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117章

南荣明徽:“……”

面对遂钰的注视,他的表情显得格外凝重,以至于遂钰以为他在酝酿着什么,已经做好一切好坏相关的心理准备。

谁知南荣明徽忽然调转脚步??

走了。

遂钰瞠目。

“他,走了?”遂钰说。

银簪侍女点点头,答道:“是的公子。”

南荣王就这么忽略了遂钰的问题,在遂钰下决心想要讨个说法的时候,堂堂南荣王选择了逃避,且明目张胆闲庭信步地当从未发生。

脸皮真厚,遂钰心想。

虽说此言用来评价自己的父亲,当得上忤逆二字,但遂钰找不到更好的评价。

银簪侍女询问:“公子,我们现在回去吗。”

遂钰想了想,决定道:“就在这站着吧,看会雨。”

“你去廊下,别淋着。”他又说。

银簪侍女连忙道:“这怎么能行,公子你身体弱,我们……”

遂钰抿唇,耳旁雨声愈来愈大,直至整个世界只剩下滴答与潮湿。雨珠落在池塘之中泛起涟漪,让遂钰想到玄极殿那池游鱼。

至少南荣明徽不愿回答,是因为亏欠。若真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遂钰或许才会觉得自己更可怜。

原来运筹帷幄的南荣王也会难以应对,而并非如百姓口中那般天神降临般的姿态,拯救世间于水火。

“鹿广郡好像和大都没什么不同。”遂钰忽然说。

抬头是四方的天,迎来送往的面庞陌生又熟悉。官场的尔虞我诈令他们面颊自动带着熟练的笑容,虽说是铁骨铮铮的沙场汉子,但大多数人,只是用命剥个功名,封王拜相罢了。

几分真几分假,做戏做过头,再假也成真金。

幕僚皆被散去,房内依旧是军医们互相商量配药的嘈杂,他们声音压得很低,但因为说话的人太多了,就算个个神情镇定临危不乱,也给人一种无形的,焦躁的压迫。

身影在窗棂前摇晃,因暴雨,内室里的光不够了,侍女们带着蜡烛而来,低着头脚步轻快,并不往院内多关注一眼。

那颗皇后顶珠,被萧韫来回倒腾,最终还是落在遂钰手中。

他那么想要我收下这颗顶珠吗,遂钰不确定萧韫究竟有没有听到,爆炸来临后的他的喊声。

但遂钰不希望萧韫明白。

一个皇帝,一个质子,如此荒唐的数年。

黄粱美梦尚且酣眠,而他却始终沉浸在被泥沼之中,稍一挣扎便有窒息的风险。

“你是来询问父亲,还是逼迫自己。”

身后陡然传来南荣栩的声音,遂钰低头,倒映着南荣栩身影的水潭随风割裂又合拢。

遂钰淡道:“大哥的脸在被水池撕碎呢。”

“……”

南荣栩明知遂钰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却还是忍不住在这个关头前来看看。

之前在大都上朝期间,也有南荣门生旁敲侧击,提过四公子阴阳怪气欺负人的事实。

遂钰此刻心中的怨气,只是无差别攻击任何人而已。

“你需要给自己一个走到前院的理由,所以才对父王说那样的话。”南荣栩一针见血道。

他独自撑伞负手来到遂钰身边,挥手遣散银簪侍女,兄弟二人肩并肩立在院中,遂钰看南荣栩温文尔雅地站在自己身边,再低头望向自己脏污不堪的外袍。

内里已经湿透了,风吹过来,他几乎忍不住咳嗽。

“大哥是来质问我的吗。”

南荣栩:“我不知道父王在老二身边也放了眼线。”

“我们南荣军中,何处不都是父王的眼线呢。”遂钰轻声。

“大哥想替我隐瞒,但我知道,我们的能力远远比不得父王。只要他想知道的,就算掘地三尺也能被挖出来,闹得人尽皆知。”

“况且萧韫想昭告天下已经很久了。”

南荣栩心中微动,他并不知遂钰与萧韫的情谊究竟抵达何种程度:“皇后顶珠在你身上,难不成。”

“他不止一次想让我戴着后冠给他看,我问他,你真能让我做皇后吗。”

“他说你可以是整个后宫的主人。”

遂钰笑了:“我要后宫做什么,耀武扬威给皇后看吗,还是让我做皇后?”

