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古代言情>南荣>第43章

“你能在大都好好长大,已经比我们南荣府里的所有人都勇敢了。”

殿内一派歌舞升平,祥和喜气,丝竹声掩盖僵持与不快,舞女身子曼妙摇曳,群臣推杯换盏,很快有人端着酒杯活跃气氛,而萧鹤辞也带着酒盅来到遂钰面前。

他站得不端,遮挡住了遂钰面前的光线。

遂钰抬头,目光平稳地越过他,轻声说:“皇后回宫,陛下十分重视,若太子殿下再不行动,说不定某日一觉醒来,皇长子便已经进宫宣进玄极殿了。”

“方才西洲为难你,本宫定会帮你出气。”萧鹤辞没接遂钰的话。

遂钰:“下官小小行走,何况也不算屈辱。”

“倒是成老太师将成十公子带进宫,想必是想在宴上找个适龄闺阁,陛下最不喜世家多番联姻,太子妃既已入东宫,成家子嗣便得低调行事,况且当日搜查西洲使团藏身之处时,成十在冷凝香吃花酒,光这一条,也够御史台参几笔。”

“太子殿下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殚精竭力,小心翼翼,机关算尽又如何?”

“到头来被枕边人坑骗,难不成还要臣在陛下身边整日美言几句吗?”

“没有那么多机会送给殿下一步登天。”

遂钰声音凉薄,明显是生气了,刻薄的话似连环箭般齐发,倒叫萧鹤辞一时愣怔。

须臾,他笑了:“世子爷身体可好?”

“承蒙太子记挂,臣伤势已无大碍。”南荣栩沉声。

“小弟吃酒吃醉了,出言不逊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不必。”遂钰很少打断南荣栩,他面色冷硬地单手撑着桌案,缓缓站直了,与萧鹤辞平视。

“臣伴读太学,甚是感念殿下提携,如今登得朝堂更是不敢忘。”

萧鹤辞:“……你。”

“本宫喝多了,遂钰大人随本宫出去走走吧。”

云雾笼罩月色,萧鹤辞与遂钰一前一后,穿过后殿暖阁,行至曲径通幽之处,萧鹤辞的身影随着清风晃动,大片大片的树荫洒在宽大,绣着金蟒的袖袍之间。看久了,就像是从地狱爬上来的残肢,细长叶片犹如手指,紧紧抓着萧鹤辞。

“你觉得,我这个太子做的如何。”萧鹤辞出声。

遂钰:“臣不敢妄加议论主子。”

“主子?”

萧鹤辞笑了,回身道:“我记得我们是同袍。”

“……”遂钰沉默。

良久,他才对萧鹤辞说:“或许从前是。”

“皇族亦讲究先君臣后父子,臣承蒙殿下在太学时照拂,时刻谨记做臣子的本分,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陛下常说,入帝王霸业,必将成为孤家寡人,若臣能有幸为太子殿下分担些许,也不辱没当年提携。”

萧鹤辞:“陛下?”

不知从何时起,遂钰口中越来越多的出现有关于潮景帝的事情,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话,遂钰想要攻击萧鹤辞的时候,总能信手拈来。

这让萧鹤辞感到十分不悦。

甚至是有些恼火。

遂钰:“殿下,该还的我已经还完了。”

萧鹤辞呼吸一窒。

从萧鹤辞成为太子,皇帝降下旨意起,遂钰便已不再欠萧鹤辞什么了。

他将他从鬼门关生死路拉回来,遂钰知道,总有那么一天,他得悉数归还萧鹤辞给予他的庇护。

萧鹤辞如愿以偿入主东宫,以将遂钰送去萧韫身边作为前提。

遂钰不敢说自己能够左右皇帝的决策,但始终是有些许作用的。

萧鹤辞兵行险招,将南荣氏嫡幼子送上龙床,他赌的是父皇是否会色令智昏。

遂钰艰难道:“萧鹤辞,有没有那么一瞬,你觉得,觉得我们应该成为史书中所著的,臣子尽心尽力辅佐皇子登基,相互扶持整顿朝局,令百姓安居乐业,成为一段佳话。”

