荣臻反问。

萧韫循声找去,他许久未见的年轻公子正站在廊下迎光处,身着比火还热烈的绯红骑装,唇红齿白鼻梁高挺,没了额发遮挡,一双眼睛又明又亮,挑衅人的时候鼻子会不自觉地皱起来,装作十分吓人的模样。

遂钰神采飞扬,朗声道:“我要去母亲那里告状,说你欺负我。”

“你敢!”南荣臻威胁。”

有什么不敢,遂钰一字一句:“你,要,完,蛋,了!”

话罢,他趁南荣臻不注意,蹭地踩着走廊飞身跳下,南荣臻脸色微变,想抓住他的衣角,却只握了一缕自由的风在掌中。

遂钰回头乐不可支,正欲嘲笑,迎面便撞在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他被碰得头晕眼花,脱口道:“什么人敢挡我的路!”

“你在王妃那告他,王妃顶多说几句。”

萧韫笑意盈盈:“但朕却能削他的职。”

“他是我二哥,就这么削去做小旗有点不大好吧。”遂钰突然装模作样扭捏起来,扭身似乎是想挑衅南荣臻。

他正欲抬脚,却被皇帝叫住,萧韫凝视遂钰十指指尖发白,握成拳的手,沉声道:“你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