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70章

话说得轻松,遂钰表情却并未展露笑颜,凝神静听远处的声音,手中盘玩着珠串,这串菩提已经被遂钰盘得极为光滑了,原想再从库中找些,没想到陶五陈说,前些日已经被皇帝全部赏了人。

遂钰没什么私库,大多都是直接从萧韫那直接取用。

他将菩提放进随身的小袋中,对常青云道:“官做到抚军大将军这种位置,手中拿着陛下特允进宫的令牌,你猜他会不会直接闯进宫。”

令牌乃天家赏赐,却不代表做臣子的能随意使用。

自然,遂钰这种日常出入宫的人例外,宫里有官差的,大多都有块令牌出宫。

若徐仲辛强闯,或是凭借令牌进宫,大可仗着痛失爱子神志不清的借口,直入玄极殿。

这也不失为一种逼宫的行为。

常青云:“公子有百分百的把握吗。”

百分百不敢说,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徐仲辛要是真的不顾念朝臣参奏,将人都踩在马蹄之下,遂钰摇头道:“没有。”

抚军将军府与鹿广郡有本质区别,将军府受皇帝提携,方有今日辉煌。亲王与将军,总归将军府更好控制些。

天枢扑闪着翅膀从远处飞来,径直立在遂钰臂缚之上。

臂缚很重,遂钰只戴了一边,防止被天枢抓伤。

“乖,待会给你肉吃。”遂钰用指腹揉揉天枢的脑袋,指着夜幕道:“若有同你一样的鸟在天上飞,就把它抓下来。”

话音刚落,天枢振翅,蹬着遂钰的手臂,以一道极为流畅的线形融入星夜。

遂钰解开臂缚,甩了甩手腕,远处火焰已燃烧至眼前,他抚掌道:“常将军,那宫门口的登闻鼓可换好了。”

“按照公子的安排,准备就绪。”

同一时间,御前行走府上灯火通明。

南荣王乘坐马车趁夜入城,世子在府门前候着。

“父王。”南荣栩快步,“儿臣参见父王。”

“遂钰呢。”南荣明徽才下马车,还未站稳便问道。

南荣栩神色中含着笑意,声音却平淡:“午后便在宫门口守着了。”

“倒也坐得住。”南荣明徽评价。

南荣栩:“遂钰如今主意多,父亲若想见他有多大本事,现在去宫门正好赶上一出大戏。”

巡防营养兵半日,但遂钰这个兵,是萧韫早几年便精心养到现在,只待剑锋出鞘。

是为皇帝座下鹰犬走狗,也不过如此。

皇帝做不了的,御前行走大可代之。

换而言之,即便皇帝授意,被朝臣唾骂的,仍旧只是御前行走而已。

偏偏遂钰又是南荣王府的人,朝廷武将多出自南荣军,文臣想在早朝弹劾,武将便吹胡子瞪眼。

文武二派向来不合,幸而有禁止武将佩剑面圣的严令,双方若气红了眼,免不了见血。

遂钰未着正儿八经便于活动的外裳,提着衣摆,缓步走下台阶。右脚落下最后一阶,抚军大将军带着亲兵策马而来,马蹄扬起尘土,巡防营中对灰尘敏感的,不顾气氛地大方打了个喷嚏。

阿嚏!

亲兵气势凛冽肃杀,铁甲与兵戈博擦,发出飒飒的削铁声。

巡防营这群软囊饭袋,哪里见过此等架势,寂静半秒,还是方才那个角落。

阿嚏

巡防营众人:“……”

抚军大将军未下马,身边的亲卫走到正都统面前,亮出御赐令牌:“我们是抚军将军府,将军要立即面圣。”

“什么?”巡防营前排几人往前凑了凑,举着火把仔细端详令牌。

没见过令牌的人,哪能认得此物是真是假,再说又得了二位都统的令,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放人进。

巡防营受冷落多年,虽说京城中待遇好,谁都喜欢往这里边扎,但论地位,着实是爹不亲娘不爱,六部内阁没一个看得起。

现今暂代禁军之务,身上的破烂武器也都换成了同禁军一般的,腰杆顿时也硬了起来,他们将令牌又塞了回去。

“不认识,现在要落锁了,不能进不能进。”

“都快回去吧,有事明日再说。”

亲卫生气道:“看清楚,我们是将军府的人。”

“将军亲临,尔等竟如此无礼!”