少年时的萧鹤辞,在遂钰眼里善良温和,风度翩翩。

他拥有所有君子之风的品质,亲自跳入水中将即将溺死的遂钰托举上岸。

萧鹤辞脱下外袍,扬声呼喊宫女拿着他的腰牌去太医院请太医,来的人是院首,院首只为皇帝与诸位皇子诊治,即使是宠冠后宫的董贵妃,也只能找太医院内的普通太医。

“你说的或许能够实现,但在如今朝局之下,这不可能。”萧鹤辞道。

他缓步走到遂钰面前,抬手握住他的手臂,恳切道:“遂钰,你恨我,怨我,我都能承受,但能不能不要避开我。”

“臣没有回避殿下。”遂钰淡道,“臣只是选择了一条与殿下相悖的路而已。”

“殿下,你要荣登皇位,这没什么。”

“但我不同,我不是女子,即使住在后宫也不会成为嫔妃,没有位分的人,再受圣恩宠眷也如昙花一现。”

“待萧韫百年归去,我又该如何自处?”

遂钰目光灼灼,萧鹤辞脱口而出:“你也可以一直住在玄极”

“殿下吃酒吃醉了。”

遂钰无声叹息:“殿下,没有人总是能心想事成。”

皇后势必会找机会将皇长子从边塞召回,萧鹤辞的太子之位看似稳固,实则只在萧韫一念之间。萧韫立贤为重,因此,当下他选择了最合适的太子人选,替他稳固朝局。

当朝局再度动荡,萧鹤辞深陷其中,想伸出手摸索皇位之时,萧韫定不愿权柄下移,并立即挑选趁手的武器回以重击。

萧韫很擅长这个。

这些都是车轱辘话,遂钰无法与萧鹤辞争辩什么。而萧鹤辞也仅仅只是想要遂钰一句,“我不恨你”来慰藉心头的愧疚。

方才席上喝的那些酒,只是这么会功夫,醉意似藤蔓般缓缓顺着遂钰的思绪爬上心间。

他胸膛中笼罩着经久不散的郁结,大约只有酩酊大醉,才能略消化那份对萧鹤辞的失望。

脚底的花草也被踩的泥泞,汁液粘在鞋底,花香全部化作青草的味道。

“萧鹤辞,我从来都没跟你讲过,我的琵琶究竟是谁教的。”

遂钰安静道:“当今圣上虽在军营中摸爬滚打,戎马半生,却格外重视太学授以诗书。”

“他认为,唯有懂得圣贤之礼,方可使大宸绵延百年。但想要改革,必须从根部着手,皇帝也不能轻而易举地扭转局势。”

大宸危急之时,自然以武将为重,唯有夺回失去的疆土,守住祖宗基业,方可再论百家争鸣,才人辈出。

“萧韫并不是只会屠戮杀伐的武将。”

“我的琵琶,诗书,乃至于武艺,还有你所惊讶的那些礼仪,没发现吗,几乎是一夜之间全部都学会了。”

眼见萧鹤辞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遂钰知道,自己已经说得够多了,足够萧鹤辞思索许久。

他不希望萧鹤辞再怀抱着过去,那对他们已经没什么用了。

南荣遂钰可以是南荣家的四公子,也可以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却唯独不可能再度成为萧鹤辞身边,那个亦步亦趋,仰望着萧鹤辞的小孩。

萧鹤辞喉头滚动,他猛地逼近遂钰,遂钰后退不及,被萧鹤辞困在假山与臂弯之间。

“再重复一遍。”萧鹤辞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再给本宫重复一遍!”