皇帝一件都办不到。

手眼通天的人,怎么就在这种事情显得如此狼狈。

遂钰想要的,皇帝不能给,他不想得到的,萧韫却非要塞给他,以为这就是喜欢。

事到如今,遂钰疲惫至极,瞒不住便摊开来,叫大家都明白,无论如何他这辈子都与皇室脱不了关系。

南荣栩问:“那么你自己呢。”

“我。”

遂钰压低伞檐,低低笑了声,却好似在哭。

“我不知道。”

他心中有无数的纷乱,像是绣工手中被猫抓烂的线球,找不到头尾,越理越糟。

南荣栩身负要务,陪遂钰站了会,见遂钰没有任何要走的意思,只好离开前叮嘱银簪侍女仔细侍候。

陶五陈等人在院子里听说小公子已经去前院,连忙从地上喜出望外地爬起来奔去御前。然而人到了厅下,发现这位不好哄的主根本没进去,自顾自地站在雨地里发呆。

“公子。”陶五陈跪得麻利,“您都到这了,老奴求您去见见陛下吧。”

话音刚落,陶五陈突然两眼一翻,竟直接晕了过去。

宫女太监们急忙扑上来,簇拥着首领内监,七手八脚地将人往廊下抬,更机灵点的,已经大喊着去找医官诊治。

室外顿时比房内更热闹。

雨未歇,一口气下到后半夜。

廊前檐下的灯笼换过两三次火烛,军医匆忙进出并未停歇。遂钰脸色惨白,举着伞的手指发抖,远方不知名的飞鸟发出尖锐的鸣叫,径直刺穿他薄弱的神经。

伞面与地表碰撞,泞在雨水中滚了几圈。

雨势扑面而来,直至身体完全湿透,遂钰才勉强抬了抬下巴。

水渍顺着鬓角滑落,眼角冰凉的雨滴像是老天在利用他的身体落泪,胸膛中萦绕的沉闷,几乎化作巨石压垮他的肩胛。

遂钰眼皮抖动,如蝶翼的睫毛滚落几颗晶莹

这让他想到距今不久前,和萧韫躲在山洞听雨的夜晚。

他将那颗沾染着体温的顶珠塞给自己,小心翼翼的表情,像是托着什么最贵重的宝物。

不过是鲛珠,入药磨成粉还剩什么呢,遂钰无声。

高高在上的皇帝,什么都能得到,什么都好像没有得到。

土腥味浓郁,却带着独数夏日的盎然生机。距离从国寺迎回皇后,送嫁公主,桩桩件件不过只是度过了一年而已。

可遂钰却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要将魂魄都哭得干涸,再掉不出一滴泪。

“陛下醒了!”

“来人!快来人!!”

忽地,耳边逐渐响起嘈杂,无数人影于眼前浮动,寂静的庭院再度恢复沸腾。

南荣王逆着人流,跨过门槛,一步步来到遂钰面前。

“他醒了,你回去吧。”

“是。”遂钰哑声,随后怔怔盯着自己早已发麻的双腿,两眼一黑,未迈半步便无声晕厥,倒在早已准备好接住儿子的南荣明徽怀中。

南荣明徽喉头滚动,宽大的掌心覆盖在幼子脸侧。

这是他初次与遂钰距离如此之近,近到能感受到遂钰单薄的身形,以及令人心疼的无助孤独。

御前行走上朝之风姿,南荣明徽早朝看得清楚,若能早早看破遂钰与皇帝那层关系,或许遂钰便不必受后来的苦楚。

将遂钰抱回后院休息,南荣明徽坐在遂钰床头,直至游珑披衣匆匆赶来,南荣明徽对夫人道:“过几日我便向陛下辞官,我们回江南的祖宅。”

游珑双眼微微睁大,诧异却并不多问,点头说:“祖宅那边一直着人打扫着,遂钰身子弱,鹿广郡还是太冷了。”

“夫人不问我为何辞官吗。”南荣明徽轻声,唯恐吵醒遂钰。

游珑弯眸,缓步来到遂钰床边,俯身为遂钰掖了掖被角:“阿栩怕你生气打人,已经将大都的原委通通告诉我,我想……遂钰一定比我们更难过。”

“我们把时间留给他,他自己会处理好。”

潮景帝勤政爱民,昏迷大半个月,再度清醒后,没过两三日便开始批阅公文。

海量的奏折送进去,陶五陈又急得团团转,生怕皇帝身体扛不住。

萧韫身强体壮,下地行走之时,遂钰院里仍没什么动静,倒是南荣王带着请辞的奏折,亲自双手奉上。

萧韫坐在廊下吹风,并未立即接过,反倒打量了会南荣王,淡道:“王爷是朝廷股肱,此刻辞官归乡,置百姓于何地。”

潮景帝话说得平静,却威胁非常,沉甸甸的气势压下来,南荣明徽挺直腰杆,强硬道:“臣家族世代为朝廷守护边疆,如今愿交出南荣军所有兵权,并离开鹿广郡,还请陛下允准。”

“南荣王。”

皇帝面色阴沉,凌厉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臣愿携子女回乡养老。”南荣明徽抬头,直视潮景帝。

“臣亏欠子女太多,尤其遂钰。”

“他也是朕的左膀右臂,怎么,王爷仅凭一个累了,上交兵权,便想撒手不管?”

南荣明徽见萧韫并未有所表示,当下便也不跪了,“臣愿以兵权换回遂钰,还请陛下放手。”

潮景帝双眼微眯,拉长音调不悦道:“朕若不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