徐仲辛面无异色,稳如泰山地坐在马背之上,双手略撂了撂缰绳,客气道:“从前没见过众位兄弟,不知是哪方营里的。”

流里流气,一看便不是禁军麾下。

“巡防营。”

清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巡防营众兵立即推推搡搡,艰难地让出行走的小道。

遂钰淡青亮面的衣袍,在橘红色火把的映衬下,泛着清浅的白光。

他在亲卫面前停下,略仰头望向徐仲辛,勾唇道:“您便是大将军吧。”

徐仲辛多年未曾回朝,自然没见过才出入朝堂的遂钰,以为是哪家的公子哥在这当差。

年轻,又带着笑,文文弱弱的。

“有失远迎,实在是抱歉。”遂钰又说。

紧接着,他轻声教训方才不敬将军的下属:“徐将军乃我朝肱骨,怎可如此轻怠,之前怎么教你们的。”

“是,大人骂得对。”

离遂钰最近的那名士兵忙不迭地附和道:“卑职记住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遂钰对士兵认错的态度十分满意,转而笑着询问徐仲辛:“大人觉得这般处理,如何?”

徐仲辛倾身,似是在昏暗中,看清遂钰这张脸。

遂钰笑意愈发浓郁。

“如今,这宫门戒备,竟都是巡防营统管了?”

“暂代。”遂钰答。

眼前的公子哥弱不禁风,身形单薄消瘦,一阵风刮来,像是能被立即卷上天的模样。

徐仲辛未回京,并非全然不知大都情势,来的途中有人报他,巡防营空降了位皇帝身边的行走,不善舞刀弄枪,却在宴席上同燕羽衣对过招。

此人样貌出众,绝非凡物,更重要的是

他姓南荣。

“南荣。”徐仲辛慢悠悠念道:“遂钰。”

“将军果真像外头所说,上阵对敌骁勇,战场之外心细如发。”

遂钰拍手称赞道:“可惜更深露重,本官眼神不太好,瞧不清将军英武真容貌。”

徐仲辛:“本将军与南荣王交情匪浅,按辈分,你也得叫我一声叔叔才是。都是将门之后,想必公子也能理解我这做父亲的心情。”

遂钰单手搭在腰间佩剑剑柄,遗憾道:“说来惭愧,本官自皇宫长大,并未见过南荣王,恐怕不如将军与父王亲厚。”

“我年龄还小,且未定亲,不懂父子之情。”

遂钰笑靥如花,明晃晃扎在徐仲辛眼前,带着刺:“既如此,不如将军便去找父王。父王膝下四个孩子,虽说比将军那些子女还要少些,总归为人父,定可理解将军之心。”

徐仲辛脸色顿沉。

南荣遂钰意欲明显,并不畏惧将军府。

换其他朝臣在此,就算徐仲辛强闯,也只敢在皇帝面前跪说无能,不敢找将军府的不痛快。

同为武将,南荣府力压水师,既与水陆地形有关,也和百姓间的人望牵扯。

徐仲辛不再客气,冷道:“南荣大人今日是不打算让路吗。”

“本官奉命看守宫门,自当其职谋其务,将军若是能过,便是我的失职。将军不能过,下官定登门亲自赔罪,毕竟人命关天,也不可太缺德。”

“但将军强闯前,出于同为将门的情谊,我还是要提醒将军一句。”

遂钰略让身半步,完全露出巡防营,介绍道:“巡防营能有今日,全凭营里兄弟们八仙过海的本事。”

“百姓坊间传闻不可尽信,却也有据可依。”

“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砸死十个巡防营的官兵,九个半都与朝廷的大人们有亲缘。”

遂钰好意提醒,是否踏过这些人的身体强行闯宫,在于徐仲辛自己。

徐仲辛的脸色终于略微发生变化,笑意被风吹散:“南荣大人便是不肯让了。”

“在其位谋其事,将军听命陛下,自然,本官也只是行分内之责。”

火把火星噼里啪啦爆开,迸溅至遂钰脚边,遂钰十指交叉,身材比不得这些上战场的汉子,却胜在足够高挑,定海神针般,稳如泰山一马当先,主动扛起抚军大将军审视且愠怒的目光。

按阶职,应当是正都统与将军府对峙,但此人站在队伍中,明显以南荣遂钰为首。

南荣遂钰身后是玄极殿,也有鹿广郡。

徐仲辛顿时阴阳怪气道:“世子如今回京,南荣大人竟舍得留族亲在家,寒风独守宫门。”