“鹤辞哥哥,这没意思。”

遂钰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语气既轻又柔,甚至带着莫名的笑意,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失笑,但现在的萧鹤辞像一头战败了的狼。

“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意识到,原来太学所认识的先生,其实是九五之尊。”

“他不是一时兴起才敢接手鹿广郡的四公子。”

“是你,给了他机会。”

遂钰释然道:“即便我再恨萧韫,那也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将南荣遂钰送给皇帝,一旦太子殿下抓住机会,将我与萧韫的事情捅出去,南荣王自然会揭竿而起,顺势与太子合作,既能杀了皇帝泄愤,也能将我接回鹿广郡。”

萧鹤辞冷道:“南荣王未必好说话,遂钰,我并没有想将你作为与南荣王交易的条件。”

“只要你安心待在宫中,待我登基,我一定许你像我现在这样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只要你能始终站在我身边。”

他们离得太近了,喷涌的鼻息交缠在一起,很快令遂钰感到不适。这种感觉,就像是被什么潮湿阴暗之中,盘旋回绕的蟒蛇觊觎,稍有不慎便会被立即绞死。

“只要你能站在我这边,遂钰,我一定,一定。”

萧鹤辞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当他想再度启齿时,遂钰按住萧鹤辞的嘴唇,无情道:“许诺很廉价,太子殿下向多少人说过这些话呢。”

“请您松手吧,陛下并不像您这般优柔寡断,如果我们同时消失的太久,他一定会派人沿路搜查。”

别人遂钰不知道,但他知道萧韫很小心眼。

若叫他瞧见自己与萧鹤辞不清不楚地站在月下,萧鹤辞或许不会有任何损伤,但遂钰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萧韫与西洲太子友好交谈的空荡,骤然发现遂钰已不在座上了,与他一起消失的还有太子。

“陛下,要不要老奴去找。”陶五陈低声道。

萧韫摇头,把玩着手中玉盏,忽地笑出声,道:“不必。”

他自信遂钰是个懂分寸的人,即便太子意欲逾矩,遂钰也定不会给人落以口舌的机会。

不多时,遂钰重新出现在宴席之中,脸色不太好,低着头吃糕饼。很快,太子也回来了,神色如常,面对太子妃的询问,一如既往的有耐心极了,他偏头不知与太子妃说了些什么,惹得成怜樾掩唇轻笑。

忽的,坐在西洲太子身边的燕羽衣扬声道:“大宸人才辈出,今日得见如此多的沙场征战的名将,不知有没有机会切磋一二。”

殿内的热闹沸腾突然少了一半。

只听燕羽衣继续道:“习武之人嘛,就该多多比较,才能精进武学。大宸与西洲流派不同,却同出一宗,几百年前,大家说不定还是一个祖宗。作为后代,定要多交流感情,免得分立两国而生疏。”

御史台那些醉的差不多的御史们突然清醒了,撸起袖子似乎是计划着什么,按照遂钰对他们的了解,可能下一秒他们就该

“真是岂有此理,入我大宸觐见,竟妄想在陛下面前舞弄刀剑。”

“西洲果然猖狂!”

声音不大,但在场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御史台的功力向来骁勇,上议皇帝,下讨群臣,即使是西洲贵客,也休想在他们面前讨得分毫好处。

“陛下,我朝从来没有刀剑入宴的规矩!”御史振声道。

萧韫手扶龙椅,格外惬意地俯视群臣,并未因燕羽衣的嚣张而恼怒,反倒饶有兴趣道:“朕听闻燕将军剑术了得,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一观呢。”

燕羽衣语气冰冷,道:“我本奉命护卫太子殿下安全,却在进宫时不得不摘下佩剑,如今身旁无剑,如何为大宸皇帝表演呢。”

萧韫哈哈大笑,挥手道:“来人,将剑还给燕将军。”

“什么?!”候在殿外的常青云拧眉道:“将燕羽衣的佩剑归还?”

面见陛下不得携带兵器,这是祖宗的规矩,既要表演剑术,取未开刃刀剑即可,燕羽衣那佩剑,可是西洲兵器排行第一的雷霆剑!