“平时本官待在班房,并不常来宫门处,今日听闻将军返京,这才梳洗打扮起了个大早。”

遂钰讥讽道:“可惜将军脚程比在下预想中的慢,也难怪,水师熟识海上。”

“山路十八弯,到底是我南荣府更熟悉些。”

“而这偌大皇城,哪里好吃,哪里好玩,将军尽可提问。本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幽空骤然传来一声猎隼嘶叫,紧接着,不知是什么飞禽羽毛扑簌簌盘旋落下。

从东南方向,天枢展翅俯冲落地,紧捉住一灰毛猎隼,尖锐双爪刺进眼球,血色瞬间浸染羽毛。

天枢趾高气昂地邀功,利落地将猎隼丢在遂钰面前,遂钰略抬手,远处禁军立即带着厚牛皮手套上前。

“公子。”另一禁军提起奄奄一息的猎隼,“大都禁止猎隼飞行,这隼……是否需要查其归属。”

猎隼双腿挂着铜环,其中花纹像是什么族徽。

禁军请遂钰的命令,如何处理猎隼,自然更多也是展示给徐仲辛看。

军中好养猎隼雄鹰,用于战场侦查,但大都却是除了禁军每日训练外,禁止豢养此等猛禽。

军用的猎隼,主人自当是眼前这位。

徐仲辛终于下马,几步走到遂钰面前,眯眼冷道:“南荣遂钰。”

“原来是将军的隼。”遂钰轻声,“天枢养在禁军,是陛下的爱宠,素日张狂了些,没人能管得住御前的活物。”

遂钰话锋一转:“本官给将军另外指条路如何。”

他指了指远处的登闻鼓,道:“夜里得陛下传召,敲响登闻鼓,便可有御前之人前来查探,自然,本官兼任御前行走,定可更快将将军苦衷上达天听。”

无需徐仲辛示意,身旁副将立即小跑至鼓架旁,鼓架旁摆放鼓槌的托盘空无一物,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副将双手作捶,用力向鼓面撞击。

……

刺啦

鼓声未响,意料之中的撕裂声悠悠入耳。

副将双手陷入鼓腔,登时傻眼了。

“将军,这……”

遂钰略低头,微不可闻地勾唇。

小动作悉数落入徐仲辛眼中,徐仲辛终于勃然大怒,风度气量烟消云散,抛至九霄云外,足以包裹遂钰整个头颅的手掌高高扬起。

遂钰只感受到咽喉一紧,以及耳旁的风声,徐仲辛揪住他的衣领,轻而易举地,将他整个人提起,他不得不踮起脚尖,微收下巴,失笑道:“将军可是要在宫门口殴打朝廷官员。”

“南荣遂钰!别以为你是鹿广郡的人,本将军便不敢动你!”徐仲辛咬牙切齿。

南荣遂钰分明就是在耍他。

执掌水师多年,徐仲辛已经多年未感受到,被人直面挑衅权威的滋味。

御前行走的名头好听,历朝历代不过是皇帝身边的走狗。

徐仲辛阴沉道:“狗仗人势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遂钰嗤笑:“徐将军若真有本事,大可直接从我身上踏过去。”

徐仲辛敢闯宫,是因背着苦主的名头。南荣遂钰敢拦截,是有公务在身。

南荣王府家的这个幼子,自小多灾多难身体不好,据说险些死在后宫,又不知怎么的,突然消失了一阵子,紧接着便为皇子陪读。

外头流言四起,传闻三皇子萧鹤辞好男色,南荣遂钰这是抱着大腿了,又或者南荣王府幕后发力,终于将南荣遂钰顺利推向前朝。

水师远在沿海,徐仲辛虽与南荣氏不合,却知道南荣王品格,南荣王府再不重视这个幼子,也定不会将其作男宠送给皇室。

原以为南荣府借此与太子交好,今日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徐仲辛骤然松手,遂钰踉跄几步险些摔倒。

“醉心权势,不计手段,一步步踩着所有人向上爬,这般小人本将军见过不少,可真正爬到一人之下的,今日倒是初见。”

遂钰弯腰剧烈咳嗽了几声,感叹道:“将军手劲真大,险些被您勒死。”

大都不禁夜市,宫门虽与闹事离得远,却耐不住百姓嗓门大,千百人聚集一处,总归有声音传来。

战马着战甲长途奔袭,早已疲惫不堪,有几匹已经不耐烦地踢了踢铁蹄,发出压抑的嘶吼。

两军之间,被火把分割成一道极其明显的交界,遂钰挺直腰脊,顶住徐仲辛因忍耐怒意,而变得异常可怕的血目。

“请吧,徐将军。”遂钰重复道。

“明日早朝,将军自可陈冤,与昌吉侯一道。”

“昌吉侯思念爱子,已数日在灵堂中度过,若您此刻前往,或许还能安慰侯爷些许。”

余音未散,徐仲辛突然向宫门冲去,亲卫迅速下马,毫不犹豫提起兵刃,紧跟将军步伐。

战场厮杀的将士,身上那股血腥味根本洗不干净,另有长年累月训练后的痕迹,行为举止状如一人,巡防营这群人连血都没见过几次,哪能水师相比。

方才与遂钰一唱一和的前排几人,其中个子稍高点的,竟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吓得起不来了。

正都统恨铁不成钢,拍拍脑门生气道:“把他给我扶起来。”

“将军执意要闯,若今日真进这宫门,巡防营失职,按宫规,我们这些人是要每人三十大板,禁军执刑的。”

遂钰掀起眼皮,冷道:“本官身子骨弱,十板便得一命呼呜,倒不如今日在这拦住将军,即便被杀了,也能落得个忠烈之臣。”

“不如,将军就在这杀了我吧。”

遂钰转而轻快笑起来。

他顺手抽出正都统腰间佩刀,利刃出鞘,将刀架在脖子上,刀刃衬得肌肤雪白,配合着遂钰双颊,并不算健康的红润,夜色间,显露出别样的诡谲艳丽。

重新来到徐仲辛身旁,徐仲辛骤然从遂钰眼中察出几分异样。

方才镇静的南荣遂钰,此刻陷入几分不顾一切的狂热,不,并非狂热,而是志在必得的猖狂。

“没关系,将军尽可踏入大内。”

“这是我最后的提醒。”

遂钰一字一句:“南荣王就在京城。”

“你猜我死在这,究竟是皇帝颜面扫地的震怒快,还是鹿广郡的剑锋割喉更快。”

徐仲辛瞳孔微缩。

南荣王?!

他并没有收到南荣王入京的线报!

将未动,军便不可行。

双方僵持良久,徐仲辛逐渐冷静,蓦然回过味来,冷笑道:“南荣大人果真手段了得。”

遂钰仍旧用人畜无害的表情微笑,像是方才的冲突不复存在:“将军说过嘛,踩着别人上位的小人,自然什么人的肩膀都可一踩。”

沉寂中,车马铃铛声由远及近。

遂钰指了指不远处供车马的大道,说:“将军多年未回京,将军夫人思念,本官擅自做主,差人将夫人接了来。”

“将军!”

相隔百米,将军夫人便掀开车帘,热泪盈眶地喊道:“将军!”

徐仲辛深呼吸,倏地转身高声道:“回府!”

徐仲辛像是防着遂钰般,并未等夫人靠近,踩镫上马,扬鞭向马车飞驰而去。

遂钰失笑:“你说他紧张什么,我又不会为难他夫人。”

正都统早就满头大汗,浑身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说:“快快将刀放下吧,怪吓人的。”

刀仍架在肩膀,遂钰恍若无物,被提醒几遍才记起还给人家。

他环顾四周,确定宫门已无将军府士兵,等着徐仲辛的马蹄声彻底消失,这才道:“兄弟们今日辛苦了,都回去歇息吧,今日皆是大家的功劳,必定重重有赏。”

“谢大人!”

“两位大人英明神武!”

众人纷纷恭维,却并未因赏赐而欣喜,显然对徐仲辛心有余悸。

徐仲辛真跨过去,遂钰倒还敬他是条汉子。

不过是人便有软肋,谁不是身系宗族百条人命。

与禁军交接,那已经是正都统的事。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遂钰顿时陷入无与伦比的困倦。

他东倒西歪地顺着前往玄极殿的路走去。

潮景帝摆了一桌夜宵犒劳御前行走,奈何左等右等,都不见遂钰人影。

小太监去宫门口问,常青云说公子说是去玄极殿复命,已经走了小半个时辰了。

大活人还能在宫里走丢?