雷霆既出,搅弄风云,燕羽衣来者不善,怎能将雷霆剑就地归还!

负责传话的小太监说:“将军就去吧,陛下圣意已定,此时正等着观赏燕将军的剑舞呢。”

常青云负责护卫大内,多少年未曾出过岔子,此时要将雷霆剑提前奉还,多少有些不乐意。

他带着小太监去取剑,小太监抱着雷霆剑快步离开,常青云身边的亲卫劝道:“将军放心,殿内有诸多将军们坐镇,想必那西洲来的也不会猖狂。”

常青云仰头凝望天际,但愿吧。

西洲舞剑乐于与歌舞同奏,宫内乐师虽不擅长西洲之曲,却也能将那颇有名气的曲谱弹奏一二。

剑刃出鞘,寒光乍现,剑锋与剑鞘传来碰撞的同时,一股来自于沙场血腥的武将之气,瞬间侵占整个宫殿。

西洲名曲多鼓点节奏轻快,携带着中原与异域融合的瑰丽,燕羽衣踏乐而行,雷霆剑随着长臂舒展而夺人眼球。

锋刃与空气摩擦,发出锐利的嗡声,簌簌飒踏而来,所携带的凛冽破风顷刻扰乱殿内根本不算融洽的气氛。

“挑灯看剑,也算是相得益彰。”南荣栩评价道。

燕羽衣出剑速度迅捷,如繁华漫天,缤纷绚烂,令人目不暇接,根本追不上他的动作。

铮!!!

燕羽衣猛地后退,弓腰蓄力,身体几乎是对半翻折般柔软,浸染着朦胧醉意的眼神瞬间似鹰般危险嚣张。

衣袂翩跹,雷霆剑剑柄的紫色宝石闪烁,与燕羽衣所着相得益彰。

这不是纯粹的剑舞,更像是裹挟杀意的刁难,他国土地之上,作为邻国,甚至可以算是敌国的将领,跋扈地挑衅着大宸的至尊。

大宸武将的脸色黑的滴墨,有冲动的,甚至已经打算飞扑上去与其一战。

以内阁首辅为首的文臣,皆胆战心惊将心脏提至嗓子眼,互相对视,企图从同僚眼中找到开解之法。

“荒唐!”首辅铁青着脸怒道。

“首辅大人,我朝何曾受过此等挑衅!”内阁众人纷纷道。

“席间如此多的将军,不如请一位迎战如何!”

“迎战?陛下未动,谁敢贸然上前!王大人你是吃酒吃傻了吧。”

被称作王大人的文臣立即涨红着脸反驳道:“就这样干看着坐视不管吗!”

乐师指下音调一转,箜篌为引,萧声追逐。

此曲遂钰也学过,前篇为西洲民谣,后段意境若萧瑟空旷的平原,也有沙漠戈壁的寂寥,更似

“唉。”遂钰轻叹,略紧了紧袖口的束带。

南荣栩按住遂钰的手,严肃道:“你要做什么?好好待着,别动!”

当啷!!!

琵琶声起,遂钰身随心动,燕羽衣则在电光火石之间冲向潮景帝,只见御前行走突然出现在潮景帝身旁,反手抽出帝位之后,架在金丝楠木之上的宝剑。

银光砍断噼啪燃烧的烛火,裹挟着顷刻凝固的蜡液。

但在下一秒,细长银剑与雷霆剑爆发出剧烈碰撞的瞬间,雾白色的蜡珠陡然震碎,残片四散飞射而出。

灯影摇摆,遂钰反手还击,单脚踩住皇座一角,身体借力前倾,扬手狠狠劈下。

燕羽衣向后飞撤,百无聊赖的眼神总算流露几分兴致。

铛!

铛!

铛!

遂钰乘胜追击,不给燕羽衣喘息的机会,双剑连环摩擦,竟快得看不清剑影,偶有明黄色火星闪烁。

前篇民谣,后篇战曲。

琵琶本就是杀伐凌厉,代喻刀光剑影的乐器,配合剑声清音,此处不是战场,更胜战场!

两人并未缠斗多久,再继续便真正有冒犯皇帝的意味,燕羽衣手持雷霆道:“南荣府,鹿广郡。”

“不。”

遂钰站在距离萧韫三米的地方,恰好能令殿中诸臣,以及西洲使团看清皇帝尊容。

素日含着百般笑意,与群臣周旋的脸,终于变得像是挂着绕梁三日不化的冷冽寒霜。

与燕羽衣方才刁难他时的表情,有过之无不及。

“本官只是御前行走而已。”

说这话时,遂钰藏在身后的手微微颤抖,他强忍被燕羽衣攻击震荡的不适,继续道:“燕将军剑术了得,该继续观赏歌舞了吧。”

“自然。”燕羽衣收起雷霆剑,松口道:“四公子身处大都仍有如此技艺,本将怎能不给四公子面子呢。”

张口闭嘴鹿广郡,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南荣遂钰是南荣氏。

未经皇帝允准,南荣氏贸然回击,这是不敬陛下的违逆。而作为御前行走,有护卫皇帝之责,在判断皇帝安危有所威胁时,可先斩后奏。

这是本质的区别。

好一个燕羽衣!

遂钰咬牙切齿,面上仍装作大度,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年纪相仿,燕羽衣却比遂钰多几分冷硬,即便笑着,也像是企图抽刀将人捅个对穿。

西洲太子拍手称赞:“英雄出少年,四公子剑术了得,日后若有兴致,可与燕将军多多切磋,你们同辈,想必有许多话可说。”

那么你呢?

遂钰快步双手奉上软剑,朗声道:“臣不知是否扰了陛下观剑的兴致,还请陛下责罚。”

话罢,他抬头。

皇帝单手撑着下巴,沉沉笑出声,“过来。”

陶五陈走下台阶,遂钰将剑交给他,正欲抬脚时,潮景帝起身,右手端着一杯酒,缓步来到遂钰身前,道:“朕从不知爱卿竟有如此剑术。”

“臣身为御前行走,日夜不敢懈怠,时刻将陛下安危记挂于胸。”遂钰不卑不亢道。

“很好。”

萧韫满眼笑意,“朕向来惜才,更愿意给青年才俊大展宏图的机会。”

“既如此,便兼任京城巡防要务,入军中历练一番。”

言出,诸臣哗然,就连南荣栩也略微有些坐不住了。

近日巡防营将领换得勤,明升暗降之人数不胜数,巡防营徐都统身边还缺个副都统,副都统官至四品。

潮景帝这是要直接越级,将南荣遂钰安插进巡防营,直任四品官员,可上朝参与决议。

南荣栩瞳孔微缩,遂钰理应不会武功才是,御剑手法与身形,根本不是寻常武者惯用的招式。

这是一击必杀,经常出现在战场的剑诀。

他不由得将视线投向萧韫,皇帝面带笑容,看着遂钰的眼神有欣喜,更是欣赏,像是工匠欣赏一件完美的作品!

“陛下!”顾不得姿态,南荣栩拍案而起。

遂钰顺势高声谢恩,遮盖住南荣栩的音调:“谢陛下!”