萧韫带陶五陈去寻,每条通往玄极殿的路都查过,均不见遂钰。

后来还是夜里巡逻的禁军跑来报陶五陈,遂钰公子在御花园。

皇帝急哄哄又绕到御花园,遂钰蜷在假山后头,风吹不到的地方,头枕着手臂,睡得正香。

“遂钰,醒醒。”

萧韫先用氅衣盖住遂钰,低声道。

遂钰呼吸平缓,极少陷入深度沉睡,任何声音都能牵动的浅眠,难得有不被唤醒的时候。

萧韫颇为意外,决定先将遂钰带回玄极殿再说。

无论如何照顾,遂钰似乎都不会长肉,骨头硌着萧韫的手臂,脸埋在萧韫怀中。

从萧韫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头顶发旋,以及浓密卷翘的眼睫。

皇帝放慢脚步,尽可能减少颠簸,好让遂钰睡得舒服些,待会回去还能继续睡。

不过中途遂钰还是醒了,额头抵着萧韫的胸膛,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萧韫问:“怎么跑到御花园,就算天气已经暖和了,晚上睡在外头还是有可能会冻死。”

“冻死。”遂钰跟着说。

萧韫:“对,如果朕不找你的话。”

“那你可一定要来找我。”

皇帝本以为遂钰应该会说,那你就让我死在外头吧,反正也不想活了之类的话。

萧韫意外道:“徐仲辛欺负你了。”

遂钰很少受挫,但只要受挫,恹恹的便格外好拿捏。

按照萧韫对遂钰的了解,应当飞奔回玄极殿,像孔雀开屏般,向他邀功寻赏,吹嘘自己英明神武。

可现在分明就是被雨淋湿的猫,锋利仍在,却没什么力气挠人了。

直至进了玄极殿,宫人退去,萧韫将遂钰放在贵妃椅中。

遂钰吸吸鼻子,眼前模糊,被湿漉漉的眼泪蒙住视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哭了出来。

哭得萧韫措手不及。

“怎么,真受欺负了?让朕看看。”萧韫俯身,保持视线与遂钰平行,并托起他的下巴。

遂钰立马偏头用手背抹眼泪,哽咽道:“没有。”

“没哭还是没被欺负。”萧韫又问。

将遂钰派去宫门,自然是信任遂钰有这个能力将人逼退,且只有遂钰的身份,才能真正给予将军府忌惮。

萧韫不意外遂钰成功,却无法解释遂钰为何哭得伤心。

眼泪源源不断涌出眼眶,遂钰用双手捂住眼睛,竭力压抑着哭声,滚烫的眼泪顺着指缝流淌,很快哭湿了一对袖口。

多少年,遂钰想证明自己,即便没有家族庇佑,或是皇权当头,自己都能努力活下去。

南荣王府于他而言,更像是一道深入骨髓的烙印。

南荣栩提及,南荣王府的人死后,骨灰必定融入江河,而他南荣遂钰何德何能与他们葬在一处。

即便身披潮景帝赋予的权力,也仅仅只是在大都之中耀武扬威,与狐假虎威没什么区别,根本没人能瞧得上自己。

今日站在他面前的,是执掌水师的抚军将军,将军府的地位尊贵于皇权之下,群臣之上。

若能顶住压力,便不算给王府蒙羞。

徐仲辛岂会不明这点。

皇帝用南荣府对付将军府,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而南荣栩也选择暂时为皇帝所用,将水师军费开销查明,以督军官贪污,将将军府拖下水,届时群臣弹劾,多出来的军费必定能分给鹿广郡。

惹怒徐仲辛,盛怒之下必失理智,皇帝有机会压制将军府,南荣府也得以军粮喘息片刻。

就像多年前,南荣明徽以遂钰交换军粮。

现在以成为皇帝手中剑作代价,得到亟待补仓的军粮。

萧韫来御花园寻自己,遂钰才想明白。

自己在宫门折腾整日,不见府里派人询问,大抵是大哥也在府中等着好消息。

父亲他知道吗,遂钰想。

如果父亲知道自己逼退徐仲辛,是否会欣慰自己已经长大,长得还算不错,能帮衬王府一二。

遂钰想迫切证明自己,却始终活在萧韫的筹谋之中,每一步都是皇帝既定好的,他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似乎都在度量之内。

唯有今日,他守不住怎么办。

遂钰抓住萧韫,眼眶通红:“如果我把徐仲辛放进来,把他放进来的话。”

“朕信你可将他逼退千里之外。”

萧韫不假思索,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