朝局如此,无人胆敢逆流而上,随波逐流不被大势所趋成为飞灰,让人当做垫脚石便已是万幸。

遂钰从未想过被南荣氏庇佑。

他所得到的朝夕,皆为胆战心惊如履薄冰中苟且偷生的一隅。

鹿广郡是他的家,却并非只是他的家。

早在西洲抵达之前,遂钰便开始正儿八经学习剑术,素日萧韫教他的也都铭记于心。

萧韫是帝王,却并非沉沦声色的昏君,他将所有人视作棋子,每一步皆有谋划。

左手剑,右手剑,遂钰都会。

战场不会因为战士受伤无法提剑而宽容,萧韫胸膛前最深的伤,便是他只会使用右手剑的下场。

“遂钰,你要学会如何使用武器保护自己,若有人断你右臂,你便要用左手还击。”

“若左手被撕裂,你就要用右手报仇。”

遂钰微微闭眼,耳边回荡着萧韫当初对自己的教诲。

今日出尽风头,他与萧韫再也说不清了,瞒得过诸臣却瞒不过南荣栩,瞒不过整个南荣氏。

他名为南荣,却甘愿成为皇帝的亲信。

宴散时分,遂钰的新官服便已送至眼前。

陶五陈笑道:“请公子去御书房候着,陛下有要务交待。”

官服做工精细,并非一夕的功夫,明显是潮景帝早已谋划好的。南荣栩脸色极差,冷道:“还请公公回禀陛下,遂钰体差,还请余一日清闲。”

“老奴只是个传话的,哪敢私做主张。”

陶五陈:“不如世子亲自去陛下那”

“我去。”遂钰拉住南荣栩,摇头道:“我去,还请公公带路。”

“遂钰!”南荣栩怒道,“回家!”

遂钰不敢看大哥的脸,他甚至觉得下一秒就要被南荣栩一巴掌掀飞。现下趁着群臣未散,南荣栩也不会当场给他难堪,他求救似地望向褚云胥。

褚云胥心领神会,连忙道:“今日我也累了,遂钰有差事便先去吧。”

她牵起南荣栩的手,用力握了握,南荣栩怒气未散,顾着褚云胥的身孕,“明日你最好能给我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目送南荣栩离开,直至他们彻底在眼前消失不见,遂钰才挪动脚步,道:“走吧,陶公公。”

御书房灯火未明,遂钰抱着官服走进书房的瞬间。

哐当

眼前黑影晃动,遂钰后背一凉,脚底腾空,被人拦腰抱起。

紧接着,滚烫的吻如骤雨倾泻而下,吻得他喘不上来气,近乎于窒息。

萧韫的手摸到滑腻冰凉的官服,唇齿紧紧贴着遂钰的脖颈,用气声笑道:“朕恨不得在宴上就扒了你的衣服。”

遂钰胸膛起伏,紧紧攥住萧韫的衣襟,“你敢。”

“怎么不敢。”

“朕还想就地将你藏在深宫之中,遂钰,你不知道你剑舞的时候,西洲太子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你。”

“朕真想,真想……”

刺啦

遂钰上身一凉,御书房暖炉并不能保温,他不悦地推搡萧韫,“冷死了!松开,你给我松开!”

欲拒还迎本就是极其招惹的姿态,更何况时方才出了风头的年轻公子,如玉般的面庞,仍携带着未散的冷峻。

这是与床榻间面色绯红截然不同的神态。

就连萧韫也鲜少见遂钰如此生动。

他一拍遂钰的屁股,边往后殿暖阁走,边笑骂道:“小东西,别以为今日立了功便可得寸进尺。”

遂钰知道待会他和萧韫滚到一起,便没现在神志这么清明了。

他见缝插针,被萧韫吻得喘息,也要说:“我明日要回府同大哥解释,你不要……唔。”

“你不要咬人!”

“萧韫!”

“你不要……唔唔,唔……”

萧韫将遂钰丢进软塌,抽开束缚着欣长纤腰的蹀躞带,抓住遂钰的脚踝,将试图逃跑的人重新拖至身下,声音低沉,愉悦道:“不咬你脖子便是,定让世子瞧不出端倪。”

“遂钰,世子想要个说法,朕也要。”

遂钰:“什么?!”

“与太子出去那么久,朕都想出去找你了。”

“有人望见你与太子搂搂抱抱,你说,朕该不该将太子碰你的那只手砍了。”

“再废掉萧鹤辞,重立东宫。”